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光也不过就是倏忽而逝。这个小小的傲来国,实在已经无法再去承载陈楠心中的抱负了。走出这个无比封闭贫瘠的小山国,去到那个更广袤的天地间的愿望,就在她自己的心里不停的膨胀着,就像是一粒小小的
种子在此时渐渐地不停地生根发芽又长成了参天大树。
终于,在她自己十六岁生辰的那天,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走出这个傲来国,转而去游历四方,竭尽自己的毕生全力,去寻找这剩下的四种彩色绸布。
在告别了自己的邻里乡亲之后,陈楠一路的跋山涉水,终于在数月到达了这个繁华无比的长安。也就是在度过了这最初的好奇和试探之后,她便开始一心的寻找那四种彩色绸布的线索。
一天,陈楠忽是撞见了西市的一位蚕妇正被当地的一些蚕贩们欺负,也许就本性中的意气难平,她立时就动起手来,她自幼便是和自己的习武,何况这这些人不过就是只能欺负一下妇人的小贼罢了,在击退了众人之后,
她又帮蚕妇捡拾起了这散落一地的蚕茧,又亲自护送她一路回家。当夜,陈楠就在这个蚕妇家面休息。
到了次日的清晨,陈楠万分惊喜地在蚕妇家的蚕室里面发现了两个绿色的蚕茧。蚕妇轻轻的告诉她,这个是非常罕见的绿色天蚕结下的茧,这种绿色的蚕丝,就可以织成这世间最为绝美的绿色绸缎。陈楠不由得大喜,她
将自己的身世和来这长安的目的一并托盘而出,蚕妇听了之后,不由得颇是惊讶的说道:“看不出来呢,你这小小年纪,却有着如此的宏愿和这般的恒心。好,大姐我一定会来帮你这个忙的!”蚕妇告诉了她,这两个蚕茧的
蛾最近几日很快就要破茧而出了,届时她们就可以一起来来喂养这批绿色天蚕。
到了冬去春来。幼蚕终于是孵出来了,蚕妇和陈楠用着最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把它们刷到了剪碎的嫩桑叶上面。刚孵出的幼蚕是黑黑小小的,就象是蚂蚁一样,轻轻的蠕动在这桑叶上面。一开始幼蚕吃的是很慢的,到了长
大后,经过了四次蜕皮,直到进入了五龄期。这已经是蚕长的最快的时候了,他们每天都是需要着两三篓的桑叶,还要经常在这大半夜起来为它们换桑叶、还有清除残叶和蚕粪。但是到了每天半夜时分从睡梦中挣扎起来的陈
楠,却总是备感欣喜,因为她此时的内心溢满了美丽的希冀。
吐丝。结茧。摘蚕茧。煮茧,抽丝。
陈楠也感觉自己就在这过程中缓缓的褪掉了过往的羞涩。
当蚕妇将一匹美丽光滑如丝的绿色绸布递交给了陈楠的时候,陈楠颤抖着自己的双手,实在不敢去接。因为,她的双手早就已经布满了茧花,她害怕自己的手心中那些岁月的留痕会划伤这美丽的缎面。良久之后,她将自己
的面颊轻轻地贴在了这缎面之上,仿佛就是童年时分,靠在母亲那光洁的颈项旁边。
这一年,她也已经十七岁了。
到了接下来的一年里,陈楠一直都在苦苦地寻找那青色绸布。她独自一人穿行在这大街小巷,求教着贩夫走卒,却一直都没有发现哪怕是一点的线索,所有的人只要一听到她在寻找青色绸缎,便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直到有那么一天,陈楠来到了大唐国子监,藏书阁的老先生在听了她一直以来的疑问后,告诉了她如此一段典故:“荀子在《劝学》中说过,‘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这句话可以说是已经流传了好几千年,人人皆
是知道,但是这其中的道理却是不一定有多少的人能够知晓。青,是指靛青;而蓝是指蓝草。靛青色的染料是从这蓝草中提炼出来的,但是它的颜色却是比蓝草更加深更加亮泽。后世便用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形容别人
的学生胜过老师,长江后浪推前浪。早在这秦汉之前,人们便将这蓝草割下来后切碎浸泡出了染色液之后,尽快的将此染液用于染色。这个过程实在是很短,因为这个时间只要稍长,染液就会形成为蓝色的沉淀,而不再有任
何的漂染价值。因此,在这蓝草收获季节里面,染匠们都是十分繁忙,要加紧去染色的,否则这种染色液就要报废了。不过到了后来人们突然发现,在这种有蓝色沉淀的染色液中加入了酒糟,就可以使这不溶于水的蓝色沉淀
重新变为靛青染料。”
老先生如此的一席话,令陈楠不由得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她终于是明白了,要想得到这种青色绸步,就必须要先去得到蓝色绸布。在谢过了老先生之后,陈楠马上就转身去那长安的七巧坊。
七巧坊,是这个大唐之中最大的染坊。坊主衣凡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瘦弱的陈楠,便说道:“青色的染料,我们七巧坊确实是可以做的,但是要做这青色的染料就要先去做这么一缸蓝色的染料,这个代价委实是实在太大
了。”
陈楠不由得苦苦哀求:“我可以来到贵坊来做帮工,我可以不要报酬的,我只是希望将来可以得到一匹青色绸步和蓝色绸布。”
衣凡看也不看她:“我们七巧坊中历代染坊都是从不收女徒的。”
闻言,陈楠便默默的离去了。
到了次日,陈楠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她灰衫束身,头上系着纶巾,已经俨然是一个须眉男儿。
衣凡望着她,不由得轻轻阖首。因为他此时已经读懂了这个女孩那内心中的狠劲。
陈楠开始和这七巧坊中的男工一般的一起劳作。到了清晨她去田野里面采割蓝草,用力将它们细细切碎、浸泡、然后搅拌成蓝色染液,再去没日没夜地加紧染布。染料不停的浸泡腐蚀着她的双手,她的手掌终于开始出现
水泡,随后又蜕皮,再露出那鲜红的嫩肉,一直都是锥心地痛。
然后用这蓝色的染料染完了所有的布后,她那终生不屈的精神终于感动了衣凡,衣凡终于是同意了让她自己自制出一盆靛青染料来。陈楠不由得万分欣喜地跑到大唐南部的天禄坊,买到了上好的酒糟。在这蓝色染料的蓝
色沉淀里面加入了酒糟后,不溶于水的蓝色沉淀在此时终于变成了靛青染料。
到了午后,陈楠心情很是惬意地在这七巧坊的花圃里面晾晒着青色和蓝色两匹绸缎。此时阳光正好,和风而又熏暖,石榴的花意正浓,两匹绸缎在此时临风起舞,恍若就是一阕飘摇在这风中美丽的歌。
这一年,她终于十八岁了。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很快,这便是又两年这么过去了。陈楠一个人这么独自在外漂泊,已经有四年。
在这两年里面,她一直都在万分努力的寻找着紫色染料或者紫色绸缎,但是却是一直都没有结果。
陈楠的心里是失望极了的,再加之自己已经尝遍了这人间的冷暖,思乡之情也是日益浓重,于是在这深秋时节,她回到了自己的出生长大的傲来国。而此时,自己父母的坟茔上已经是荒草萋萋,而自己母亲坟前的那棵橙
子树也是却高大茂盛,惟有那苍老的树干仍然在向她提醒着这漫漫的年华所留下的痕迹。
想到自己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岁了,只是自己却依然没有能够完成自己父母的重托,陈楠不由得触景伤情,不禁得就扶住了那棵橙子树放声痛哭起来。这一幕,不由得引起了一位采药少女的注意。
在热情询问之后,这个名为沉香少女得知了陈楠哭泣的缘由。她不由得热心地告诉陈楠,有这么一种中药叫作紫草,它不仅可以治病,而且也可以用来制作紫色染料,只是这种药材实在是非常罕见,只是听说只有在乌斯
藏东面的地方有着少量成长。
陈楠根据少女沉香的提醒,便连夜启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是赶到了乌斯藏东。可是让她很是无奈的是,她一直都没有能够找到紫草生长的地方。有一天,万分彷徨无助的陈楠在经过这个高老庄的时候,无意间邂逅
了那个正在清扫着街面的年老仆人白才。白才告诉陈楠,乌斯藏东面的观音院的一个喇嘛僧知道这种紫草究竟在何处生长。
陈楠立时满怀希望地来到了这个观音院。喇嘛僧很直白告诉陈楠,紫草这是一味非常珍贵的上等药材,但是由于人们过度采集,现在已经非常的稀少了,所以他不能告诉她实情。之后便是三缄其口,不愿再去提及此事。
陈楠自己反复央求都是无果,只得无比郁闷地重新踏上了归途。此时暮色苍茫,她便在这路上偶遇了一位去观音院朝拜的白衣少年,少年很是郑重地告诉她,如果自己真的下定了决心去做这么一件事情,那么没有什么是
不可能的。
陈楠心里顿时就受到了这种启发,决定要用着一种虔诚得近乎决绝的方式来感动那个执著的喇嘛僧:一路就如此磕头至那观音院——她坚信着世海有情,心诚至此,金石亦开。
到了清晨时分,当喇嘛僧推开了这个观音院大门的时候,不由得惊讶地看见了昨天那位女子竟然昏倒在了寺院门口,她的额头此时渗满了血珠。喇嘛僧立时就明白了一切,当下深为感动,待陈楠醒来之后,他就告诉她,
在这乌斯藏东的黄天洞附近,有着一处颇是茂盛的紫草生长区。
陈楠取到了紫草后,立即就赶到了长安七巧坊。那两年的光阴,她已经和这七巧坊上上下下的工人们结为了挚友。在用紫草得到了紫色染液后,她终于得到了这最后的一匹彩色绸布。
这一年,陈楠已经二十岁了。此时,距父亲去世,已经整整的过去了十年。
终于收集到了这七种颜色的绸布,却是上天无门。陈楠不由得着急地大哭起来,这一时之间,天地顿时动容,大雨倾泻而下。
而此时,一位云游画师恰好撑伞经过这里,目睹了这很是感人一幕。
“来把你!的七彩绸布给我,我来送你到天上去。”画师大声的说道。
丝绸铺上画板,瞬间变成了七种颜色的水彩,画师取出了画笔,蘸上水彩,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七色彩虹。
顿时,大雨戛然而止,这七道美丽的霞光照耀于这天地之间。
陈楠大步走在这彩虹上,广博天地直直的映入眼帘。
她刚刚踏上这天庭,那七道霞光也就尾随而至,幻化为了七彩霓裳,披于她的身上。
自己父亲手中紧握着的那颗野柿,沾染着自己父亲血迹的暗黑朱砂,被飓风掀掉了屋顶的茅草房,自己茧花累累的双手,被染液泡得无比浮肿的双足,在那观音院前面的一路叩首……往事的一幕幕此时就在陈楠的眼前不
停的浮现。多年来的辛酸、不甘、无尽地挣扎和努力,就如同化蛹为蝶一般,就在这一瞬,全部都绽放为了最为美丽的七彩光芒。想起了父母和自己这毕生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陈楠却是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泪水。这泱
泱天地,日月光华,何止就是人生布景,亦是这人生之中最为真实最为华美的舞台啊。
身披着七彩霓裳,陈楠临风而起舞,顿时之间天空之中流离光华,美轮美奂。
就如朝霞,就似夕照,争赛月光,争胜星辉。刹那之间,这天地之间顿时七彩潋滟,霞光仿若万道,流光溢彩纷呈,就似姹紫嫣红。
天空中的奇异变幻顿时就惊动了这整个的天庭。
听了天兵的呈报,玉帝和王母不由得为之动容。王母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家人为了给自己赎罪,竟然努力了这么久。我看她比我更加有资格佩带这七彩的霓裳。”
王母亲自去到天边,看望了当年娥彩的女儿。
对面的这个女子,皮肤无比的粗糙,面容很是凛冽,就如此的深深篆刻着这生活奔波留下的痕迹,而那无比清朗的眉眼中却是依稀仍有着当年娥彩的影子。
王母不由得叹息起来,她对陈楠说:“你从此刻开始,你就不再是这个凡尘之中最普通的女子了,你是这个天界之中最耀眼也是最值得敬重的仙。”她的话音刚落,王母便轻合双手,瑶池琼浆似乎化为了这漫天星子沐其
身而过,面前这适才舞蹈的女子,就浮现成了那个最纯美的少女,这一切依稀就如同昨日重现。
这一切,父亲,你真的看到了吗?母亲,你真的看到了吗?
陈楠虽然已经知道了他们什么都不会再对自己说了,他们早就已经消隐为了这世间中最普通的一捧尘土,但是她依旧相信,一定还有着这么一首属于岁月的歌,正在他们心中,来回轻声地吟唱…
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花落满回廊,依然透骨生香。
双四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