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夏莉慌忙叫,一把拉住了吴小寒,急急的喊:“都是你!都是你!你还在这儿多嘴!你闯的祸还不够,你给我乖乖的回家去吧!”吴小寒涨红了脸,瞪视着夏莉,直着脖子说:
“怎么都是我?他们养不出儿子,关我什么事?”
“哎呀!”夏莉又急又气又窘:“你这个不懂事的混球!你跟我回家去吧!”不由分说的,他拉着吴小寒就往屋外跑。吴小寒一面跟着太太走出去,一面还在那儿叽哩咕噜的说:
“我管他是天好高还是天好低,有钱人家也不能这样看不起人吧……”“走吧!走吧!走吧!”夏莉连推带拉的,把吴小寒弄出门去了。这儿,客厅里剩下汪墨晗夫妇和小宁,汪墨晗又长叹了一声,说:“小宁,劝你干奶奶别哭了,反正,哭也哭不出孙子来的!”说完,他也气冲冲的回房间去了。
老太太听儿子这么一说,就哭得更凶了,小宁急得不住跑来跑去,帮他绞毛巾,擦眼泪,好言好语的安慰他,又一再忙着帮晓暄解释:“干奶奶,姐姐是急了,才会那样说话的,你可别怪他啊,你知道姐姐是多么好心的人,你知道的,是不是?你别生姐姐的气呵!干奶奶,我代姐姐跟你赔不是吧!”说着,他就跪了下来。老太太抹干了眼泪,慌忙拉着小宁,又怜惜,又无奈,又心痛的说:“又不是你的错,你干嘛下跪呀?
赶快起来!”
“姐姐惹你生气,就和我惹你生气一样!”小宁楚楚动人的说:“你答应不生姐姐的气,我才起来!”
“你别胡闹,”老太太说:“关你什么事?你起来!”
“我不!”小宁固执的跪着,仰着脸儿,哀求的看着老太太。
“你说你不生姐姐的气了。”
“好了,好了,”老太太一迭连声的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我不生气就是了,你快起来吧!”
“不!”小宁仍然跪着:“你还是在生气,你还是不开心!”
“你……”老太太注视着他:“你要我怎样呢?”
“小宁!”忽然间,一个声音喊,小宁抬起头来,晓暄正走了过来,他面颊上泪痕犹存,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但是,显然的,他激动的情绪已经平息了不少,他一直走到他们面前,含泪说:
“小宁,你起来吧!哪有你代我赔不是的道理!”
“姐姐!”小宁叫:“你也别生气了吧!大家都别生气吧!”
晓暄望着那好心的小宁,内心在剧烈的交战着,道歉,于心不甘,不道歉,是何了局?终于他还是开了口。
“奶奶!”晓暄喊了一声,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您……您别生气吧!”她说完,再也熬不住,就放声痛哭了起来。
“啊呀,晓暄!”老太太激动的嚷:“奶奶并没有怪你,真的没有!”她一把拉住晓暄,晓暄腿一软,再也支持
不住,也跪了下去,滚倒在老太太的怀里,老太太紧抱着他的头,泪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一面,他抽抽噎噎的说:“是奶奶不好,奶奶不该说那些话让你难堪!都是奶奶不好,你……你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只是……只是抱孙心切呀!”
“奶奶呀!”晓暄哭着叫:“其实我也急,你不知道,我也急呀!我跟您发誓,我从没有避过孕,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并不是我不想要孩子,汪浩他——他——他那么爱孩子,我就是为了他,也得生呀!我决不是为了爱漂亮,为了身材而不要孩子,我急——急得很呀!”她扑在老太太怀中,泣不成声了。老太太抚摸着他的头发,不住抚摸着,眼泪也不停的滚落。
“晓暄,是奶奶错怪了你,是奶奶冤枉了你,”她吸了吸鼻子,说:“反正事情过去了,你也别伤心了,孩子,迟早总会来的,是不?”她托起晓暄的下巴,反而给她擦起眼泪来了。
“只要你存心要孩子,总是会生的,现在,医学又那么发达,求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对不对?”
晓暄点了点头,了解的望着老太太。
“我会去看医生。”她轻声说。
“我会的!”
汪浩走过来了,看到奶奶和晓暄已言归于好,他如释重负的轻吐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他坐下来,一手揽住奶奶,一手揽住晓暄,他认真的、诚恳的、一字一字的说:
“
你们两个,是我生命里最亲密的两个女人,希望你们以后,再也没有这种争吵。如果有谁错了,都算我的错,我向你们两个道歉,好不好?”
老太太揽住孙子的头,含泪说:
“汪浩,你没有怪奶奶吧?”
“奶奶,”汪浩动容的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他紧紧的挽住奶奶,又低头对晓暄说:“晓暄,别哭了,其实完全是一件小事,人家结婚三四年才生头胎的大有人在。为了这种事吵得家宅不和,闹出去都给别人笑话!”他望望奶奶,又看看晓暄。
“没事了,是不是?现在,都心平气和了,是不是?”
老太太不说话,只是把晓暄更紧的挽进了自己怀里,晓暄也不说话,只是把头依偎过去,于是,汪浩也不再说话,而把两个女性的头,都揽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小宁悄悄的站起身来,悄悄的退开,悄悄的回到了自己房里。他不敢惊扰这动人的场面,他的眼睛湿漉漉的,躺在床上,他用手枕着头,模糊的想,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原来连争吵和眼泪都是甜蜜的。
早上,当汪浩醒来的时候,晓暄已经不在床上了。看看手表,才八点钟,摸摸身边的空位,被褥凉凉的,那么,他起床已经很久了?汪浩有些不安,回忆昨夜,风暴早已过去,归房就寝的时候,她是百般温柔的。躺在床上,她一直用手臂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言细
语:
“汪浩,我要帮你生一打孩子,六男六女。”
“傻瓜!”他用手爱抚着她的面颊。
“谁要那么多孩子,发疯了吗?”“你要的!”她说:“我知道孩子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在我没有嫁给你之前,我就深深明白了。可是,人生的事那么奇怪,许多求儿求女的人偏偏不生,许多不要儿女的人却左怀一个,右怀一个。不过,你别急,汪浩,我不相信我们会没孩子,我们都年轻,都健康。有时候,小生命是需要慢慢等待的,等待得越久,他的来临就越珍贵,不是吗?”
“晓暄,”他拥紧了她,吻着她的面颊。
“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妻子,我一生不可能希望世上有比你更好的妻子。晓暄,我了解,今晚你对奶奶的那声道歉是多难出口的事情,尤其,你是这么倔强而不肯认输的人。谢谢你,晓暄,我爱你,晓暄。”晓暄睫毛上的泪珠濡湿了她的面颊。
“不,汪浩。”她哽塞着说:“我今晚表现得像个没教养的女人,我帮你丢脸,又让你左右为难,我好惭愧好惭愧,”她轻轻啜泣。
“你原谅我的,是不?”
他把他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肩上,他的唇揉着她的鬓角和耳垂。
“哦哦,快别这样说,”他急促的低语。
“你把我的心都绞痛了。该抱歉的是我,我怎能那样吼你?怎能那样沉不住气?我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傻瓜,以后你不
要叫我天好高了,你就叫我皮好厚好了!”他她含着泪笑了。
“你是有点皮厚的!”她说。
“我知道。”“但是,”她轻声耳语:“不管你是天‘好’高,或是皮‘好’厚,我却‘好’爱你!”
世界上,还有比“爱情”更动人的感情吗?还有比情人们的言语更迷人的言语吗?还有什么东西比吵架后那番和解的眼泪更珍贵更震撼人心的呢?于是,这夜是属于爱的,属于泪的,属于温存与甜蜜的。
但是,在这一清早,她却到何处去了?会不会想想就又生气了呢?会不会又任性起来了呢?他从床上坐起身子,不安的四面望望,轻唤了一声:
“晓暄!”没有回音。他正要下床,晓暄却推开房门进来了,她还穿着睡衣。面颊光滑而眼睛明亮,一直走到他身边,他微笑着用手按住他:“别起床,你还可以睡一下。”
“怎么呢?”他问。
“我已经让小宁上班时帮你请一天假,所以,你今天不用上班,你多睡睡,我们到九点半才有事。”
“喂喂,”汪浩拉住了她的手。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你想,昨晚吵成那样子,”夏莉慢出事情,就打电话跟我妈说明了情况,所以,我一早就打电话回家去,告诉我妈我们已经没事了。妈对我们这问题也很关心,所以……又把夏莉找来,同他的妇科医生是谁?然后,我又打电话
给那位林医生,约好了上午十点钟到医院去检查,我已经和医生大致谈了一下,他说要你一起去,因为……她顿了顿。
“也要检查一下你。”“哦!”汪浩惊奇的说:“一大清早,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吗?”“是的。”“可是……”汪浩有点不安。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结婚一年多没孩子是非常普通的事,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他俯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多亲热一些。”晓暄红了脸。
“去检查一下也好,是不是?”她委婉的说:“如果我们两人都没问题,就放了心。而且……而且……医生说,或者是我们时间没算对,他可以帮我们算算时间。他说……他说,这就像两个朋友,如果阴错阳差的永远碰不了面,就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天哪!”汪浩翻了翻眼睛。
“这样现实的来谈这种问题是让人很难堪的。这不是一种工作,而是一种爱,一种美,一种艺术。”“医生说了,如果想要孩子,就要把它看成一种工作来做。是的,这很现实,很不美,很不艺术,但是,汪浩,你是要艺术呢?还是要孩子呢?”
他抱住了她,吻她,在她耳边说:
“也要艺术,也要孩子。”
“总之,你要去医院。”
“你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吗?”他说,多少带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
“我只好去,是不是?”
“别这样愁眉
苦脸,好不好?”晓暄说,坐在床沿上,叹了一口气。
“难道我愿意去做这种检查?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奶奶和爸爸。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再也没料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依然要面对这么古老的问题。如果检查的结果是我不能生,我真不知道……”
“别胡说!”汪浩打断了她。
“你这么健康,这么正常,你不会有一点问题的。说不定是我……”
“你才胡说!”晓暄又打断了他。
“好吧,晓暄。”汪浩微笑起来:“看样子,我们要去请教医生,如何让那两个朋友碰面,对不对?”
晓暄抿着嘴角,颇为尴尬的笑了。
于是,他们去看了医生。在杭州妇产科医院里,那虽年轻却经验丰富的林医生,给他们做了一连串很科学的检验。关于汪浩的部份,检查结果当场就出来了,林医生把显微镜递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观察,他笑着说:
“完全正常,你要生多少孩子都可以!”
关于晓暄的部分,检查的手续却相当复杂,林医生先给他做了一项“通输卵管”的小手术,然后,沉吟的望着晓暄:
“你必须一个月以后再来检查。”
晓暄的心往下沉,他瞪视着医生:
“请坦白告诉我,是不是我有了问题?”
医生犹豫着,晓暄急切的说:
“我要最真实的答案,你不必瞒我!”
“你的输卵管不通,我要查明为什么?”
“如果输卵管不通
,就不可能生孩子吗?”晓暄问。
林医生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是绝不可能生的。”他说:“可是,你也不必着急,输卵管不通的原因很多,我们只要把那个主因解除,问题就解决了,如果输卵管通了,你就可以怀孕。所以,并不见得很严重,你了解吗?”晓暄张大了眼睛,他直视着林医生。
“有没有永久性的输卵管不通?”他坦率的问。
“除非是先天性输卵管阻塞!”医生也坦白回答。
“这种病例并不多,可是,如果碰上这种病例,我们只有放弃治疗。”
“可能是这种病例吗?”晓暄问。
“小姐,”林医生说:“你不要急,我们再检查看看,好不好?现在我无法下结论。不过,总之,我们已经找出你不孕的原因了。”晓暄抬头望着汪浩,他眼里充满了失望,脸上布满了阴霾,汪浩一把拉起了她,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我们走吧,晓暄,等检查的正式结果出来了再说,你别把任何事都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依我看来,不会有多严重的,林医生会帮我们忙解决,对不对?”
“是的,”医生也微笑着说:“先放宽心吧,小姐,我曾经治疗过一位太太,他结婚十九年没有怀孕,治疗了一年之后,生了个儿子,现在儿子都两岁了。所以,不孕症是很普通的,你别急,慢慢来好吗?”
晓暄无言可答,除了等待,他没有第二个办法。回到家里,她是那样沮丧和担忧,他甚至不敢把检查的结果告诉奶奶。倒是老太太,在知道情况之后,她反而过来安慰晓暄:
“不要担心,晓暄,”她笑嘻嘻的说:“现在已经找出毛病所在,一切就简单了。听汪浩说,只要把病治好,就会怀孕。那么,我们就治疗好了。”
“汪浩难道没有告诉您,”她小声说:“也可能是先天性,无法治疗的病吗?”“别胡说!”老太太笑着轻叱。
“我们家又没做缺德事,总不会绝子绝孙的!”晓暄心里一沉,立即打了一个冷战,万一自己是无法治疗的不孕症,依老太太这个说法,竟成为祖上缺了德!这个逻辑她是不懂的,这个责任她却懂。她心里的负担更重了,更沉了,压抑得她简直透不过气来。整整一个月,他忧心忡忡,面无笑容,悲戚和忧愁使他迅速的憔悴和消瘦了下来。汪浩望着她,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臂喊:
“我宁可没有儿子,不愿意你没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