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位名人说过“历史是我正努力从中醒来的一场梦魇。”
我们的过去背负着原罪,并不是宗教上的原罪,如七大罪那般虚无飘渺的罪过,而是更浅显易懂的罪过。
个人经验、家庭习惯、传统习俗、国家忠诚、人种分类,我们不得不对每一份构成我们的要件分出一份心力,因为那是构成我们的部分,无可回避的部分。
在其中也有被噩梦所纠缠,为了肯定过去,不得不否定现在的人存在。
他们本能地知道了,如果现在在这里松手,如果过去与现在出现了不一致的整体,将产生了人生的完型崩坏,自我也将因此找不到接点而面临扭曲及毁灭,导致瓦解。
人生有时候就这样被梦幻所套牢,然而我们往往不愿意认赔杀出,相反挹注了更多的人生资产,一笔又一笔,将错误决策的气球无限扩大,推往爆炸的边缘。
然而面临真实与虚幻彼此轧压的现在,又有谁愿意烧了眼前的金阁寺呢?
拉米德正在颤抖,生命中的恐怖箱被打开了,比某天电视新闻上突然出现自己的国小作文,而且还被贴在各大网路论坛上转载还要令人恐惧的状况发生了,这不是关掉电视萤幕就可以充耳不闻的噩梦,而是如附骨之疽般,深植于灵魂与记忆中,那怕闭上眼睛,封住双耳,失去一切知觉也无可逃避的痛苦。
但是即使这位圣殿骑士已经陷入了混乱与恐惧彼此交错的状态,我也不会放手,我必须将他的獠牙拔去,为了少年与少女的安全,也为了保护他自身的安全。
“你的坚持是为了你父亲的永生吧?”
对于自身的论点进一步加码,这句话让拉米德瞪着我好一会。
“他……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却还没死,至少对你来说是如此。”
对于拉米德的最后挣扎,我同情,却不打算顺从,只有将一切揭开,才能够将荆棘拔除,让伤口愈合。
“对你而言,你的父亲只是“死”了,这个死可以换成任何字词,离开、远行、监禁、出差等等,任何远离你视线的词语都可以。”
“对你而言,你的父亲只是经由“死”这个动作被送往地狱受罚的远行者而已,与被关到牢里暂时不能出来是差不多的涵义。”
“对一般人而言,甚至对你的兄弟而言,所谓死去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渐渐消失,总有一天被遗忘,不管说是上天国还是下地狱,又或是东洋式的进入轮回转世,入阴曹地府,本质都是将死者搁置,然后使之变成符号,接着接受他们的死,让活着的人走下去。”
“但是你不同,根据你的回答,你的父亲“一直”都在受罚,可是谁能够“一直”受罚?只有存在的人才能够一直受罚,换言之你的父亲还没被真正死去,而是附在你的身上,或者该说你不愿放走你的父亲。”
“而且你不只不愿放走自己的父亲,为了强化对他的记忆,你对他的死赋予了意义。”
“你对自己说父亲因为“作恶”而“惨死”,所以他会在“地狱”接受“惩罚”。”
“你造出了现实的地点,创出属于自己的因果体系,为的是不让父亲消失。”
说到一个段落,我转头看向拉米德,只见他脸色铁青,呼吸急促,似乎是想否认却又说不出话来,不过我可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再编织一个欺骗自己的假象。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如果对你而言你的父亲还活在你的心里也只是你的问题。”
“第二阶段是,你进入了方舟,将自己的体系与方舟教给你们的思想混和,将自己的目的藏在方舟的教诲之下。”
“宗教通常要求的目标是扬善,而你将“除恶”与“扬善”混同了,不仅如此,你还将“作恶”与“死亡”,也就是罪与罚彼此捆绑。”
“因为你下意识发现如果“作恶”者没有被“惩罚”,你的父亲存在的基础就会被掏空,他的死会失去意义,当他的死失去意义,他对你便会逐渐变得虚无。”
“所以神在惩罚你的父亲,同时也要你去杀掉其他作恶的人,你掩饰得很好,就像是基本教义中的激进派别,谁都不知道你是因为这样幼稚的理由在做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连你自己都淡忘了为什么要“万恶必除”的理由,而且狡猾地将一切送到神的嘴中便不需要分析,不需要逻辑,也不需要原因。”
“这就是你的神谕,从头到尾将你的父亲判入地狱的神也只有你心中的神,是你在惩罚你的父亲,因为他离开你的时间太早了,让你无依无靠而怨恨他,这其中没有一丝上天的意志存在着啊,拉米德。”
我的话语结束了,拉米德呆呆地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段时间后才开口。
“您是说,我父亲,没有受到惩罚?”
“没有,你不要期望老天跟着人类妄想出来的道德转动,对上天来说,屠城杀十万人或救一千万人是差不多的事。”
“这样……这样……他死得……”
“没有意义,你的父亲死得没有意义,我的父母也死得没有意义,至少对上天而言是这样,如果有意义那也是我们自己赋予的,但那仅止于个人,而非能让他人接受的,至少我家人的死去,对我与我的妹妹来说意义是截然不同,相信对你与你的兄弟也是。”
拉米德无力地跪在地上,如果别人来说他可以选择不相信,但是这话从我嘴中说出,却让他极端心寒而无力。
就在这时,火红色顽童从我手中飞起,捡起了掉在地面上的火焰之剑。
“既然神谕瓦解了,那我要走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神谕是假的吗?”
对我的话,火红色的顽童露出了不屑的脸孔。
“你认为神谕有假的吗?对神的认识每个人都不同,但不管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只要选择贯彻自己,我们守护者都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托,无法召唤我们的是对自己有所怀疑的人,比如说……你。”
说着,火红色的顽童身形渐渐改变,变成一道成人体形的火焰,一对翅膀在他身后,一对翅膀遮蔽在他的身上,声音也渐渐从童音变得中性。
“总之天助自助者,虽然他们有时候会走入歧途,可那不是我们不帮他们的理由,只有像你这种连自己在做的事情都不断投入怀疑,而且带有否定性质的不信任者才会得不到我们的帮助。”
面对突然其来的指责,我只有两手一摊,露出苦笑。
“真是一点都没有办法否认。”
“我走了,隶属他神的同僚啊,我只得在最后奉劝你,快点踏出下一步,否则在你身边的人会遭逢大难。”
火焰属灵提醒太慢了,大难已经差不多都发生了。
讲完最后一句话,火红色的影子消失了,独留我与拉米德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