遍地荒草刺向斜阳。漫天西风夺去古道。飞鸟在空中不断游弋。梨花恣意漫空的盛开。花香之中掺杂着一丝怪异无比的铁锈的气息。
“你们快走!”张青跃下马车,信手了折下一根青藤,啪地击在了那马背之上。白马不由得嘶鸣一声,向前狂奔了起来。
莫言已经追了上来。张青上前死死的拦住她。莫言的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张青却是并不躲闪:“莫言,我已经等了你三年,又凭吊了你三年。我是真的不知你还活在这世上。”
莫言此时也不接话。愤怒将她的脸激得无比通红。她的腕决绝一抖,剑锋重重的划过。
张青随剑重重的倒下。眼中梨花的皎洁,瞬间浸染为鲜血的嫣红。
马车飞快的驶进大唐南。轻韵突然决定弃车躲避。
她抱着半岁的幼子张彦祥跳下了马车。马婆婆牵着张清池紧随其后。四人不由得慌乱地隐入了南方森林。
她们躲进一丛茂密的凤仙花的藤蔓后。四周一时阖静无声。
张彦祥还未从梦中惊醒,此时仍在酣睡。而张清池此时受了惊吓,扁了扁嘴,就是像要哭的样子。马婆婆只好连忙用那绸帕捂住他的嘴。
这时,他们听见藤蔓外传来脚步声。由远至近,突然很是踌躇地顿住了。
轻韵不由得紧张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整个世界,仿佛在此时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
立于凤仙花藤蔓外的正是一路尾随赶来的莫言。
这位当年闻名江湖的女剑客已隐遁江湖七载。此次突然重现江湖,武学早已是今非昔比。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重出江湖,解决的第一桩恩怨,却是自己的感情。
八年前,莫言和张青是江湖上一对被人称道的剑侠情侣。莫言当年产下爱子张清池一年后,便前往蜀山闭关修炼。蜀山山高而涧险,这一入深山,便是生死茫茫。醉心武学的她并没有足够的把握练成那盖世剑法,便要丈夫张青在蜀外等她,如若三年是不归,他便可另行婚娶。
张青携幼子张清池在山外苦苦等候,其间思念爱妻心切,独自去蜀山寻找。不慎从那山崖坠落,被狐妖轻韵发现。轻韵为救其性命,甘愿舍弃了多年的修行,从地藏王处改写了张青的生死簿。
轻韵悉心照顾张青父子。两人相处日久,二人渐生情愫。但是二人恪守当年莫言闭关前留下的那句话,克己慎独,绝不逾矩半步。
三年之后莫言不归。
二人皆以为莫言已死。纵然如此,张青仍为莫言凭吊追逝了三年。六年后,方娶轻韵为妻。
不久,轻韵有了身孕,并产下一个秀美的男婴。谁知这孩子张彦祥方才半岁,莫言却是突然从蜀山回来了。
当年莫言闭关蜀地,却是走火入魔,险些丧了性命。有幸被一真人搭救,她跟随真人练功修了六年,终于修得绝世剑法。
“岁月峥嵘而愁暮,心读惆怅而哀离。”莫言日日的思念爱人和幼子,功成之日便满怀欣喜和憧憬出关返乡。回至家中,却发现家中的女主人早已被换,自己的骨肉张清池见她不识,且振振有辞轻韵才是自己的娘亲。
莫言骤然间心性大乱。她恨张清的违约,更恨轻韵夺走了自己儿子的爱。她不听张青解释,一心就要杀了这二人。张青护送轻韵、两个孩子和家中的贴身保姆马婆婆,乘坐着一辆马车,一路逃至大唐东。
那脚步声微微顿了片刻。便又缓缓远去,直至再也听不见。
轻韵长长的舒了口气,抱着孩子走出来。
刚出得那林子,却是惊见那个女人无比阴冷的背影。原来莫言此时并不曾走远,一直就在林外等候着。
莫言转身,到也不言语,只是将那剑锋指向轻韵。此中不怒自威。其意自明。
轻韵不由得苦苦哀求道:“莫言。我们是真的不知您还活在这世上。如若知道,我定是不会与张青结为连理的。”
莫言轻轻的摇摇头。剑锋依旧不动,寒光凛凛。
轻韵知自己今天已是在劫难逃。她将酣睡之中的张彦祥递与马婆婆。决然无比的拔出长剑,往颈间一抹。
“莫言。我知道我们两人自此再说无益。只求你能放过我儿张彦祥。”淋漓鲜血自轻韵的颈间淌落下来。
莫言一下子不由得怔住了。她终究还是退了一步。一把掳过张清池后,她命马婆婆好生的照料张彦祥,让他们安心遁于三界,不要再让她见到,否则下次他定是绝不留情。
这马婆婆本是一个孤苦老妪,曾被轻韵救过命,轻韵心善侍其为亲母。马婆婆心地十分纯善,又是勤俭能干,被张青和轻韵夫妇很是敬待。
从此,她带着张彦祥遁居长安,靠着磨针变卖为生。
日月不停的穿梭,时光又是荏苒。如今张彦祥长成了十三岁的俊朗少年。他和马婆婆在长安的贫苦民居相依为命。与邻家少女刘静青梅竹马、相交甚好。此时刘静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被她的父亲拉扯长大。她的父亲本是大唐朝廷的著名琴手,因看透朝中恩怨,自愿隐于这民间。他悉心指导刘静和张彦祥学琴,两人到是天资聪颖,琴艺日见精湛。
而事实上,刘静那时已成为张彦祥在那时受到欺负时唯一的一个安慰。
斯时的张彦祥,已经是民间乍现的惊艳。他的美丽,已经是遮掩不住了,便如同那水银泻地一般漫溢出来。
张彦祥他自小就是受人欺负。其个中缘由,幼小的他也曾是细细思虑,想来也是无非两样。一个是因为他那无比悲苦的身世,这凡间有多少的势利小人,他们嫌贫羡富。二是因了他的异种血脉。十岁那年,张彦祥在私塾曾是一时疏忽,竟在学堂上露出藏于身后的狐尾。这是马婆婆曾经反复强调要他不要泄露的。果然,张彦祥的母亲是狐妖一事,立刻就传至外界,成为那邻里乡间交口传诵的大好谈资。异族通婚的事情历来都是被凡世所不容,何况他是个异种。
而他却是不知,他的总是被排斥,也是源于他的美。
谁以为这世间男子不会去妒忌人——看见了他的美,自己自惭形秽之余,其他男子多多少少的有些愤懑。若张彦祥只是一张臭皮囊,其他的男子倒也是心安,因为其心理有了退路。偏偏这张彦祥他的学识出众,琴棋书画,具是样样精湛。其他男子最后的心理退路也被这无端的堵住了。而男人一旦嫉妒起来,手腕却比女人更加的狠。后者或许只是情绪的宣泄,而前者,却往往会去付诸毁灭性的行动。
甚至就连那女人也容不得他,如此美艳绝伦的男人,既然已经注定无法属于自己,难免就是要眼红的。再者,哪个女人又能容忍这么一个男人的美甚至能胜过自己?
所幸有刘静。这个冰肌雪肤的无比聪慧的女孩,她是张彦祥内心疆域里面最是严实的楚河汉界。纵然外界的伤害如冰霜雪雨,却也奈何不了他那内心的宁静丰沛。
张彦祥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可以这样安稳宁静地过下去,纵然是有什么流言利箭,他也只是回以淡然一笑。但他却是忘了自己的身世。他毕竟有狐的血统。及至他十八岁那年,他身上的那妖性,终是渐渐显露了出来。
张彦祥自己不知道仇恨的种子是何时在自己心间埋下的。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和武才人征地一事有关。
十八岁那年,武才人征地,当时设计驱逐平民。马婆婆也被驱赶,而且也被打伤。看见自己的养母受伤,张彦祥的心里十分不好过。尽管后来刘菲和方叹歌二个人解决了问题。但是张彦祥那个时候算是第一次领教到了权势的厉害。
或许是因为有这件事情作为铺垫,所以在科举考试时考官见是他,便是不允许他来报名时,他也不过只是笑笑,便离开了报名地。
那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内心出现了。没有什么土壤,却是莫名地发了芽。也许是天性也罢,也许是外界的渗入也罢。总之,那萌芽涨得他心头是无比难受。他也领略到了人性的可怕与不可揣测。
张彦祥的人生目标似乎也日见清晰了。为了给自己的父母复仇,那算是一方面,让马婆婆和刘静过得好,是另一个方面。
锁那一缕檀香,入这故纸荒经,江湖传闻的锁烟琴谱,一本武学典著。只要是使琴者,莫不是梦想得到。而张彦祥也是不例外。
据说得到锁烟琴谱唯一的线索是观音菩萨。
张彦祥那时告家数日,行至普陀山。观音菩萨先是惊讶于这个男孩的美丽。末了却又告诉他,“那锁烟琴谱已经给人间带来太多纷争,我已将其深锁。你若是真的想获得它,就要先领悟人间九宗情,方可悟透这世间人性,届时我自会给你的。”
张彦祥失落之下回到长安,却发现家中一片的狼籍。马婆婆也被打伤。
原来,刘静在那长安茶室演奏时,被当宠太监王总管看中。王总管意欲将刘静纳入自己的宫中,以取悦高官,刘静自是坚决不从,王总管竟是强行将她抓进皇府。而刘静的父亲也在冲突之中突发重疾,不幸就此去世。
张彦祥自是大怒。半夜时分黑衣潜入皇府试图相救,却是被堵杀。
他自己中了箭伤。躲进一家官府之中。无意之间闯入贵妇郭夫人的内闺。他那箭伤渗血,几乎就此晕厥。郭夫人初一见他,本是想大呼来人,却不想这时张彦祥骤然间褪下面纱,莫叫!
郭夫人这一下可是怔了,面前那个少年虽是面色苍白,却是有着无限的清丽绝美在瞬间释放出来。
郭夫人不由得沉溺于对他的欢喜,便出手救了他。
红颜薄命如此之词如果是套用在男人身上,怕是更要再凛冽几分。张彦祥这个甚至要比绝大多数女人还美的男狐妖,狐性实在未褪,其人生也不可能庸常地顺流而下。
这出身卑微不是激发内心无比澎湃的飓风…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绝美,并从郭夫人的迷离眼中揣摩到了自己这种美的价值与用途。心中有不甘,那必有挣扎。不过挣扎向来就是不堪入目的,带着那扭曲无比的表情和压抑沉重的喘息。于他而言,这却是突然开了窍。
这世间,有人在墙角边以赤裸的肉身相暖,迫切地吸吮着那对方的体液,仿佛是在汲取这生命的甘泉。这醉生梦死是一桩多少好的事,梦里随意任生平。张彦祥却很是如此清醒明白的,这一路陷落,出污泥而不染是可能的,那么我入污泥呢?
他当然是不爱郭夫人的。可他为了拯救自己所爱的人,那就必须要和她在一起。
他借助郭夫人的力量开始结识了长安的名流权贵。他甚至进入了皇府之中做客,在得知刘静就被押在王府后院。
可他知道也明白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够。他要去寻找更好的机会。
这一天,武才人来郭夫人家做客。
武才人自然是当时最深皇帝恩宠的那个美丽女子。
张彦祥当时被邀约出场。
他只是恒常低头,在抬头之间,眼中有黑色的凤仙花。
他的美丽,无论是放在哪里,都仿佛在向四周放射,再又反弹回来,围绕着他。这红尘三千万,都是春色,统统恼的人眠不得。他是无比诱惑,亦是受诱者。只是一段轻盈的抚琴轻歌,却已是那般的流光溢彩。武才人看得目眩神迷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