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依然阴沉着,稀稀拉拉的下了几滴的雨,但是已经顾不上什么天气了。因为我见到的是,比这阴沉的天气更加阴沉的人的脸。
当我进了家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都在,而且每个人又都在痛哭着,唯独见不到大姐。
妈妈坐在炕边儿上,哭泣的脸变了形,突然之间,脸上增长了好多的皱纹,我像认不出她来了似的。那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啊?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肿的像两个红灯笼,抬头看我的眼神儿里,流露出了无限悲哀可怜的神情。
大哥也不停的流泪,看到大哥那种悲伤的表情,我当时心都快疼碎了。我从没见过大哥哭,哪怕爸爸再狠狠的使劲儿打大哥,门牙都被爸爸打掉了也没见大哥哭过。可是这次为何这样伤心啊?
当时,大哥蹲在炕头上,两只眼睛非常的迷茫,没有看具体的事物或某个人,泪水不停的向外冒,向外冒,不停歇,止不住。
全家人都无声的流泪。没有争吵,没有打骂。爸爸躺在炕上,用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嘴里仍旧哼唱着,“南方飞来的小鸿雁那,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但嗓音变了,不像原来那样洪亮,也许是伴随着周围人的哭泣声,使他唱歌儿的语调显得格外的悲哀。那不是在唱歌儿,分明是心里血泪横流发出痛苦的呜咽。
妈妈已是崩溃的程度,那悲惨的哭声撕扯着心脏。邻居胖婶用手抚mo着妈妈的大腿,企图以此来安慰悲伤至极的妈妈。胖婶的表情非常沉痛,嘴里不停的发出沉痛的:“唉!唉”的叹息,那声音仿佛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气来一样,让人听了感到窒息。
小哥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仍旧习惯地夹在腿的中间,眼睛望着窗外,起初还是流着眼泪抽咽着,好像在忍着,忍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的痛哭。那哭声像狼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听了叫人心撕裂一样的疼痛!
四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外面寻找着什么东西?三哥只是流着无声的泪水,也进进出出的忙活着。
全家人被泪水淹没了!
我站在门口,傻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去劝谁了,以前见到爸爸妈妈吵架,我会哭着求爸爸不要生气,不要打架。也会哭着劝说妈妈,不要和爸爸争吵。这一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邻居胖婶儿坐在妈妈的身边儿,抬头看了看我,沉痛的说:“琳琳回来了?”
“啊。”我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来。
我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想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唯一能对我说话的胖婶儿问道:“怎么了?”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话被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胖婶儿眼睛通红,告诉我说:“你大姐没了。”
我听不懂的问:“什么没了?上哪儿去了?”我的太阳穴一阵儿绷紧了一样急速的剧痛,我还以为,“姐姐会像以前曾经离家出走一样,只是离家出走,我盼着她离家出走,那样以后我可以把她找回来。”
“你大姐小雪死了,钻火车了。”胖婶儿看着我认真的回答。那表情,她已完全把我当成一个大人来看,而不是一个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概念的小孩儿。
“死了?”我机械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怎么可能呢?早上我上学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坐在沙发上,我还看了她一眼,担心她打我。姐姐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要打我的意思。昨天晚上我还和她一起下跳棋,她输给我那么多。她还说以后再也不打我了,怎么突然就死了?”
看到妈妈的另一边儿也坐着一位邻居,她长的人高马大,以前和我们家并不友好,从未来过。尽管,我心里极不欢迎她的到来,但是看到她也是一副愁苦的面容,安慰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让我一下子觉得,她顺眼了许多。
也许习惯了看他们争吵,相比之下,尽管他们一个个痛苦的哀嚎,但却比我看到他们拼命的撕扯在一起好得多。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难过,天真的我还在庆幸着,“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居然没打架。”
我担心躺在那里的爸爸随时可能爬起来对妈妈大打出手,小心的来到妈妈的跟前,企图安慰或者保护妈妈。没想到,妈妈哭得更加伤心了。她一头栽倒在炕上痛苦的脸扭曲在了一起,身体搐缩成一团儿,不停的颤抖着。她的悲痛之情笔墨难以形容。
只听婶婶在旁边劝慰着说:“嫂子,别这样,你听话。咱不看死的,咱还要看活着的,你看小琳琳这孩子多懂事儿?你千万千万要注意身体,你在伤心雪儿也回不来了。黄泉路上没老少,她想走谁也拦不住。你想开点儿,坚强点儿,咱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俩小的,你也要支撑着活下去。”说完胖婶儿也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好歹给雪儿弄副板子钉吧上,死在外面的不能拉回家里来,直接找个山坡儿埋了吧。”邻居胖婶儿是唯一能吩咐哥哥们该怎么做的人。
哥哥们钉好了扳子,像一个木头箱子,装在拉车上,准备好铁锨正要走出大门。
“我的闺女啊!妈去看你啊!”突然,妈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炕上爬了起来,拼命地抗争着。
胖婶儿和那位身材高大的邻居一起死死的按住妈妈:“你不能去,你看她干啥?这么狠心的丫头你看她干啥?”
我见有人看护妈妈,随之溜出门去,也要跟着哥哥们去。
哥哥们一个个泪流满面的走出大门,我跟在身后,三哥转回头来哭着说:“你别去,你回家去。”
我倔强的站在那里告诉他:“不,我要去!”
三哥见我不听话,抡起铁锨做出要打我的样子。此时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镇静的站在那里说:“为什么不让去?那是我姐姐,今天,就算你打死我我也要去。”
三哥听我说完,像尊木偶似的停站在那里,抡起的铁锨也滞留在半空中没有落下来。许久,他放下铁锨低下头满脸泪花儿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姐姐发事的现场走去。
我紧紧跟在后面,我想,“哥哥一定是为了保护我,怕我见到姐姐害怕,或者难过所以都想阻止我。”可是没有想到,在这事非不断地的家庭里,我已经不是世事不知的小孩子了,可能有些地方比他们要明智。
我紧随其后,跟着他们一起赶路。那是一段什么样的赶路啊?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可以散步,再有急事的时候可以匆匆的赶路。可我们走的这是一段什么路程呢?是去把我的姐姐埋掉啊!
一路上我没有哭,哭不出来,不想去相信姐姐已经死了。“或许到了那里还能把姐姐叫起来,她什么事儿也没有,让她跟着我回家,让全家人不要再哭了。”
在铁路旁边的草丛里,我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姐姐,她仍然穿着那件在过年时,我亲自帮她挑选的红蓝相间的方格子衣服,藏蓝色的裤子,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怎么两条腿不一般长啊?那条腿怎么短了一些?她身体拦腰断了两截,一双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大大的张开着,头上盖着她那条平时经常戴着的金黄色透明的纱巾。
我的眼泪瞬时蹦了出来,双手捂住嘴巴,发出了呜呜的悲哭。这下子我死心了,姐姐真的死了,我再也叫不起她来了。
当我看见二哥顺着铁路找回姐姐的一根肠子的时候,他双手捧着,跪在姐姐的身旁给她小心的安放在肚子里面,那眼泪哗哗的落在了捧着姐姐肠子的手心儿里,一面整理着姐姐那变了形状的脸,一面痛哭。
二哥哭嚎着抱起姐姐的上半身小心的安放在刚刚钉成的木板箱子里,趴在地上痛哭了好长时间,才又去抱姐姐的双腿放进去,每做一次动作痛苦的几乎昏死过去!
三哥四哥小哥站在那里只知道痛哭,只有二哥跪在草地上给姐姐整理衣服,安放刚刚命令我收拾来的姐姐的所有衣物
“啊!”我发出了哭嚎。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恨我们可以选择离家出走啊,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啊?”
看着二哥那面目,完全被痛苦挤压的变了形状,眼睛,鼻孔涨的好大,裂开的嘴露出了紧咬着的牙齿,“啊!啊!”他双手握起拳头狠狠的砸向地面,疯狂的抓扯着草地上的泥土
哥哥们不停的哭嚎,“这一声声的哭嚎还能唤回姐姐的生命么?”
“姐姐是想用生命换来家里的和平么?想摆脱这永无休止的战争么?还是想用死来惩罚报复曾经打过她的父亲?”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全家人已不再是正常人了,他们变了,我也变的不爱说话了,好像成了哑巴。
全家人都变得麻木了,爸妈也不再打架了,但也没有因此变得恩爱起来。
姐姐被安葬后,原本深沉不快乐的一家人更消沉了,没有语言,更没有笑声,也没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景象。不知是谁做了饭?不知谁有没有吃?什么都不成规律了。彼此一点都不关心,也不争吵了。
二哥常常自己到姐姐的坟前,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生活仍在继续,我每天见到的就是,爸爸醉酒,妈妈醉酒,哥哥醉酒,好像喝醉了就能忘记姐姐死了的事实。
我看到这一切,非常的痛心。我知道,“家里人不能这样,决不该这样沉溺下去!”可是,我太小,没有能力去说服他们,没人听我的,也没人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