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费巨资买通了容化宫。无人知晓他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而他到现在已是无所谓了。既然自己的美是可以供人把玩的,他便要让自己来学会不介意。
于是两个人达成了一杯酒的默契与秘密。
当夜,张彦祥又一次来到琴坊。此刻,他有些特别想见刘静。
他显然是已经喝醉了:“你的仇,明天我就可以给你报了。”
而刘静终于是掀开纱帘见了他。
“我见你,不是因为你会为我复仇。你这步步行至今日,已然不再是最初的你,亦是我也无法承载的你。只是今天一位云游四海的画师告诉我,如果今天我再不见你,此生恐怕就再难见你了。”
“哈哈,一定不会的。我这一切是万无一失的。”张彦祥不由得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明日,明日我便可以辞官,策马扬鞭,与你同隐江湖。”
夜色万分温柔。少年时,他曾梦想在那无边的仲夏夜里,与刘静相拥睡在那蔷薇花架的芳香下,做一个繁星遍布满天的美梦。而此刻,这梦竟是真的。
到了次日。武才人的生辰大宴。歌舞喧哗。
武才人请了他为众人来弹奏一曲。
张彦祥立时抚琴清唱。他的上衣竟然是镂空的,隐露肌肤,犹如那万蝶穿花而舞,盈盈扬香四散。
一曲终了,他只是默默地侧身而立,低了自己的头,雪白衣衫隐在自己的阴影里,如同盐柱一般的沉白笔直。等那余音相散尽,他才终于是转过身,不由得向前一步此时无意中,他运用了戏子出场的姿势。
太子李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这一幕。嘴角不由得轻撇一下。到底还是卑微出身。他终究还是露出了底细,却是逃不过太子的毒辣眼神。
这些从凡间贱民之中挣扎着爬上来的人,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却永远永远都有可能不小心暴露自己的劣根性。就好比那些民间的绝色,自以为自己嫁入皇宫,便得道升天,却不知她们的贫民出身仍被下人们没齿难忘着呢。
有时看到这些人的挣扎,也是一种独特的观感。如同蝼蚁之遇水溺,观者未尝不是一种绝美的乐趣呢。
容化宫上前给王总管敬酒。
此时张彦祥的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王总管反而折身,将酒盏反敬于他。
他立刻便知道自己被他们联手给整了,却还惊讶于武才人和容化宫的镇定坦然。
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洞悉人间万象,人性的繁杂,却殊不知这人人心里都有着那么一本帐。
他一口饮下酒,不由得长笑三声。一个将死之人,再也无人搀扶,亦是无人阻拦。任他这么跌跌撞撞走出门来。
他缓缓地行至刘静的帘前。
隔着纱帘对视了那么片刻。二人皆是无语。
心底突然砰然一声,如同弦断帛裂。成人之后他便也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而这次却是如何也收敛不住,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诀别地如此的简静苍凉。他暗自转身离开,踉踉跄跄来到普陀山。
及至此刻,张彦祥总算是明白了。世间的九宗情。骄悦贪慢痴惑惘湮赏。
骄,骄矜。少年的心事当拿云。谁都相信自己是自己最永恒的那个主宰,谁都相信一切自己皆可掌握。
悦,喜悦。为了人生有限的那么一点甜,再多的苦也都愿意尝,再累的人生,都觉得,那是自己化蝶前的短暂蛰伏。
贪,贪求。自己的欲求总是得不到满足,贪念太盛,每每不够。就算自己的杯子已经满溢,却仍然伸出手。殊不知,讨来的,都不是自己应得的。
慢。人间之情,令人变得总是恍惚迷醉,浑然不觉这时间的流逝,一回眸,这已是百年身。
痴。情到深处人绝是孤独,多少的人深陷情字而无以自拔。那痴比贪更让是人心碎,痴总是让看不破,总是带着那无限哀怨,却只是肯,葬身那一处。世人总是那么痴痴地站在原地,做着那守株待兔的事。但是,情的事,往往是刻舟却是无法求剑。过去了的就是这么过去了,结束了的就是这么结束了。
惑,如同生活的这道难题,怎么说怎么做,那都是错。它从没有正确答案,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丢掉了清醒。
惘,终于是失去了短暂的拥有,终于是尝到了怅惘的滋味。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剩下惘然。
湮。人总是要醒过来的。在某一天,醍醐灌顶,而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承认与接受,是需要勇气的。要怎样才能够想通,世间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能走到哪一步,不取决于你是怎样迎合这个世界,而是,世界需要怎样的来迎合你。清醒之后接受,不易,但不接受,世界就将变成拒绝的墙壁,将你一一灭去。
赏,经过的那么多人事都过去了,包括那曾经的天翻地覆,可歌可泣。从昨天过去的哀愁里,又能悟出多少冷清。执着一朵芬芳,嗅世间情的悲伤。
见到观音菩萨的时候,张彦祥已经是面色铁青。毒已是渐渐的发作了。
观音菩萨见他的目光迷离却内里却透着清晰,微微的便叹口气,将锁烟琴谱给了他。
张彦祥无语地拿了琴谱,自己走出大道,便渐渐流出鼻血。
天忽降骤雨。他跌倒了,自己陷于淤泥之中。他突然想要站起,想要寻个干净的场所完成人生最后的收梢,却已是不能够了。神思无奈恍惚中,见一位云游画师朝他走来。
“画师先生,麻烦你将这本琴谱交给刘静吧。”他在企求的眼神中,咽下了这最后的一口气。
云游画师缓缓地行至长安,亲手将那琴谱给予刘静。
刘静却是在画师颇为惊讶的目光中,亲自烧毁了琴谱。
雨轻轻的拍打着屋顶和树叶,夜雨声只是一个劲的幽幽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