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用手蒙住他的嘴,眼睛睁得好大好大,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紧张。
“请你不要这样说!请你!”
“我偏要说!”汪浩挣脱她的手。
“我要你面对现实,最坏的结果,是你根本不能怀孕,那么,就是注定我命中无子,那又怎么样呢?没儿没女的夫妇,在这世界上也多得很,做丁克有什么了不起?”“汪浩!”晓暄喊:“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吧!求求你!”她眼里已全是泪水。
“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负担有多重!”
“我就是要解除你心里的负担!”汪浩嚷着,把晓暄拉到身边来,他紧盯着她的眼睛:“晓暄,你听我说,我爱你,爱之深,爱之切,这种爱情,决不会因为你能否生育而有所变更!现在不是古时候,做妻子的并没有义务非生孩子不可!”
晓暄感动的望着他,然后,她把面颊轻轻的靠进他的怀里,低声自语了一句:“但愿,爸爸和奶奶也能跟你一样想得开!”
在这段等待的低气压底下,小宁成为全家每个人精神上的安慰,他笑靥迎人,软语温存,对每个人都既细心,又体贴,尤其对晓暄。他会变着法的去讨她开心“姐姐,放心,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老天会保佑好人,所以,姐姐,你生命里不会有任何缺憾。”
对汪浩,他也不断的说:
“姐夫,你要安慰姐姐,你要让她快乐起来,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爱你!”
汪浩深深的注视着小宁。
“小宁,”他语重心长的说:“人类的许多悲剧,就是发生在彼此太相爱上面。”小宁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的望着他。
“你家里不会有悲剧,”他坚定的说:“你们都太善良,都太好,好人家里不会有悲剧。”
“这是谁订定的道理?”他问。
“是天定的。”他用充满了信心的口吻说:“这是天理,人类或者可以逃过人为的法律,却逃不过天理。”
汪浩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终于,到了谜底揭晓的一日,这天,他们去了医院,坐在林医生的诊断室里,林医生拿着晓暄的X光片子,满面凝重的望着他们。一看到医生的这种脸色,晓暄的心已经冷了,但她仍然僵直的坐着,听着医生把最坏的结果报告出来:
“我非常抱歉,汪先生,汪太太,这病例碰巧是最恶劣的一种——先天性的输卵管阻塞,换言之,这种病症无法治疗,你永不可能怀孕。”晓暄呆坐着,她的心神已经不知道游离到太空那个星球上去了,她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没有眼泪,也没有伤怀,她是麻木的,她是无知的。她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了医院,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回到了家,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躺在床上。她只晓得,在若干若干若干时间以后,她发现汪浩正发疯一般的摇撼着她的身子,发狂一般的在大叫着她的名字:
“晓暄!晓暄!晓暄!这并不是世界末日呀!没孩子的人多得很呀!晓暄!晓暄!晓暄!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我根本不要什么该死的孩子!晓暄!晓暄!晓暄!你看我!你听我!”他焦灼的狂吼了一声:“晓暄!我不要孩子!”
晓暄骤然间回过神来,于是,她张开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面嚎啕痛哭,她一面高声的叫着:
“你要的!你要的!你要的!你要一打孩子,六男六女!你还要一对双胞胎!你要的!你要的!你要的!”她泣不可抑。
“天!”汪浩大叫着:“那是开玩笑呀!那是我鬼迷心窍的时候胡说八道呀!天!晓暄!晓暄!”他搂她、抱她、吻她、唤她:“晓暄,你不可以这样伤心!你不可以!晓暄,我心爱的,我最爱的,你不要伤心吧!求你,请你,你这样哭,把我的五脏六腑都哭碎了。”
“我要给你生孩子,我要的!”晓暄哭得浑身抽搐:“生一打,生两打,生三打都可以!我要!我要!我要!哦,汪浩,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晓暄,听我说,孩子并不重要,我们可以去抱一个,可以去收养一个,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不是吗?晓暄,”他抱着她,用嘴唇吻去她的泪。
“晓暄,我们如此相爱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我怎能使你家绝子绝孙!”她越想越严重
,越哭越沉痛。
“我根本不是个女人,不配做个女人!你根本不该娶我!不该娶我!”
“晓暄,你冷静一点!”汪浩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着自己,他眼里也满含着泪:“让我告诉你,晓暄,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结婚,即使我在婚前已知道你不能生育,我仍然要娶你!”晓暄泪眼迷蒙的望着他,然后,她大叫了一声:
“汪浩!”就滚倒进他的怀里。在客厅中,老太太沉坐在沙发深处,只是轻轻的啜泣。汪墨晗双手背在身后,不住的从房间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不住的唉声叹气。小宁搂着老太太的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久,小宁才轻言细语的说:
“干奶奶,你别难过。可以去抱一个孩子,有很多穷人家,生了孩子都不想要。我们这么好的家庭,他们一定巴不得给了我们,免得孩子吃苦受罪。干奶奶,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负责去给你们抱一个来。”
“你不懂,”老太太抹着眼泪,拚命的摇头:“抱来的孩子,又不是汪家的骨肉!”小宁不解的望着老太太。
“这很有关系吗?”“你看,亲生的都不一定会疼孩子,你看,你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不疼你呢?”老太太说。
小宁愣了,是的,所谓骨肉至亲,原来意义如此深远。他呆了,站起身来,他走到窗子旁边,仰着头,他一直望着天空,他望了很久,一动也不动。
汪浩从屋里走出来了,他看来疲惫、衰弱、伤感,而沮丧。老太太抬眼望望他,轻声问:
“晓暄呢?”“总算睡着了。”汪浩说,坐进沙发里,把头埋在手心中,他的手指都插在头发里。
“真不公平,”他自语着说:“我们都那么爱孩子!”“汪浩,”汪墨晗停止了踱步,望着儿子。
“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汪浩惊愕的抬起头来。
“还能怎么办呢?这又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事情,除非是——去抱一个孩子,反正还有哥哥的嘛。”
汪墨晗瞪视著汪浩,简单明瞭的说:“我们家不抱别人家的孩子,曼姿那里我们已经做过B超了,是个女孩,而且他们说生了这胎就不想生了,姓汪的也不能从你这一代就绝了后,我偌大的产业还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你最好想想清楚!”说完,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汪浩怔了,他觉得脑子里像在烧着一锅浆糊,怎么也整理不出一个思绪来,他拚命摇头甩头,脑子里仍然昏昏沉沉。好半天,他才发现,小宁一直站在窗口,像一尊化石般,对着天空呆望。
“小宁,”他糊里糊涂的说:“你在做什么?”
小宁回过头来,他满脸的泪水。
“我在找天理,可是,天上只有厚厚的云,我不知道天理躲在什么地方,我没有找到它。”
汪浩颓然的垂下头来。
“它在的,”他自言自语的说
:“只是,我们都很难遇见它。”
接下来的一段长时期,汪家都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厚重的阴霾,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其中最难受的是晓暄,她觉得自己像个罪魁祸首,是她,断绝了汪家的希望,是她,带走了汪家的欢笑。偏偏这种缺陷,却不是她任何能力所可以弥补的。私下里,她只能回到娘家,哭倒在母亲的怀抱里。
“妈,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黎母不相信女儿不能生育,因此,她又带着晓暄一连看了三四个医生,每个医生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先天性的病症,即使冒险开刀,也不能保证生效,所以,医生的忠告是:不如放弃。晓暄知道,生儿育女这一关,她是完全绝了望。黎母也只能唉声叹气的对女儿说:
“收养一个孩子吧!许多人家没孩子,也都是收养一个的!”
老太太是垂头丧气达于极点,汪墨晗每日面如严冰,他们都很少正面再谈到这问题。但是,旁敲侧击,冷嘲热讽的话就多了:“收养孩子当然简单,但是收养的也是人家的孩子,与我们汪家有什么关系?”“要孩子是要一个宗嗣的延续,又不是害了育儿狂,如果单纯只是喜欢孩子,办个孤儿院不是最好!”
“人家李家的儿媳妇,结婚两年多,就生了三胎!”
“我们汪家是冲克了那一个鬼神哪?一不做亏心事,二不贪无义财,可是哦,
就会这样倒霉!”
“小两口只顾自己恩爱,他们是不在乎有没有儿女的!我们老一辈的,思想古老,不够开明,多说几句,他们又该把代沟两个字搬出来了!”这样左一句、右一句的,晓暄简直受不了了,她被逼得要发狂了。终于,一天晚上,当汪浩下班回家的时候,他发现晓暄蒙着棉被,哭得像个泪人儿。
“晓暄!”他惊骇的叫:“怎么了?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