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他的故乡——山西,始终抱着一种离之心痛的情怀。他的心,一直望向故乡。一直在遗憾离开故乡;一直,恨不能回到故乡。
哪怕,他在这边已是儿女成群,但他总觉得他好孤单,他是这里的外人,他人皆亲连亲,独独是他,是他乡之人。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很失落的对我说:你们,如今也算是陕西人了!
言下之意,即就我们,他的至亲,也是陕西的人,而他,依然是孤魂野鬼,独自凄凉的光景。
那时候不懂事,所以并不懂父亲的心情。整个状态是,哪里人有什么相干?所以,听着父亲这等同于向我倾诉的,非常伤感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是,他那时候的那种伤感、那种失落,到如今在我的印像里,却是越来越深。
如此,他乡之愁,他一生都挥之不去。
而他在这边,是单门独户,也确实可说是孤家独身的光景。比如,但凡家里大事小事,都得他一个人扛!爷爷老了,母亲柔软,我们还小,连个可商量的人也没有。
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吃穿用度,安好保障,全都单靠他一个人,这倒罢了,这在父亲这里辛苦一下,不用太劳神费力,也可应付。但是,面对一些大的,不好的事情,亦是他一面独当,比如盖房子,他多想有人能帮他有个建议,比如红白大事,他多希望在他悲伤的时候,有个贴心的人,来料理一切,甚至,跟他说说贴心的话。但是,这是痴心枉想。
一切的一切压力、不幸,统统都是他独自扛拿。就是遇着天大的事,也没有人用心,或者真正的出力帮扶,一切的一切煎熬,便只能压在他的身上。
如此凄惶的单门独户,如何能比在老家凡事,子侄满堂,不呼也应的帮扶?就算他其时不动一动,不劳心费神丝毫,一切也会尽皆安排停当。如此,仅在心理上,是如何的踏实,有依靠。骨肉至切,当然是贴心贴肝,自然有踏实,而放一心的时候。可是在这边,就算是再好心些的人,帮个现忙也就算了,凡人都有事,如何对一个外人贴心贴肝?有,但极少。
父亲不会作人,往往有口无心。在作人方面,一点城府都没有。这让别人往往不会记住他的好,却记住了他的坏。
明眼人、也就是邻居的嫂子给父亲的评论是,人是很好的一个人,就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好了。
这大概说的是他的直来直去,无心得罪了人,也不自知。还有,他总是把某件事的前景,按期望,预计提极好,不提风险。比如说哪一年小麦的收成。当然,如果小麦的收成跟他预期的差多了,他也无所谓了。
虽然他的没有城府,让他得罪了一些人,但在大的事情上,他会不计较别人因此对他的不友善。比如,别人向他借钱的时候,他是不含糊的,这导致他把钱都借给了某不要脸的,有借无还的奇葩极品。后来,在他离开工作岗位,在家做了农民,一直不大做农话的他,骤然间,一切繁重的农活要实实在在的摆在他的面前来,那些庄稼,在前几年他的不习惯里,便种得不大好。这导致济没有以前宽裕不说,并且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这时候,他便不得不精打细算了,这时候便借钱给别人才没有那么大方了。并且,在家里也有了精打细算。可是,当表弟得了出血热,已经落了小气名声的他,却拿出相当一部分钱来,叫了母亲,直到姨母家去。这时候,某人就惊讶急了,说道:没想到你拿钱出来会这么干脆的。父亲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啊!是的,他纵使后来在别人眼里小气了些,但在他眼里的大事上,他却毫不含糊。
村里哪个人,年纪不是太大,但得了大病,他便总是非常同情的为之叹惜:哎,他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了!过世了,他便非常的感慨:某某现在都躺到土底下去了!
总是那么的为人怜惜,感叹世事无常。
而在为那些过世的人准备墓地的时候,他便是必到无疑。他那么大年纪,必要亲自抡起掘头为别人准备未来的归宿。在这些人里,有跟他年纪相当的,但大多却是比他年轻得多的。他就那么在意的为故去的人,准备着安身之地。在他看来,这也是大事。
可是,冷笑一声!当他故去后,这些人的后人,又待他如何?!
我能这样说,是我惯常在西安,偶尔回家,有好几次都碰到他扛起掘头,去给别的故去的人准备安身之地,每每这个时候,我看到的,只是他的感慨与同情的神情。
有多少人,只向得意者摇乞,眼里,哪有失意者曾经给他的恩顾?!
想想,是挺遗憾的,在涉过黑河的那一个村里,有人在说他是阿岔村的活诸葛。
是的,这样在外村人眼里的活诸葛,却在老来,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不是他要过不好,是天要他过不好。在别人家,顺顺当当的事,在他这里,全不顺当了。
他为之操劳了一辈子的子女,一个一个都过得不好,让他身体每况愈下,直至因为操心给人家盖房子彻底倒下!
算了,不说了。说起来,伤心。惊心。
原来人心,在突如其来的时候,在措手不及的时候,会彰显出本性。
而有些所谓的人的本性,竟是那么的恶毒。
总之,在父亲病倒之后,便终于彻底的,识得了身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