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盼在台上演奏萧邦的夜曲,这是她今晚刻意挑选的曲目,因为台下坐着一位偏爱萧邦乐曲的听众,他是唯一听得懂她的琴声的人!
凄切婉转的琴声诉说着三年多来的离情别绪,在书信中无从下笔的丝丝缕缕,在口头上难以述说的点点滴滴,全都寄托在飞扬漫舞的音符中!
守清坐在靠窗的位置,两眼紧盯着站在台上専注于拉琴的盼盼,暌违已久的故人用琴声向他诉说,用眼神对他传达,有一些哀怨,有一些欣喜,每一个音符的跃动,每一个眼眸的转瞬,他都懂得,但是他又觉得有些迷惑,在音符与音符的衔接中,他听到些许的犹豫;在眼神的流转间,他看到些许的迷离和不安!
优美的琴声,在耳边回荡;美丽的倩影,在眼前忽隐忽现,时而是高中时代清纯天真的盼盼,时而是当下长发披肩、风情万种的盼盼,守清感到一阵眩惑,他不禁自问:盼盼是否依然爱他如昔?
怀抱着对音乐死了心的决定匆匆地回台湾,守清并不打算再回慕尼黑,也不打算再走音乐这条路了,他是个半途而废的逃兵,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江守清不见了,那个用十根手指弹奏生命之歌的江守清不见了!
思乡的悲情消磨了他对音乐的热情,残破的恋爱摧毁了他理想的堡垒,于是他回奔原来的地方,渴切地期盼在回忆中找回失落的自己,就这样毫不考虑地飞了回来!看着盼盼拉奏小提琴的模样,他竟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太鲁莽了!忽然间,他觉得害怕起来,害怕盼盼会因此而瞧不起他!
“怎样?我拉得还可以吧?”盼盼还没坐定,就开口问守清。
“台风天还这么多人来听你拉琴,当然是值得肯定的。”守清为盼盼喝采。
“错了,这些人只是来这这里打发时间,并非刻意地为了听音乐而来,我可没那么大的魅力。”盼盼说完,喝了一口水之后,紧张的心情才逐渐地平静下来。
在这家餐厅表演了两三年,她从来不曾像今晚这样紧张过,也不曾像今晚这么用心地演奏过,也许是一种好强的心理作祟吧!她要在守清的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让他知道即使她没有考上音乐糸,也没有出国留学,但她仍然持续地用琴声诠释她的生命!
“盼盼,你拉琴的时候好美,美得我不敢正视你那动人的模样,你是那么地専注,那么地深情,小提琴在你的手上象是会说话似的,不禁令我觉得赧颜!”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演奏家似的,别忘了你才是慕尼黑音乐学院出来的,而我却连音乐糸都考不上!”
“音乐学院又怎么样?只是一个空泛的名号,还比不上你在餐厅打工学得多。”
“我只是拉一些以前学过的曲子,停滞在一个范畴里,而你却是往前迈进,学习更高阶段的造诸,这点就不得不教人羡慕了。”盼盼由衷地羡慕守清,若是她的父母也能像守清的父母一样为她的前途铺路,说不定现在的她已经是个闻名的小提琴家了!
守清听了几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玩弄着桌上燃着微弱火光的蜡烛,慨叹地说:“出国留学四个字的确羡煞了很多人,可是只有出去过的人才能体会个中的辛酸,我倒宁可像你一样,留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难道弹琴不是你喜欢的吗?我们从小学琴不就是希望将来成为一个音乐家吗?你何其有幸能够毫无阻碍地一路往前走,却还说宁可像我一样!像我这样有什么好?一个连音乐糸都考不上的人,只配在餐厅里演奏一些简单的曲子,这是我喜欢做的事吗?你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为什么你还不知足?”
“我……”
盼盼越说越激动,不自觉地打断守清,继续说道:“当初你为什么不留在属于你的地方却坚决地离我而去?什么地方该属于你?而我又该属于哪里呢?你断然地离去,如今却又突然地出现,谁知道明天你又会在哪里!也许你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也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在漂泊无依中找寻短暂的栖宿罢了,当你心情平复了,养足了精神,又是另一次漂泊的开始……”盼盼意犹未尽地想要继续说下去,但心念一转,事过境迁的烟尘往事,何必重提!
盼盼突然的缄默,反倒令守清觉得不安,“盼盼,你说呀,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把你的埋怨、你的不满全部都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说得越多表示你越在意我!”
“我没什么好说的,说得再多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没有,没有过去,我不是回来了吗?这些年来你是想我的,就像我想你一样,盼盼,我在慕尼黑想着你,就像你在台北想着我一样。”
盼盼沉吟了一会儿,望着守清说:“你说想我,为什么去了两年才写信给我?即使是一艘远航的船,也有湾靠的港口,也有归航的时候,可是你却一去不返似地音訉全无,就算我想念你,又能如何呢?你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让我无处找寻,再多的思念也不能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我——当我上了飞机的那一刹那,我就告诉自己:如果没有一番作为绝不回台湾,所以在慕尼黑的前两年我専心一意地学习,极力地压抑思乡的情绪,想你的时候我就不停地弹琴,想象着你就在旁边替我伴奏,可是和你分离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想你,于是我开始写信给你。盼盼,在陌生又举目无亲的他乡异国,几乎令我疯狂,只有在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才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人关心我。”
守清说得可怜,盼盼不禁心软,“可是后来你写信的次数少了,好不容易等到你的来信,却又只是三言两语,那时候我还真的担心你会想不开呢!”
“我……”守清心里明白那时候的他正陷入和艾琳的热恋中,但是他害怕若是坦诚地告诉盼盼那一段令他意志消沉却又尽享鱼水之欢的恋爱,盼盼会因此而离开他,他在真诚与欺瞒之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隐瞒了下来,好不容易才鼓起莫大的勇气回来,他不要因为这样而再次地失去盼盼。
守清佯装若无其事地看看窗外,风强雨骤的台风天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我们赶快回去吧,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了。”
“也好,若不是因为台风,我还真希望你留下来听听下一段的钢琴演奏呢!”
“改天吧!”
盼盼和守清在暴风圈的笼罩下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中衣服已经湿了,盼盼递了干净的毛巾给守清,指着浴室说:“浴室在那边,先去洗个热水澡,以免感冒了。”
“我没关系,你先去洗吧,瞧你,都湿透了。”守清随手用毛巾帮盼盼拭去脸上的水珠。
就是这么细微体贴的动作,温暖了盼盼的心,彷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和守清谈恋爱的甜蜜时光!
守清向来体贴细心,夏天热了,为她擦汗倒水;冬天冷了,替她添衣挡风,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种被关爱的感觉,许久未曾感受过,盼盼不知不觉地闭起眼睛,静静地领略这份温情,被雨淋湿的身体逐渐地暖和起来。
坚固无比的心灵城堡,抵挡不住似水的柔情,当守清的唇深深地印在盼盼的唇上,冷漠的心被融化了,她默默地依偎在守清的怀里,只听见两颗心跳的声音。
狂乱呼啸的风,急促倾泻的雨,在漆黑的午夜里放肆地飞舞,一如盼盼此刻狂乱的心跳,又似守清体内奔窜的热血,一阵阵、一波波地潮涌激荡,宛如惊涛骇浪似地即将冲破最后一道心防!
一道如火蛇般的闪电,瞬间照亮黑黝黝的夜空,随之而来的轰隆雷响,惊动了躲藏在感官背后的理性因子,盼盼一个闪身,心跳缓缓地恢复正常,火热的体温慢慢地冷却,她尴尬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说:“你先整理行李吧,我去洗澡了。”
守清目送盼盼的背影隐入浴室,满心歉意地坐在沙发上,暗自责怪自己不应该如此的造次!在他的心目中,盼盼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需要呵护的,没有获得她的首肯,他绝不能冒渎她的身体。这样的爱情,完全不同于他和艾琳之间的感情,或许应该说是他刻意地分野盼盼和艾琳的不同,而用灵与肉来加以区别,可是他又多么地渴望灵肉的结合,渴望从盼盼的身体上得到安慰!
勉强地抑制住如窗外暴风雨般的心情,守清呆望着关着门的浴室,脑海里尽是盼盼美丽的容颜,还有……他竟然将盼盼的面貌和艾琳的身体结合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越想越模糊,越想越心慌,盼盼的身材他是熟悉的,他们曾经是一对亲密的爱侣,只是未曾逾越男女之间那一道无形的界线,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总是挥抹不去艾琳她那诱人的身体,却又连结不上她的面孔?为什么盼盼的面容始终占满他的心,却又难以想象她那覆盖在衣服底下的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