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一名高大的男性出现在公园的入口,以熟腻到几乎要让人呕吐的声调对我打招呼。
“别把人叫得像是大理国后代中害人害己以致双眼失明的不良品种!”
对于奇怪的招呼表示抗议,但还是得上前迎接,因为此人正是我的同窗好友,头上依旧包着纱布的阿真,明玄真。
通过电话不过短短五分钟,这名本该困于课业而表现得夙夜匪懈,战战兢兢的大学生,却在这午后时分驾临这人数稀少的公园,手边还带了个可疑的黑色塑胶箱。
“不然叫你甚么?你不是也喜欢叫黛落作苏洛吗?”
随口反驳我的抗议,大块头坐到了长凳另一边,原本卷发少女所坐的位置上。
而拥有着诡异逻辑,名为武长灵的卷发少女现在正藏在我们身后,树丛另一边的板凳,进行美其名为事前观察,实乃偷窥的行为。
“你可以叫我仲谋。”
“去你的!真以为名字里有个“权”字就能够把大乔小乔当嫂子阿!”
“如果再早生几年我就让姓周的和名策的打一辈子光棍!”
“别骗我了,你其实是曹操吧。”
“不要诬赖曹操啊!就算好人妇,但没吃到就不能算在他头上!使用者付费可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啊!”
“他儿子都出来作证了还会有错吗?预谋杀人也是要被判刑的。”
“铜雀台是杜牧之的阴谋!姓罗的加油添醋,误导办案,别被骗了!比起那个,东西带来了吗?”
对于因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就将其渲染成十恶不赦的行为,岂是拥有思辨能力的现代人所为?当然必须适时平反,可身为现代人更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不管三国志还是三国演义,终究都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在肚里只有一个面包的现在,补充热量才是刻不容缓的课题。
“有是有,不过你要小烤炉干甚么?”
阿真将身边的塑胶箱子推了过来,里头装的正是我拜托他带来的小烤炉跟一对碗筷。
“还能干嘛?拿烤炉当然是要烤肉。”
取出身边的盒子,里面正是亲妹妹所准备的早餐与午餐。
“这是甚么?”
“肉啊,一个人吃太多,三个人吃太少,就找你来啦。”
看到箱子内的东西,阿真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果然在文明社会把生肉当作正餐的人还是少数吧?
“等等,我记得公园不能烤肉吧?”
“放心啦,在中秋附近,警察这时只会口头警告。”
公园的确不能够烤肉,至少是有所管制的。原因在于容易引起火灾与空气污染、垃圾随意丢弃等等,造成他人不便,不过看在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份上这次就饶了我吧。
“算了,你高兴就好,说起来这肉是哪来的?”
对于我的说法,阿真十分轻易地放过了我,显然他对于维护公共安全之类的规则也不是很上心,起码对于肉的来源他更加在意。
“唉,说来话长啊。”
“跟小光有关?”
阿真见我一脸愁容,随手将从自动贩卖机中刚取得的冷饮扔了过来。
“就从半年前出院开始说吧。好不容易复健告一个段落,但是行动上还是不太方便,基本上都是在家比较多。”
“所以就打起了那个让你嗝屁的游戏?”
“算是吧,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对甚么都兴趣缺缺,所以想要找个东西来沉迷一下。”
“多亏你的沉迷,我头上多了一个包。”
阿真说着,指了指头上的纱布,对此我当然有所歉意。
“抱歉抱歉,但这种发展真的是意料外啊。”
“是啊,害我昨天临时请假,大夜班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得着人代班你知不知道。”
阿真目前虽然就读大学,却意外地接了三份打工,对他来说学校一直都是吸收知识的地方,而非生活重心。在校园外他还有自身拟定,不受社会身分影响的主要计划,这种能够把持节拍不至于随波逐流的生活方式让我十分佩服。
“这可真是抱歉啊,不过真的有人愿意来代班吗?”
“这个时代半夜不睡觉的人意外多了,不过还是答应包办三天三餐的饮料费才把工作交了出去。”
“那个我来出,聊表歉意吧。”
“不必,小钱而已,继续说下去吧。”
“接下来就是昨天,我挂了不是吗?”
“是啊,小光把我打昏之后到底出了甚么事?”
说起来这一段过程恐怕是昨天收到我的死讯的人感到最神秘的部分,乐姊那里是没有多问,苏洛也没多讲些甚么,但对阿真恐怕是一定得交代清楚,因为他是受害人。
“源光的体力你也知道吧,毕竟是始作俑者。”
“小光的体力是很强没错,但练习菜单是黛落主导,我只是负责找工具跟陪练而已。”
这份声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看来把我可爱的妹妹加上怪力属性的罪魁祸首已经呼之欲出。
“不管那些啦,总之源光把我带到这里来进行招魂仪式。”
“那个招魂仪式?”
“就是那个招魂仪式。”
“看来从小把正英叔的作品当睡前读物的成果已经崭露无遗啦。”
源光从小就喜欢鬼片、恐怖片大概是比较熟的人都知道的事。据说她从小时候开始每天睡前都一定要看上一遍僵尸片才肯好好上床睡觉。
对于父母到底是抱着甚么心态不去阻止,反倒在家里放几十盒影带与光碟我到现在一直保持存疑的态度。
“是啊,更不巧的是,我在她招魂的时候刚好醒过来,就……”
“就?”
说到这里我便有些心酸,为什么一个好好归乡还阳,可以在太阳底下大摇大摆的英灵战士会被误认成甚么不死生物,黑暗中的魔鬼呢?
“就被当成吸血鬼啊、僵尸啊,之类的东西,现在三餐只供应生肉跟猪血。”
噗哧。
就在阿真表情还凝固在惊讶状态时,身后的树丛传来一点都不厚道的声音。
可恶!那个在后面猫着的卷毛一定偷笑了!
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出声抗议,因为眼前的同窗好友也笑了。
“哈哈哈!那是你活该!你想想看小光就剩你一个至亲,如果你有个万一她怎么办?会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没错,但你也知道源光的个性变了很多吧?”
“虽然以前比较野,却也是因为年纪小啊,碰上磨难人多多少少会变得成熟,她不是在这段期间变得温文儒雅吗?”
尽管比起以前源光是变得文静许多,不过对于温文儒雅一词我表示强烈怀疑。分明只是从过去的血腥镇压改变为无血杀人的更高境界,真相与阿真所见相去甚远。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果当时她也受上一些伤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说呢?她没事你应该庆幸才对啊,如果连她都有事谁来照顾你啊?”
对我的感叹,阿真持反对意见,的确正常来说是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亲人受伤,然而我说出这样的言论,自然也有自身的看法。
“可是啊,你想想。当初我们车从山崖上摔下去,四个人,二死一重伤,但她却是毫发未伤,连破皮都没有,如果你是她本人会怎么想?”
“这个……”
对于我的问题,阿真哑口无言,实际上这就是那样难以启齿的问题。
受伤的人没有错,幸运的人也没有错,但是这样的意外却是不管是谁都难以幸免。
而且比起我这个几乎濒临死亡的受伤者来说,幸运的人说不定才是不幸的一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幸运可言。
他人皆伤痕累累,只有自身得以平安,硬要称之为幸运,还不如称之为最惨烈的噩运。
不请自来的独善其身,彷佛夺走了身边重要之人的好运得以苟活,在这种情况下孤独与罪恶感彼此交融,所诞生出的事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人欢迎。
明明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无罪的,是受害者,应当有哭诉自身不幸的权力甚至义务。
源光没有哭泣,默默地陪我走过了整整三年的生活,在那样成熟的表现下,一定是潭难以想像,幼稚的暗潮。
现在对于兄长言听计从与依赖也不过是黑色情感的副产物,令人担忧的外貌。
我的肉体痊愈了,但是源光的心灵却还没有,远远未到开始愈合的程度,对此我却只能无能为力,视而不见地过下去。
稍稍走神了一会,现在我的表情想必如庞贝城的灌浆塑像。而对于我突如其来的深思,阿真并未打断,而是将专注力放到了小烤炉上。
“总之可以在我面前提那件意外,但是不能在源光面前提起,她现在的反应还是挺大的。”
“那总得想个办法,她现在也只有靠你啊。”
“能怎么帮?最重要的是希望与我分开后她也不会失去生活的核心,正常地走下去。”
对于我说的话,阿真以一种奇怪的表情望了过来。
“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玩到暴毙吧?”
“怎么可能?那是意外好吗?意外!死得那么廉价可是连我都很懊恼。”
“是吗?那就好,别忘了不只小光,我、乐姊,还有其他关心你的,包含黛落她也……”
对于我的说词阿真以半信半疑的表情,提出真挚的建言。
“我了解,只是有点怀念每天把“巫权紫!你是白痴啊!”挂在嘴边,那个被苏洛教坏的妹妹罢了。”
“你们的事还得自己斟酌,说起来你怎么穿成这样?”
“嗯?怎么现在才想到要发问。”。
“因为觉得你穿成这样也没甚么奇怪的,不过为了避免你是基于表现自我才这样打扮多少还是问一下才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
“这是甚么偏见啊!小心我去你家外面挂布条抗议!”
别把人当成连背后意义与道德问题都不去了解,一心只想以特立独行手段引起他人注意的青少年。要知道不管是刺青还是穿鼻环都是终生的,除非有到七老八十不后悔的觉悟,否则没有人会去做那种事。
“你只会被困在龙门阵里出不来。不要小看那群婆婆妈妈聊是非的功力,特别是年纪大了连男人的嘴都阖不起来。”
想来确实如此,阿真家的店面正好在师伯的道坛旁,许多的街坊邻居都会到那去闲聊,打发时间。那种东家长西家短的轰炸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好了,你的肉都熟透了,再不吃我就要把它吞了。”
此时注意到滋滋作响的烤炉上,不知何时属于阿真的那一份已经被扫得精光,而且依他的气势,连我这一份都岌岌可危。
看来得想办法放缓他的速度才行。
“怎么说呢?就是原本穿的衣服因为一个女同学,被扯破了,所以才换了这件衣服。”
“等一下,是发生甚么事啊?”
对于我特意强调的词汇,阿真很明显被牵制住,停下手边的筷子。
“也没甚么好说的,今早收到从乐姊那来的传票,就被源光叫了起来,之后发生了些事,衣服就被人扯破了。”
“有说等于没说嘛!说详细点。”
阿真说着,手又不知不觉地往筷子移去,看来还得下狠药才行。
“喔,是关于告白的事。”
噗!听到那个关键词,阿真连筷子都掉到地上,看着我说。
“我们在大学水深火热,你这家伙竟然在高中把未成年学生妹?还被脱光?你明天就给我跳级到大学来同甘共苦!我要你闻闻只有男子汉味的实验室!”
“怎么可能啊!而且只有弄破!不是脱光!这两个字不是同义词吧!”
“破到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换了,这跟脱光有甚么两样啊!”
阿真狠狠地盯着我,看来这药是下得猛过头了,得想办法转移焦点。
“总之我要去找能穿的衣服,所以就到源光她们的社办,你知道吧?之前多功能教室的杂物仓库。”
“能用硬币开门的那间?”
“正是,我进去借了这套衣服出来。”
“哪里是借啊?你是偷吧!这时段哪有人啊!”
阿真的发言实在太污辱我的人格,虽然我会做些接触法律边缘的小动作,诸如打赤膊逛大街或在公园烤肉,但不管窃盗还是猥亵女学生都不是我会做的!
“我说啊,我可是老老实实的跟在社办内午休的学妹借来的!”
“你说午休?你穿得破破烂烂到几乎裸奔,刚好在乌漆抹黑的仓库里见到一个在睡觉的女高中生,还跟她借衣服?太没天理了!既然没有办法跳级你明天就去退学吧!”
“为什么啊!我可没干甚么出格的事!”
“真的?”
面对阿真的指控我必须彻彻底底地否认,不管是脚底按摩还是被女高中生用电击枪指着应该都算不上是出格的事,总之敌人已经放下筷子的现在,应该尽早结束这个话题。
“当然!”
对我的说的话有些怀疑,但阿真还是冷静下来。
“好吧,那你继续说。”
“还能说甚么啊?之后就来这里找午餐,结果餐车却没来,又碰上个女高的学生问……”
就在这时阿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喊。
“慢着!你今天早上被可爱的女高中生妹妹叫起来又被美丽的高中女老师抓去训话,接着又被女高中生脱光,而且还裸身碰上躺在被窝里的另一个女高中生,最后在这里被女高中生问路?”
“为什么甚么东西你都要跟女高中生扯在一起啊!我从头到尾都没说出这个词吧!”
我有说问路吗?算了,他这么想也罢。
但是为什么甚么东西都是女高中生啊!源光是源光,乐姊是乐姊,你不是很熟吗?是怎样才会被翻译成女高中生啊!只要有这几个字怎样排列组合你都无所谓吗?
“闭嘴!我今天从早醒来到现在遇到的人只有我妈跟附近卖饭团的大婶!你这家伙死这一次是去偷改鸳鸯谱吧!”
“我要改也是改生死簿!而且伯母跟大婶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漂亮啊!不要对上了年纪的人带有偏见!”
“少啰嗦!我要把这件事贴在留言板上!”
“等等!你是想造成甚么程度的误会!”
这个家伙竟然说出这么恐怖的名词。所谓的留言板就是“地区教育暨社区合作发展网站”的匿称,涵盖附近几个社区以及多间国小、国中、高中、大学,是进入资讯化时代后这附近居民常用的通讯方式。
一旦有八卦被传到版上,第一天会听到窃窃私语,第二天会碰上指指点点,第三天便会在这一带成为常识,传递的速度就是开着法拉利送传单也赶不及,堪称最恶劣的人品毁灭器材。
“没有甚么误会,就只是传播事实而已。”
“那是剪辑过且加油添醋的选择性事实吧!”
就在我对自己好友的坏心眼进行矫正之际,口袋中的手机传来阵阵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