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惊喜。
突然发生的事件不好处理者,通常占了八成,而其中九成九会影响预定计画,这让原本计划达成度就不到一成半的我,遵循计划的可能性更低了。
而手机就是破坏人心的安稳与节奏却不自觉的罪魁祸首,毫无预警的震动与铃声都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总想要将其扔到马桶中,让它进下水道作趟亲善之旅。
可惜我身上的手机是仅存于传说之中的不可掉落物品,比起情侣间的海誓山盟还要难拆散百倍。
在阿真的注视之下,我终究还是得将手机取出来。
机面上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但这手机才刚刚到手而且不属于任何电信公司,实在不太有机会出现垃圾电话。
看来还是得接起来才能知道打来的是谁。
“喂?请问找谁?”
“哥哥吗?”
电话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而且这场景似乎上午才刚刚经历过。
“源光?”
“哥哥,翘课了?”
听到我的声音,一旁的阿真作了(你妹妹啊?)的嘴型。
而我自然是点头回应,只是没想到前脚才踏出校门,现在就被盯上,难道现在这个社区中到处都贴满了“LITTLESISTERISWATCHINGYOU”的海报?
不管怎么说,必须得找个理由回避源光的兴师问罪才行。
总之先让阿真想想办法。
(帮我找个翘课的理由混过去!)
(翘课哪需要理由啊?)
(不管,快帮我想,不然明天我可能三餐只剩番茄汁。)
(番茄汁有益健康啊。)
(只有番茄汁就不健康啊!)
(不然说为了约会?)
(这是哪门子的馊主意啊!)
对眼前这位在危难时完全帮不上的同窗好友表示鄙视的同时,电话那一端再次传来了声音。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呢?至圣曾经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意思就是,人如果没有留信息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以后会像大车小车失去车轴一样,哪里都去不了喔?”
感应到电话那端传来浓浓的杀气,我不禁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冷颤。
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孔老夫子的名言解释成这副德性!本来不是在强调“信用”对于为人处世的重要性吗?怎么如今成了赤裸裸的威胁?这下如果走错一步我就要跟自己的阿基里斯腱说拜拜了!
这时只能先拖延一点时间,期待我身边的参谋快快想出方案来应对。
“我说源光啊,哥哥不是翘课啦,是有点事要处理。比起那个,为什么你会有这支手机的号码?”
一边讲着电话,对着阿真使眼神,但是看他一脸呆滞,下一句话八成是“我想不出来”。
(我想不出来。)
果然依照莫非定律,只有糟糕的预感特别准确,可是我不会认输的,就算要我脚踝中上一箭也得是因为海伦而不是逃学罪!
(快快想个办法!不然我们以后就要相顾无言啦!)
(谁要跟你明月夜,短松岗啊!)
(不是那个意思!没听过刑天与帝争神吗?)
(你的意思是?)
(没嘴能讲话吗?)
(不是说还能舞干戈吗?没事的!)
(你的意思是愿意下半辈子被男人的乳头盯着,跟男人的肚脐眼聊天?)
(绝对不要!)
看着阿真渐渐专注的眼神,虽然方法不太对,不过总算是提振军心了,现在只得与源光抬杠一会,等待智囊团(一人)找出好的应对方式。
“今天早上在哥哥身上见到的,拿来打了我的手机就有号码了。”
“说起来哥哥不是说讨厌手机吗?为什么会有手机呢?叶公到最后可是被龙吓死喔?”
那个楚国人干我屁事啊!我也被手机的突然震动吓到啦!更被亲妹妹的用语发言吓得连夜壶都可以装满两个了!
“我得说清楚,这个手机是游戏抽奖送的,你应该有发现里面连你玄哥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所以啦,不是没说,只是还没说。”
就在我发言后,电话另一端突然出现一阵沉默,显然正在进行审判,对此我只能默默等待回应,但愿真理的骰子这次向我微笑。
“好吧,不过下次有新联络方式要先跟我说喔。”
“一定一定!”
看来总算过了第一关了,现在得先扯皮一会,让源光忘掉问我翘课的原因才行!
“我说源光啊,你中餐吃了甚么?”
“哥哥。”
“嗯?”
“我要上课了,快点说出现在在干甚么吧。”
糟糕,才刚想打烟雾战就被破解了,我对一旁的阿真打了信号,但回应我的却是(再等等!)的冷漠答案。
“那就快去上课吧,剩下的晚点再说。”
“哥哥不让我这个学期拿全勤奖吗?”
等等!这是甚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拿全勤?是我的错吗?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某人要杀出学校跟我要一个说法吗?发生这种事我可是会被整间高中追杀,在这个社区将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为了以防这种事态发生,我赶忙对着一旁的阿真打眼色,而此时他也终于摆脱了愁眉不展的状态,看着我。
(我决定了。)
(终于决定好理由了?)
(不是,为了保护我的眼睛,所以如果你头被砍了,咱们就绝交吧。)
唉?这是甚么意思?难道说现在的情况是在被亲妹妹威胁后,认识十年的同窗好友也跟着在此时抛下我?
(这太过分了!)
(为了保护我的双眼这是逼不得已的。)
多狠心的停损点,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是被炒高的股票,随时都可以准备出场吗?
朋友也不行,看来只得靠自己。
“我说源光啊,哥哥最近的人际关系不太好对不对?”
“天怒人怨?”
随口说出的一个问题,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恐怖的答案。看来如果这次危机不能好好搓汤圆我就真的要去见少年神明了。
“是啊,就是天怒人怨,所以啦!变成僵尸啊,丧尸啊,之类的东西后,哥哥打算开拓新的人际关系。”
“蓝海市场?”
“就是这样,人可是要入境随俗,不是都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吗?身为他们的一份子哥哥也要学会他们的社交礼仪才行对吧?”
“所以啦,现在我正跟你玄哥在公园练“thriller”的舞步,不然见到同类不会跳不是很失礼吗?”
对于我的言论,阿真在一旁摆出(你说得也太夸张了!)的嘴型,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管叛徒的反应了,此时我只能步步为营,走到哪算哪!
就在我的心情七上八下之时,电话那端传来了声音。
“既然这样,哥哥要好好练习喔,我先去上课了。”
“当然会好好练习的,你也要认真啊,拜啦。”
“就算变成不死生物也要早点回家喔。”
奇迹似的大逆转!源光在稍稍叮咛后,挂掉电话,此刻轻舟总算过了万重山,留下的是一旁一脸错愕,不讲义气的同窗,阿真。
“你这家伙竟然这么不讲义气!”
对于在最后一刻弃友求生的不义之人,我当然必须予以严厉谴责,这种事情不给个交代是不行的。就算不打算切小指,也得换上一顿火锅吃到饱才行。
“等一下,你要怎么骂没关系!但是刚刚那是甚么理由!为什么这样也行阿!”
“哪有甚么这样也行阿!你看不起全球僵尸族共通的“thriller”舞步吗!”
“你让我觉得认真思考的自己是个白痴!”
“我可是命悬一线啊!”
“不然打电话让黛落来评评理!”
拉着彼此的软肋,最后阿真做出了让步,将一边剩下的肉连着饮料供奉上来,与我对乐姊所做之事毫无二致。
“说起来,你跟黛落的感情甚么时候变这么生疏啊?”
“有吗?只是彼此有事,求学生涯结束后,各自纷飞,难免的。”
“彼此有事呢,说起来你出事前几天,黛落把你单独约出去说了甚么?”
“唉?有这种事?大概跟平常一样对挑战书之类的东西抗议吧?你想想我可是从十几公尺摔下来又昏迷了两年啊,不是每件事都能记得那么清楚吧。”
“也许有些事是这样,但这件事肯定不是。你们两个变得没有互动,就是在那之后,平常跟你很要好,甚至因此登上沧海遗珠榜首位的她却几乎没有去探病难道不奇怪?别忘了,当时可是不管熟不熟的同学朋友都有去探视你啊。”
“我在昏迷唉!谁会知道啊!而且说不定你只是没有遇到罢了。”
对于突然展开的麻烦话题,我无奈地应对着,但没想到在以前就已经有沧海遗珠榜这玩意,苏洛还是其中的榜首,男人果然不管甚么时代都在重复同样的错啊。
“我可是去医院最多次的,你说我会没遇到?”
“机率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沧海遗珠榜是怎么一回事?”
“沧海遗珠啊,唉,总之就是有些原因……”
叹了口气,阿真似乎心有所感,此时转换了话题。
“比起那个,你的电话真是游戏送的?怎么号码这么诡异?”
“那个啊,其实是测试机种,有个工作就是测试手机赚钱,我看只是一阵子,钱又不少就接下来了。”
随口胡诌个藉口,阿真也没将真假放在心上,而是专注地看着我的手机,忽然开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自己选的造型?”
“不是,是其他人选的,怎么了?”
“没甚么,突然很好奇是怎样的人选了这种造型,说起来那人是男是女?”
“男的啊。”
“你让男人帮你选手机吗?原来如此……”
忽然,阿真站起身来,坐到长凳另一端的边缘地带。
“你怎么突然坐到那边去啊?”
“没甚么,只是觉得火炉有点热。”
“火炉早就关上了不是吗?”
“你放心好了就是因为余温的原因,绝对不是想到你女性关系背后的隐藏原因。”
“等等,你在想甚么啊!”
嘴上就算说没有,但那个神色很明显就是想到甚么不健全的事吧!这是哪门子的误会啊!为什么只是选支手机就要被怀疑跟人有一腿啊!
“没甚么,说起来那个人是健壮型还是斯文型?”
“甚么健壮斯文?还是个小孩而已。等等!你怎么又移动了,你是想坐空气椅子吗?”
“别在意,我只是想摆出一个较为哲学性的姿势,来思考与可爱的妹妹长年相处后所引起的性向问题。”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啊!是在暗示我喜欢小孩吗?可是喜欢小孩没有不对啊!为什么要用像发现恋童癖一样的眼神看我?这很明显是栽赃啊!
后方树丛传来的沙沙声是甚么意思?你也认为我有一腿吗?
西元前,战国策就有曾参杀人的故事,怎么两千年后这招还没玩腻?难道老师没有讲报导要平衡,内容要公正,消息要公开吗?二加二不会等于五!耸动骇人的错误宣传,有戈培尔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好好营造优质环境,让探员M一百年后能安心归国啊!
“只是让一个男孩子来帮我选造型有那么严重吗!为什么我得跟吉尔.德.莱斯划分在同类啊!”
“是不是同类还得调查才知道。”
“那你想怎么调查?”
“总之传封简讯给黛落,让她来判断。”
“等等!为什么又要扯到她啊!你是多喜欢她啊!如果让她当判官,不要说是六月雪,地球可是会提前进入冰河期啊!”
那家伙当判官的审判可不是“无罪推论”,而是“定罪程序”,甚么开庭传证人全都只是用来走流程,完完全全有可能出现“所有证据都证明无罪,所以有罪”这等结果,就是“posthocergopropterhoc”的谬论在她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只能望洋兴叹,堪称冤罪率百分之百的审判机制。
让她来审我,自首的罪还比较轻一些。
“也是呢,为了地球环境就放过你一次吧。”
本以为还要一阵唇枪舌战,才能够扞卫自己的清白,但没想到阿真忽然放过了我。
看他脸上的古怪表情莫非被我心中的那份正直感动了吗?
说起来我都差点忘了问正事了。
“你知道十年前有个小女孩来这里玩吗?”
“甚么意思?不光小男孩,小女孩你也要出手吗?”
“我要怎么对十年前的小女孩出手啊!”
性侵害还要穿越时空,这未免太高难度了一点吧!
“你可以对十年后的小女孩出手啊!”
“在你眼中伯母是永远十七岁吗?不管是七岁还是十七岁,男孩女孩我都不会出手!”
对于我的回应,阿真抽了一下嘴角,态度缓了下来。
“好吧,暂时相信你。”
“暂时是甚么意思啊!”
看阿真的表情我敢打包票,这个暂时绝对没有超过一分钟。
“咳,你是说十年前是吧。”
“是啊。”
“说到十年前不就是你搬来这一带的时候?”
“在那一阵子这座公园一直在整修,由于区长被抓到贪污,整整两年款项被议会冻结,所以基本上那阵子这个公园是不对外开放的。”
阿真不愧是标准的当地人,连儿时往事的内幕都记得这么清楚,虽然不排除是他家外那个巷口论政会的功劳就是了。
可是这段叙述却隐隐与我的记忆有所矛盾。
“等一等!我记得我们是在这个公园认识的,不是吗?”
“那阵子这附近的小孩都没有去处,这里的里长就想了一个办法,把还没施工的部分先隔离,也就是在公园中再划出一个小公园供小孩子玩。”
“但是这个方法没几天就失败了,附近家长看到,认为这样的调整小孩还是在工地内部玩,依旧很危险,所以不到一个礼拜就被拆除。”
“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里在两年内只有开放过一个星期不到,而且空间小,不然我们当初干嘛因为抢地盘干架?”
“等等,我跟你以前打过架?”
出乎意料的爆点,没想到我跟同窗好友的认识因缘竟然是不打不相识。
“是啊,明明个子很小,是脾气却倔得很,甚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得不亦乐乎,打死不认输。”
“别以为你现在长得比我高就可以说这种话,我也有一阵子比你高好不好!”
虽然小时候比较矮,但我在国中的时候还曾经赢过一公分,尽管这个优势保持不到半个学期,但我还是有赢过啊!
倒是这个家伙究竟是怎样才能在上高中后一下子抽高二十几公分啊!这根本是作弊啊!
“是啊,如果你能发誓没有偷垫脚,我就承认你曾经高过我。”
太狠了,竟然一刀直接对别人最脆弱的地方攻击,可是我告诉你!掌握过去的人就能掌握未来!不管我垫不垫脚在纪录上我都曾经赢过!
“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这里打过架吗?”
“应该是没有,你不记得我们在这里打架后被骂得多惨,而且里长也因为担心派人来看顾,所以根本没有哪个小鬼敢造次。”
基本上,阿真的证词应该是可以信赖,但是这样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卷毛女要找的人就在我们两个人之中。
我被自动删除了,所以对象就是阿真。
这太奇怪了,就算有句话叫做借花献佛,也没道理把摘到的桃花送给别人吧?
“说起来公园解禁之后,就遇到黛落了。”
就在我处于郁闷状态之时,那个禁忌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等一下!不要让我想起来!哪个国小女生能独斗十几个男孩子还把他们全都打倒在地啊!”
“啊,是有那么一回事呢。”
不能被提起的过去在这一刻被说了出来,我与阿真不由自主地同时保持着沉默,显然对于那段回忆依旧心有余悸。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风也渐渐变凉了。
阿真的手机闹钟在这时响起,不久后他就必须到打工地点去准备换班。
“我说你啊,就算不想去学校还是得去啊,乐姊跟小光都很担心你,只是去睡觉也好吧?”
“唉,这还满有难度啊。”
“为什么?你以前不也常拿到全勤吗?”
“那个,该怎么说呢?你不觉得去学校后要叫自己亲妹妹作学姊很奇怪吗?”
“就为了这种事?”
“这种事就很够了吧!”
对于好友的正确言论,实在找不到甚么好藉口足以开脱。
但是无法称呼自己的妹妹作学姊这一点,确实是幼稚可又无法忽视的面子问题。
“算了,你就好好读吧,不过将来大概还是找到个穷忙活就是了。”
“这是甚么意思啊!难道我的未来只有青贫族、尼特族和茧居族三种选择吗?”
为什么预设上就没有轻松又钱多的工作选项啊!我可没办法接受连伊布的进化选项都比我多!workingpoor才不是不能回避的命运!
对于我的问题,阿真只是笑着牵过机车,戴上安全帽,做了个“下次见”的手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