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的师伯可不会知道江容秋的心里在转着小九九,又或者,她是能感知到,可是却也不会理睬,不过这样的暂时无视,更让他心里紧张,担心师太是要度从安再入佛门的。
可是他又不确定,万一师太说的是真的会发生的事,岂不是说自己如果真的与从安在一起,就会抛弃她的么。他想要反驳。可是对于自己的未来,他又是万万也不能想到的,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变心。
一个人,不管意志多么的坚定不移,可是也难保将来不会变心。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甚至江容秋心里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背叛从安抛弃从安,不如趁着现在,就果断的放弃了她让她可以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也是可以的。想到了这里,他的心里又在不舍,便又想道,自己可不能因为不可知的未来而否定了自己,自己会变心么,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这个时候,从安的师伯对着从安笑道:“如果,对方抛弃你,是因为你的缘故呢?人心易变,你与对方相爱到结婚,后来或者是遇到了真正的喜欢的人,或者就是骄纵奢侈,忘记本心,于是傲慢无礼,致使感情变质,对方不得己,隐忍不言几年,终于爆发,要赶你走,你将如何?”
“不会的,我不会变的。”
“你怎么不会变,现在的你,与过去的你可是一样身高一样容貌?”
“不是。”
“现在的你,与小时候的你所思所想,可还一样?”
“不是。”
两个不是让从安好似被打了一个连环拳一般,她确实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变,就连方子濯与俞湘儿也扪心自问,自己将来会不会变。可是答案是,不知道。而之前时候江容秋就想到了这一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如果真的变了,又当如何,如果知道自己将来会变心,现在又当如何。
从安也会变,之前的时候下山时,她还一心想着要历练回去,继续清修佛法,可是现在遇到了江容秋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变了,再也不如以前那样想回去了。再说,光是肉身之变,更不必验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以前小的时候只是平板,可没有现在的肩下两团,腰下两瓣,更不会有如今的这样优美弧线,不过,现在的也不是永恒,将来也会老,皮肤也会松驰,容颜也变泛黄,紧挺也将松垂,所以,以形论,人会变,现在的自己不是以前的自己,未来的自己也不会是现在的自己,那么必然是会变的了。
而第二个是问心,心会变么,小时候的从安,因为功课不到,被打板子,因为吃饭掉米,被师父教训,那时的她想到是可以不被教训,不被训斥,可是现在的她是断然不会如此的想了,正如许多人小时候,为了迟到挨训而担忧,为了考试考的不好而落泪,可是后来长大了到了高中甚至大学,听课可能都不会去,能逃便逃,而成绩更不必说,抄袭等事也皆有,交白卷也是可能。再也不会因为曾经的小事而担心,甚至心里还会想,小时候的我是多么的幼稚啊。
既然现在看过去,是幼稚,那么如果以将来的自己,看现在的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幼稚呢?从安想到了这里,更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变成了外面遇到的柳绮清那样的恶女人,对着其他年轻女人绵里藏针的讽刺敲打……
师伯继续说道:“你以现在心,看未来,其实看到的不是未来。而以未来心看现在,那么就是对的么?也不对,过去永恒不变,现在时时变幻,未来不可测知,要把握现在也把握不了,因此你一个念头发生,便是过去了,而所要把握的,其实永远也把握不住。以未来心看现在,等到了未来变成了现在之时,又会因为那变成过去的现在而后悔。你须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不是不能得,而是得之无用,有害,无宜,现在你可知自己是谁,是过去的那一个好哭小女童么,为了小动物受伤身死而哭泣,为了师父责骂而担忧,还是现在面前彷徨不安的你?还是未来变面目可憎的妇人的你?”
“诚然,未来不可知,你的一个念头一个选择,就决定了将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可是现在的方向那么多,你知道如何抉择么,怎么才能在未来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好一种人呢,从安,师伯问你,你想在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将来?”
从安一愣,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将来的时候自己江容秋牵着手领着孩子一起游玩的情景,随后就将这一个念头抛弃了,可不敢当着师伯的面这么样的,这里可是寺庙,佛祖在看着呢。想到了这里,又有一些茫然,自己的念头里出现的第一个就是这一个想法,难道这才是自己的本心么?
师伯忽然问道:“从安,你是谁?”
“我是从安。”
“过去的从安是你,现在的从安也是你,未来的从安也是你,可是三者身子不同,想法不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是否定过去还是否定将来?”师伯追问道。
另外的三个人都是心中古怪,这三个不都是自己么,自己是变化的,无常的,那么都是自己就对了。从安也应该会这样的回答吧。
果然,从安说道:“那三个都是我,诸法无相,众我无常。”
“错了,错了,从安,那三个都不是你,也都是你。现在我再为你说那三个问题,你的师父是会变的,你自己也会变的,你能保证自己自己的心么?如果有一天,你师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与之成了仇敌,怎么办?”
“我会远离,不视师父为师父。”
“如果有一天,你的母亲来找你,当年的她抛弃了你,现在想要补偿,但是她的补偿是让你过着你不喜欢的生活,可是她本身却觉得是为了你好,你会迁就她还是远离她?”
“我会远离她。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她为此心伤难过,日夜不眠,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从安不知道怎么办!”
师伯说道:“孝顺与否不是形式,如果按母亲的想法生活,你只是傀儡,这不是孝顺,这世上从来没有孝顺,只有因果,你借对方而得到此报身,可是你要她孝顺,也当是在报身上还。如果为了孝顺而让自己迷茫,不能得见本心,有何益处?你欠对方的只是此身,不是此心。那么,若复有人,爱你此身,爱你此心,你会为了对方,不变心,保持容颜不?”
“会。”
“能永不变易不?”
“不能。”
“第三个问题,对方爱此时的你,却未必会爱将来的你,你会坚持不?”
“能。”
从安这一次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迟疑的说道。
“你爱现在的他,他也化变,会变不英俊,不帅气,不温柔,会暴躁固执易怒打妻子,你将来如果遇到这样的他,你又会爱他么?”
“不会。”这一次从安回答的果断干脆。
“既然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将来的你,都是你,怎么却都是因人成事呢?别人待你,不会永远如此待你,你如此对待别人,也不会永远不变,那么,你自己去了哪里呢?你会变么,不是的,过去你身小体弱,现在你健美可爱,未来的你鸡皮鹤发,可是你过去的心,会长大不,会苍老不?”
“不会,我的心思会变,渴求的东西也自不同,可是它本身不会苍老。”
“可知此心为何会变?”
“弟子不知。”
“只因为此心非你心,而是妄心。你的本心从来不曾动摇,不增不减,不垢不净,而外物如迷尘,使人生出种种妄心……”
师伯越说,江容秋在旁听了,心中更是迷茫,同时又有一些担心,这个老师太难道是真的想要从安去出家的?不行,这样可不行。
师太说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又说感情亲情等都是妄心,那么岂不是说我与从安感情也是虚妄了么?那么从安为了自己的本心,岂不是要剃度出家么?想到了这里,江容秋也担忧了起来。
如果他是年少不经事的少年,也许会热血的跳出来,说,我不管未来会如何的变化,可是只把握现在,只要现在的从安还爱我,我就会对她好。然后,主角的话感动了女方的师父,将此徒许配自己为妻,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可是,那只是童话,只是漫画,不是实话。
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心永远不变,正如师太所说,他的心也只是妄心,因外物而动摇,而变化,他可以说从安爱自己一天,自己便爱她一天,可是如果有人比从爱还要爱自己呢,自己岂不是也要爱别人?他不能保证,他也不会在这一种事上随口乱说,他是江容秋,不是感情上的骗子。
师伯说到了这里,补充了一句。
“从安啊,此刻思考心会不会变的那个你,才是真正的你啊。”
从安一愣,在她思考是,自己的心里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可这个她,也不是她自己。她只是自己所遇所知一切经验的集合而已。她是师父的教诲,是江容秋的教导,是学校里所遇所想所见,却不是自己。师伯如此说,虽然是故意说错,可是她却一下子是明白了。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入邪道,不可见如来。”
师伯诵了一句佛偈,从安顿时了然而悟。
“师伯,我懂得了。”
“不,从安啊,你还不懂,你此时懂得,只是果,可是因哪里去了?因我说,所有你有懂了的果,可是对你自己来说呢?因为你师父对你好的因,所以你想要在此寺修行,这是果,而此时的你懂了,那么,你如何才能懂呢?你在外面,应该知道,说起了大道理,那些大学生,个个都能扯出一筐来,可是他真正的懂了么?”
“知行合一啊从安。那些人懂得的道理太多,有许多更是相悖的,古人得到其中之一,可以成孟圣人,孔圣人,可是现在的人,可有这样的圣人?没有。为何?因为只有知,没有行,反而还被这一个知而乱了自己的心。不能见到自己的本心,那一个没有知识,没有经验,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却能主宰一切的才是自己的心啊。你只知懂了,却不能践行,是为不懂。你既然懂了,你可能放下他?”
从安一愣,他,自然而然就是自己遇到的江容秋的。她的心里早有了他的位置,当然不可能放下她,哪怕她懂得了将来的人会变的,她可能不爱他,他也可能抛弃她,可是现在的她还是爱着他,还是不会抛弃他。
“不能。”
江容秋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之前一直担心的就是从安这一个听话的女孩被长辈说的剃度出家了,这时听到从安的回答。他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感觉到了无比的幸福。
“既然这样,你便下山啊,等你知行合一,真正的见到了自己的本心的时候,便可以自己在家里修行了。不必到寺里来的,寺里只是为了清静,你若心内清静,遇到外事沉着应对,在家里家务做完也有心打坐静修,也不必一定在佛寺里修行的。”
师伯念诵一偈,道:
“心内有天地,
动静皆是我。
若能见本心,
不复念弥陀。”
众人领受,师太闭目挥手,开始原地静坐起来。从安与三人一起退下。
出来之后,从安愣了片刻,才高兴的活跃起来,雀跃着说道:“师伯答应了,看来她是真的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就在这时,听到了一阵咳嗽声音。从安一看,绯红着脸低下了头,说道:“师父,我……”
“从安啊,下山吧,其实师父本来要与你说,让你不必来了的。另外也要将你母亲的事情告诉你,不过,现在想来,你师伯自有计较,你便下山吧,缘分到了,你自会与你母亲相见,至于将来,你也不用管,只要把握自己的本心,做出什么选择,过后不会后悔,遇到不平的事,随风去,不放心上,便可以了。山下修行,有山下修行的好,有些大和尚专门在乞丐堆里修行的。也有人专门在公门修行,你在家修行也是没什么的,你师伯说的对,你太执著了,诸法无相,你着相了,便对寺庙与剃度念念不忘,可是那不是真正的你,现在的你,真心的选择了什么就去做吧,事后发现不对了,及早退出不留恋,佛法本身只是工具,得到了就用,用完了就丢掉,你若能见到自己的本心,时时清静,不追逐妄心,不以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视人视物,那就不必念佛了……”
说完了这些话,她便要离去。
从安叫道:“师父……”
可是,明了大师却依然没有回头,直接离开了。
四人一起下山,可是半路上俞湘儿忽然说道:“啊,我们忘了找从安的师伯看相了……”
四人这才想起来之前听说了这一个师伯有神通的时候他们都是打定了主意来看相的,好看看各自的将来的缘分,可是现在俞湘儿一一语道破他们才想起来,刚才居然愣是没有想起来要去请教。这时再想起来,总不能再巴巴的跑过去询问吧。
从安说道:“既然师伯不说,应该是不必说的,想必她也知道你们想要问的是什么,你们想想,自己要问的问题,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呢?如果没有的话,下一次自己再来寺庙里请教吧……”
江容秋听了这话,心中一愣,他要问的事,自然而然是与从安的事情,对方没有回答,可是却已经回答了。她与从安的师父没有怪罪从安,从安心里从容的下山,便是他所要求的事情了。他不想让从安在自己与师父师伯师姐师妹之间难以抉择而痛苦,现在的师伯一通教诲下来,从安开始明白了自己的心里所求,于是再无迷茫,虽然不会抛弃亲人家人爱人这些概念,可是却能平实的对待,这样,便足够了。
师太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想到了这里,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心想,将来一定要与从安常来拜望几位师太们,有她们这一些大德在这里,哪怕是与她们闲聊,也可以增加见识,开启智慧的……
而另一边,方子濯也想到了自己所求,本身他只是来山上看看的。想到了从安与江容秋关系日益亲密,他的心里酸酸的,后来想到了自己与俞湘儿,又惶恐,担心自己与她没有缘分,将来会不会幸福,所以他想看相也是为了婚姻,他想知道自己与俞湘儿未来会不会是幸福一对儿,这时听了师太的说法,却才了解,诸法无常,世事易变,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变,那么又何必苛求俞湘儿不会变呢?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把握现在,却不被现在所困扰,不以现在心待人接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个道理会不会是正确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一个想法哪怕不是正确的,也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可是如果有一个人生准则是最适合自己的,自己也能依此而行,奉行不滞,那么,就一定是正确的。
人生,从来没有一个准绳。
此心不用量天尺,
凡人之心自己知。
其中三昧如饮水,
本心从来无得失。
想到此处,他高声诵了出来。
而俞湘儿所求,也只是为了方子濯与自己的事而已,可是,她虽然是第一个醒悟出来的人,可是她却也只是顺口一说,因为她所求之事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当她从方子濯的那眼里看到了情意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不必来向师太请教将来之事了,不管那一个未知的答案是什么,可是在这归途之中,她已经明了,自己早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那一个答案!
归途之中,四人思及此行,各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