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盼盼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在一家音乐餐厅拉小提琴打工,并非为了赚取学费或补贴生活费,她把打工赚得的钱存了下来,只为了实现一个心愿,一个模糊却时常掠过脑海的念头,终有一天,她也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曾经爱过她却又背弃她的人!
也许是心理补偿作用吧,在拉奏小提琴的时候,她假装那个在远方的人听得到,藉由琴声的飘散,传递她对他的爱恨情仇!
收到江守清的第一封信之后,盼盼拉奏出来的琴声变得飘忽不定,一个遥不可即的人突然从心底跳出来,反应不及该跟他说些什么,时而切切私语,时而大声咆哮,时而轻轻地弹拨,时而又强力的急拉,一个个飞扬跳跃的音符,宛若一声声哀怨忧伤的兴叹,观众听不懂她的琴声,一味地吃喝谈笑,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近在心里而又远在异国他乡的人懂得吗?
贺立中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凉了,盼盼的琴声在他的耳边萦绕,像一只抚慰小猫的手,抚慰着他被寒风吹凉的心。
“你怎么进来了?”盼盼演奏的时间结束了,带着她的小提琴坐到立中的旁边。
“我怕迟到你又要生气,干脆早一点出门。”
“那你不在外面等,进来干嘛?浪费钱!”
“我进来听你拉小提琴啊,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的听你拉琴,拉得真好。”
“你听得懂?”
“不懂。不过我觉得声音很柔美,不像有的人拉出来的声音像杀鸡似的,难听死了。”
盼盼笑而不出声,拿了账单起身说:“走吧!”
“再坐一下嘛,有人弹钢琴,听一下再走嘛。”
“好吧!”盼盼又坐了下来。
“盼盼,你会不会弹钢琴?”
“学过。”
“那你为什么不弹钢琴?我觉得钢琴的声音比较浑厚,听起来顺耳,小提琴的声音比较尖锐,有时候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这么恐怖吗?”
“我本来就不懂古典音乐,我是读工程的,认识你之后,受你的影响,才稍稍接触了一点古典音乐,以前哪会去听这些呀!”贺立中已经大学四年级了,忙着撰写毕业论文并准备托福考试。
“每个人的兴趣不一样,我可没强迫你去接触古典音乐哦!”
“在你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已经渐渐的喜欢上了古典音乐,改天我们去音乐厅听演奏会,怎么样?”贺立中为了投其所好,常常勉强自己做一些盼盼喜欢做的事。
“你有时间吗?毕业论文写完了?”盼盼瞪大了眼睛提醒贺立中。
“还没,不过是一场音乐会嘛,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立中,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不要说你想要分手。”贺立中偶尔也会顽皮一下。
“神经!我是说正经的,以后你别来接我下班了,我自己可以搭车回去。”
“你讨厌我?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迟到,不会再让你等了。”贺立中急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
“不是啦,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我浪费太多的时间,你现在这么忙,又要写论文,又要准备考试,还要三更半夜跑来接我,这样你会吃不消的。”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下班的时间这么晚,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我可以搭夜间公交车呀,如果太晚了搭出租车也行。”
“不行,那太危险了。”
“拜托,全台北市晚回家的又不只我一个人,有什么危险的。”
“别吵啦,我要听音乐,钢琴比小提琴好听多了。”贺立中有意的回避问题,故做一副専心聆赏钢琴演奏的样子。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真的,我不要你为了我每天都睡眠不足,万一你托福考试考差了,又要怪我,我可不想当罪人。”
“再说吧,你听,这一段真好听。”
“这是萧邦的降e大调小夜曲。”
悠扬的钢琴声回荡着淡淡的愁绪,盼盼安静的不再多发一语,她的视线停留在弹琴的男子身上,一度以为是江守清在弹奏他最喜欢的乐曲!就在那一刹那,彷佛是江守清回来了,但却只是一时之间的错觉!
在音乐实验班的时候,江守清主修钢琴,盼盼主修小提琴,两人时常搭配着一起演奏,那是一段多么遥远的往事啊!
平常盼盼一演奏完随即离开,今晚是第一次坐在台下听别人演奏,萧邦的夜曲把她拉进时光的通道里,在黝黑无光的隧道里,叮咚的琴声引她回到南台湾的阳光下。
就在她和江守清分手的前一天,如流水般柔滑的琴声在空气中飘逸,盼盼循着琴声来到钢琴教室,午后的阳光穿透窗户的玻璃,斜照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守清的手指在闪耀的阳光下轻盈地滑动,令人心动的声音从指尖流泻,盼盼不知不觉地听得出神了!直到乐声停歇,守清的手离开键盘,她才回过神来。
“萧邦果然比较擅长钢琴,诠释钢琴声的柔美大概非他莫属了。”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守清没料到背后竟站了一个人。
“好一会儿了,看你弹琴的样子好像在对某个人说话,你是替萧邦说话?还是弹奏你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藉着萧邦的乐曲说出自己的心声。”
“说什么呢?”
“思念、离别的愁绪。”
“对谁说呢?”
“一个在我心里住着的人。”
盼盼不再多问,她怕那个在守清心里住着的人不是她,她宁可假装那个人就是她。
“你的小提琴呢?”
“在那儿。”盼盼指着进门的墙角。
“我们来合奏一曲吧!”
“奏什么呢?”盼盼边问边走到墙角去拿她的小提琴。
“就弹萧邦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吧!”
“你真的对萧邦情有独锺耶,那么多的音乐家、那么多有名的协奏曲,你偏选萧邦,他总共也不过只有两首协奏曲。”
“你最常拉的是谁的作品?”
“应该是帕格尼尼吧!”
“可不是吗?提到小提琴人们就想到帕格尼尼,提到钢琴不就想到萧邦吗?这是很正常的吧?”
“好吧!算你有理。第几乐章?”盼盼已经调好了音,把小提琴架在肩膀上了。
“第二乐章降a大调。”
盼盼深呼吸了一口气,小提琴的声音随即轻轻响起,短短的二小节之后,钢琴声不着痕迹地加入,轻如棉絮、柔似流水的乐音在狭窄的琴室里飞舞,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音符连绵不尽,宛若潺潺溪流淙淙不绝;激昂的时候却又如鸟翔空般地满怀壮志热情,思恋伊人的情愫涨满胸臆,守清的手指有力的弹跳,盼盼使劲的拉弓,共鸣一曲感人肺腑的乐章。
太阳偷偷地换上了金黄色的晚缕,乐声渐渐隐没在寂静的空间里,这是盼盼和守清最后一次的合奏,也是弹奏了三年的恋曲的绝响,此后,他们即各分东西,各弹各的调了!
“走吧,听得都快睡着了。”萧邦的夜曲结束,贺立中拿起账单付帐去。
盼盼从回忆中惊醒,跟在贺立中的后面,小声地说:“不是说好听吗?怎么会睡着?”
迎着沁寒入骨的风,摩托车在曲折漆黑的巷道中奔驰着,稀落的霓虹灯眨着疲乏的眼睛昏昏欲睡,懒得搭理偶尔呼啸而过的夜归人。
“盼盼,已经一点多了,我能留下来过夜吗?”贺立中停好摩托车,今晚他不打算回去了。
“谁教你要听什么钢琴演奏,活该!”
“好不好嘛?这么晚了,你忍心叫我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
“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百件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说的哦,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哦!”
“嗯。”
“从明天开始我自己回家,你不要来接我。”
“这个嘛……”
“你不答应?那你现在就回去吧!”
“这样好了,如果你下班没看到我,你就自己回家,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吧!勉强接受。”
贺立中随着盼盼进了房间,粗手粗脚地脱下厚重的外套,随意一搁,口袋里的车钥匙发出碰撞的声音。
“轻一点,不要吵到馨慧。”
“怕什么?说不定她正和男朋友卿卿我我呢!”贺立中没等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帮着盼盼宽衣解带。
盼盼还来不及开口,被寒风吹冷的双唇有一股温热的感觉,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任这股暖流在她的身体里缓缓地游移。
像一只慵懒放松的小猫,任由贺立中爱怜而放肆的抚摸,黑暗宁静的世界里,只有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一场游戏过后,盼盼进了浴室,这是她惯常有的动作,不把一天所沾染的尘埃洗净,她是睡不安眠的。
贺立中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盼盼的体香犹在空气中回荡,他像小孩子回味糖果的甜蜜滋味般地回味着适才的体验,一点睡意也没有,睁着双眼等盼盼从浴室出来。
在等待中,不经意地瞥见书桌上躺着一封信,英文书写的航空信封引发贺立中的好奇心,他坐在床沿,未经同意即取出信笺看了一看,愉快的心情顿时消失了,一脸的失落难掩心中的妬恨,原来刚刚和他交欢的躯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对她念念不忘的人。
立中心情沉重地把那封信搁回原来的位置,三两下就穿好衣服,正准备离开,盼盼握着未干的头发进来了。
“要走了?你不是说太晚了不回去的吗?”
“还是回去好了,在这里我睡不着。”立中说完,连再见也没说一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