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是一个佛法深湛的人,她说的话句句深入人心。
听了她的话之后从安的心里也平静了下来,只等着她的宣判,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师伯接下来并没有宣布什么,而是笑着问道:“从安,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了吧?”
是的,从安的心里确实是有了一个决定,可是这世上,只要选择了,就会有后悔的一时,所以,不管选择什么都不是好的选择,只是看自己目前最想要的是什么选择就可以了,适合现在的选择未必就是适合以后,可能现在选择了之后将来就后悔莫及,可是过去的选择,现在不就是有许多是后悔的么?试想一下,许多事情上,我们的不后悔,只是因为现丰不可以改变,所以才会选择接受。
许多人会说,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会如何如何,现在的网络中的流行的重生民也是基于这一个想法而与出来的,正因为现实中后悔的事儿太多,有那意志坚强。再世不移的人们,那只是主观战胜了客观,他所以为的不会后悔,可是未必就是他的最好的选择。所以,人最害怕的就是选择。因为未来不可知,不可测。
一选择,未来就变了。
看到了从安的为难的样子,智慧的师伯也知道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便说道:“从安你忘了佛祖的教诲了么?”
见到了从安的样子似乎是还没有想到了什么,于是师伯便又继续的说道:“痴儿,须记得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你用过去的心,想着山上的好,可是这一切难道不会变的么。如果有一天,你的师姐师妹们离开了,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也走了,你会留恋这山这寺么?”
“不会。”
“如果有一天,你父母前来相认,要带你走,你会跟他们离开么?”
从安一愣,没有想到师伯居然如此询问,她想了想,自己的父母将自己抛到了山上不管不问,这也不是一个父母所当为的事情,既然他们对自己没有情,自己也何必对他们好,众性自度,佛从来不是舍己为人的。
“不会。”
“如果有一天,你之所爱,嫌你弃你,辱你骂你,让你远离,你会继续在他身边么?”
“不会。”
师太的三个问题方子濯与江容秋还有俞湘儿也都听到了。心中好奇,这三个问题也不像是禅宗的那样的参话头那样的深奥不解,可是要说直白,他们却觉得太过于直白了,这是任谁也都会如从安那样的回答的啊。
他们三个想了想,确认了自己的心理,确实,自己如果遇到了从安的情况的话,也会这样的选择的。自己的身边的亲近的人走了,家也没有必要了。而如果自己的配偶不爱自己了,那也不必再爱他了,而如果别人没有爱自己,自己也不会跟随对方。这三个问题说的都是一件事啊,没有比这直白的了,他们都能听懂。
师伯说了这三个问题就不再说了,从安想了想,自己的回答也没错啊。于是便向师伯请教了起来。于是师伯说道:“其实师伯的意思,之前已经告诉你了。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只是如果直接与你说了,你却是不太懂的,我就将之分开来,三个意思确实都是一样的,不过拆开来与你分说……”
“且说第一个问题,你所爱者,与所爱你者,他们可曾变过?”
“不曾,当年我小时记事以来,师姐师妹们,待我极好,现在也如此,将来也如此,他们不曾变,变的只是我的心……”
从安想了想,说道,她担心自己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了一半,其一,他们变过,你看师伯这脸上,皱纹可是年年都在增加尼。你师父也是一样,估计去死不远了。爱别离,生老病死,这些苦人生在世,总要经历那么几次。我们又不是长生不死,怎么不会变呢,人心思变,刹那间就有许多念头,连这个身子都在变,没法房屋。为什么你却坚信师父师伯师姐师妹们对你的好不会变呢?”
四人都是一愣,心说,难道师太想说的是,人心易变的事情?想要劝从安放下爱情的事情?想到了这里,方子濯心中有一些古怪,而江容秋就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从安想了想,说道:“师伯你的意思是?”
“你所理解的,只是过去的不变,但是现在你已经不在山上了,这阵子,你师父也对你的师姐更疼爱了一些了,大约是想到了将来陪她的只有你的师姐师妹们罢……到了这样的情况下,你还会觉得你师父对你的好是不变的么?”
从安的心里一愣,她想不到师伯会如此说,如果是普通的人的话,一定会以为是师父这是故意的离间师徒的感情了,可是,对于师太来说却是不会如此的。她待从安也不逊于从安的师父,两人都是待她一样的好,说嫉妒离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明白了,师伯说的对,我的确是不应该贪着过去相的。”
师伯一笑,说道;“那你放下了么?”
“放不下。”
从安羞愧的说道,师伯点点头,却夸赞道:“放不下并不没有错,放下也没有错,可是如果放下了也是错,放不下也是错,你不应执著,执著于放下,心里就存了一个放下的相,说是无过去相,实际上却是已经存了一下忘却过去相。所以还是执著,如果说放不下,那就是有相,有过去相,可是放不下,你能淡然相对,也是放下。凡事不住于心,想起就想起,过了就忘却,才是真正的不住于相……”
从安这回是真正的懂了,师伯先说相之易变,世事无常,感情也是无常形,所以一切都会变,过去不会变,可是却不应取过去心来应对现在的事,过去的事的态度不应该影响了现在。于是她向师伯道谢。而另外的三个人听了也略有所悟。
江容秋却是想起了自己以往与父亲的那一些争执的缘由,其实说白了,也是因为两个人的性格的缘故,此时再一想,这一个性格,说是自己的,其实何尝不是因为父亲的熏陶而生成的?父亲的那一种固执的性子,其实是爷爷那里传来的。由此可知,这些性子不是真正的我。想到了这里江容秋觉得自己的心里一片清澈,他发现自己似乎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自信爽朗比以前的孤独要好的多了。自己的内心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自己一向是热爱着生活而不喜欢商业中的算计的。也是因为此所以自己才会学画画的吧。想到了这里,顿时了然。
而方子濯却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过往经历,于是心中念道,自己原来是一直喜欢着俞湘儿的,可是因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所以小时候可以说是的要什么有什么,因此对于太过于容易得来的东西都不会重视,反而要甩掉。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在学校里面遇到了一个贫穷的孩子吃冰棍,可是那时的他吃的都是雪糕,味道比那只是加了颜料与糖精的冰棍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可是看到了那一种的颜色,他却是极羡慕了,家里人不让吃,因为那一种加了食用色素的东西不健康,于是他的心里一直的羡慕着,吃着自己的雪糕也没有了味道。因为他想不到贫穷的孩子为什么可以吃的这么香甜,他得到的太容易,自然而然不会觉得甜,可是对于那些贫家子弟一个冰棍,就算味道中有着冰棍厂特殊的塑料味儿,可是依然会觉得味美。
他后来再看别的人与事,往往自己得到了一个东西,也没有快乐,可是别人得到了比自己少,却满足,幸福。于是他的心里一直羡慕,后来便进入了这一个普通的学校里面低调的生活,他想到了这些,顿时明白了自己的低调的性格来自于何处。分明就是过去的时候,对于那些没钱的同学的羡慕啊。想到了这些,他才了然,原来自己的心里其实是一直的有一些恐惧的。
他怕,他怕自己得到了俞湘儿,却又会发现,哪怕是真的得到了也不会幸福,殊不知自己的心里其实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另一方面,他却又想到了自己其实也只是因为俞湘儿得来的太容易,所以才会让他害怕,如果俞湘儿高傲难近,那么他也许就会觉得这是自己得不到的,于是就会去追求,可是俞湘儿主动的喜欢上了他,就比是家中的佣人给自己买来的那一些奶油雪糕一样,虽然好吃,可是却没有甜味了。
而他之前喜欢从安,也只是出于这一种心理,因为从安不是他,而是与江容秋走的近,当时初见时,他也只是因为从安穿的土气,让他潜意识中有了好感。因为这一个富家子弟的心里其实是羡慕那一些穷同学的幸福的。所以见到土气的从安,于是心生好感,没有想到的是,从安与江容秋在一起了,所以他得不到,更以为这是最好的,却不知最适合自己的人儿早就与自己在一起,自己却一直的拒绝了她。
过去之心不可得,他想到了这一句,诚意十足的一礼,心中有所悟,再看俞湘儿,心中却是充满了幸福……
俞湘儿对于佛法是知道一些的,这时听了,却也能泛起不同寻常的感觉。可是这时方子濯向自己看了过来,她的心里顿时就被一种忐忑充满了,期待着什么,于是再也没有了感觉,心里只剩下了方子濯那温柔的目光……
师伯却是又开始了说第二个问题。
“从安,你的父母如果有一天来见你,要你回家,你会如何想?”
“我会想,当年她为何要抛弃了我。”
“如果是她故意的抛弃你的,你会不会想着,决不跟她回去?”
“是的。如果她真的抛弃了我,我为何要认她做母亲?”
“如果她不是故意的呢,而有苦衷不得已之下才抛弃了你的呢?”
“她于我并没有养育之恩,既然不得已,我认她做母亲就是,却不会把她当母亲……”
“如果她是不得已,却是多年来一直苦苦的寻觅你,心里求之不得,焦虑如火,寿命将尽,你当如何想?”
“我会当她是母亲。”
“可是她也于你没有养育之恩啊?”
“可是,她的心里是真正的当我是女儿,我也就当她是母亲。”
“那么,如果这世上不止是我与你师父,还有更多的人当你是女儿,你也便视对方为母亲么?”
“是的。”
“那么,你哪里去了呢?”
“啊?”从安一愣。
“依你所说,皆是视别人态度而定自己的态度,那么,你哪里去了呢?如果世人都对你好,你便视之为亲人,那么你哪里去了?如果世人对你坏,你便视为路人,那么你哪里去了呢?别人的态度是别人的,别人对你好,对你坏,正如前所说,念头千回转,今天的好,未必是昨天的好,明天的好,未必就是今天的好。那么你今天视对方为母亲,明天视对方为仇敌么?”
从安不解。
师太便说道:“如果,你的母亲当年视你为累赘,故意的将你抛弃,可是现在她却视你为骨肉,苦苦寻你,依你所说,前事就不记得了,当视她为母亲,可是她却是为了你好,让你嫁给一个你厌恶的有钱少爷,你会如何想?你定然不喜,或者是其他的为了你好,却让你为难的事情,你会不会照做不误?”
“当然不会,我有自己的主见?”
“既然有主见,为何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
从安一愣,喃喃的说道;“难道这是错的么?”
“没有错,也是错。只以对错论,清官尚且难断,世人为了别人好,而害死人的例子多不可数,皆是因缘聚会,看不清楚,便只能在苦海中挣扎。如果你母亲是为了名声,未婚产子,不得不抛弃了你,那么你如何想,如果她为了你,而毁父母声名,是为不孝,于其父母,她是孝女,可是于你,却是无良知的母亲。如果她为了嫁给富贵人家,得到钱治父母的重病,不得已抛弃了你,于你来说,她是无良知,可是于她来说,却也是孝女,如果她因为贪图享乐,而抛弃你,是为无德,可是她却能将所有财富,用在忏悔上,对你百依百顺,对你无微不至来偿还,那你当又如何?必然心感其诚,原谅她了……”
“我问你,一个人贪图享乐,是对是错,一个人为母治病抛弃女儿是对是错?一个人为保命父母声名,不得已抛弃女儿是对是错?如果说是错的,那么世间众生,个个贪衣贪食贪名,是对是错?如果不抛弃女儿,对自己是安心了,对父母却是大伤害,是对是错?”
从安明白了,这是说对错之事,师伯的意思是,世上的事没有错与对。
一件事对了,便有另一件事错了,一件事错了,可是也许无形中反而是做对了。自己如何去判断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依别人的想法而定自己的对待态度,便是错的了,可是师伯所说的不止如此。也许自己依别人的想法而定自己的态度,也是对的,说到现在,也与上面的同一个意思。不可执著于相。
“刚才说的是过去,现在说的是现在之心。现在的心与过去心当有不同,你以为过去的认知而判断现在的母亲,是为错的。可是你以为现在的态度为准绳,那么以前的事难道就没有发生了么?做下了就是做下了,因缘际会,个人有个人的性格,造下何因,便生何果,今日之事是前日之因现在之事是未来之因。你认同当下,是否定了过去,因为现在的事已经与过去不同。你认同过去,是否定了当下。同样,你不能因为母亲对你好,而原谅她,也不能因为对你好,却因为前事而不原谅她,更不能将她视为路人,因为她与你有生育之恩,也不能视对方为生母,因为你只是借胎而化,肉身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这么一说,从安反而又迷茫了。
师伯却是把她的所有想法堵死了,自己该如何的面对自己的母亲呢?可是,偏偏又因为她如此说,那么自己不会原谅也不会接受,也不能视为路人,也不能视为生母,那么自己如何对待自己那一个未谋面的母亲呢?可是不管如何,师伯都将自己的那一些念头剖析解释了一番,自己如果真有一天遇到了对方,也会淡然了。
四种态度不可取,自己又没有主意,该当如何,她却是没有办法解决了。
师伯又说,不能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又说这是对的。既然是对的,为何不能这样的?她又迷茫了。
师伯又说起了第三个问题。
“从安,如果将来,你所爱的人,也爱你的人,对你不好,厌恶嫌弃,要抛弃你,你如何想?”
从安依之前的回答再次作答。
师伯说道:“你如果提前知道了未来的他会如此待你,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
“不会。”
“如果你现在讨厌一个人,可是你知道未来的他对你极好,无微不至,你会不会和这一个讨厌的人在一起?”
从安想了想,这世上的男人多的是,难道遇不到一个白头到老的?
“不会。”
这时在旁边听着的江容秋不淡定了。
“我了个去,从安的这一个师伯,真的不是来拆散我们的么?说来说去,还是说的这世上的亲人靠不住,师友靠不住,男人靠不住,说到最后,难道是要从安出家,只有佛祖才可以靠的住?或者说,只有自己修行成佛才可以不依靠别人?”
可是,他也不好直问师太的意思是什么,于是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现在说的第三个问题,可不就是与从安的感情有关的么,如果自己将来变心了,从安是必然会离开的。可是自己将来会变心么?他有点不确定起来。
未来的事不可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将来是什么样子。正如小的时候,谁能想到自己如今是这一个鸟样?他看了看师伯与从安对答,心中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