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怜北冥弑那点本来就不怎么够用的头脑更秀逗了,磕磕巴巴的辩白,“这,柳钰……爷,人家女……女孩子们逛街,我,我跟去干嘛……”
“让你去就去费这么多话。她们中单拎一个出来就能艳冠群芳,何况是三个。爷我不放心不行啊,”燕王爷难得的不讲道理起来,“再说了,人家三个姑娘,独身上街多不方便。惠阳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是,王爷。卑职一定看好小姐们,重点看好小钰小姐,别给贼人拐去做了小媳妇。”北冥弑故作随意的应声,又着重咬了咬“小钰”两个字。
燕王爷却掩唇嫣然一笑:“阿弑,你这是许久没找过姑娘跟本王这撒气来了吧,本王可瞧着麝月身边的小丫头翘翘老往中庭跑呢,不然指给你得了。”
一听“翘翘”两个字,北冥弑脑中便浮现出那圆润如珍珠的女子穿粉衫飞扑而来的画面,额头瞬时滑下数滴汗,他不自然的动了动喉结,腰身一拧便飞出了瑾王府的院墙。留下燕王爷还在原地花枝乱颤的笑,笑的好不得意。
惠阳处东魏西北一带,冬天虽不至风太冷,却也是大雪不断。边疆之地,虽不及京都精致繁华,却别有一番淳朴的自然气息,惠阳则是东魏西北带最热闹的去处,偌大的惠阳被南北走向的庆丰大道和与之垂直的东西向双喜大街纵横穿过,被分为四个区域,分别是西南的金华府,官吏皇族所居之地,瑾王府便在此处;东南区就是东集市,外围是鳞次栉比的商铺,中层是一些商家的临时歇息处,也有住宅区;东北的天顺府区域,普通老百姓居多,也有些商贾的主家宅在此区内;西北就是西集市,规格与东市大同小异,但售卖的物件却比东市略次些。
此时,三个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踩着青石朝西市而去。啊?为什么去西市?废话,没看见上面说东市东西贵么?她们这些朝廷小钦犯哪有那么多银子啊,就身上这十两还是死皮赖脸跟护院打赌赢来的呢。不过依着这个朝代的银钱换算,十两银子也蛮够普通小户人家花上半个月的。
西市多为平头百姓,市面也因着这些老百姓比东市热闹了很多。街头打把戏、耍猴、撂大刀、唱鼓戏的比比皆是,人们成堆儿的围成一个个小圈子,频频扯出两嗓子“好”,流动的人群就这样穿街走巷从气泡一般的人圈外流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柳钰与梨儿就在人群中打头阵,为状似弱不禁风如林黛玉般的柳银枫开路,在一声声“借过”中拽着柳银枫挤到了一个首饰摊前。
以前的柳钰随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却对古中国的那些小饰品格外感兴趣,加上她又是一头黑亮的长发,所以总爱用在松绾的发髻上簪一柄样式大方的木簪,同行们还说过柳钰矫情,但回脸便托柳钰也给她们捎一把,弄得柳钰哭笑不得。现下阴差阳错到了古代,却又被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拖得头疼脑热,每天起来都是丫环们动手帮忙梳洗,柳钰便从来没再搭理过首饰的问题了,如今既然出来了倒也不妨大家一起挑些喜欢的带回去!
梨儿不喜欢太过繁琐的,便挑了个简单大方的次玉簪子,柳银枫翻来拣去挑出了白色的双玉石耳环,柳钰则被各种簪子繁复精致的卖相给迷住了,最后硬是用三钱银子买了个雕成整枝玉兰花的白玉簪。
付完钱,梨儿便被高跷队对面捏面人的老爷爷那双动作飞快的手吸引了目光。柳钰之前住在上海,上海当然没有这种继承中国传统的手艺人,但是北京时有,街角口,胡同前,时不时就有个手指飞快的老人家极快的捏成一个个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以前看到这种五颜六色的面人,就会想起气息古朴的古代集市,而现在柳钰在古代集市看到这些曾经在北京见过的面人,霎时便想起了原来的世界。实在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走近了些才看到,不大的面人摊前头围着一圈小孩子,各个仰着小脑袋一脸天真期待的等着面人成型。再近些走到摊跟前,柳钰才听到那捏面人的小老儿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念着什么。
只听他熟练的挑起一团白面团揉开来,咧着嘴朝着小孩们笑着念道:“贴个眉,划个嘴,梳个头发粘个腿。胳膊细细身后背,衣服长了剪个尾。当中扎把宽腰带,头上戴个黑乌盔。胸前点上锄奸鹤,脚上穿双为民靴,要问小老捏的谁……”
面摊前头那圈小孩儿们露着小白牙齐齐接道:“自然是——兰渊青天大老爷!”
柳钰忍不住拍手叫了声“好”,原先只道捏面人是个手艺活,捏的好看入神便是,没想到这也是个嘴皮子活,每个面人都编了顺口溜,念来朗朗上口,绝对为一手绝活加分不少,还能打个实打实的广告,实在是妙!只是后人不知其中典故,只学主技不学铺技,简直是损失啊。
但见老伯念了两三遍小调子,手中便多了个面目清秀,一身深蓝官服,头戴乌纱,脚着官靴,双手后背,气派之极的小小面人,颇为惹人喜爱。老伯将面人递给了下头一个脸蛋圆圆的小男孩,小男孩六七岁的模样,一身竖纹布衣,头发上略带了些沙土,他接过面人以后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脸崇拜。
柳钰不禁笑道:“这兰渊青天大老爷……是哪个?”
梨儿瞪着大大的杏眼,费解的看着柳钰:“兰渊啊?就是林尚书的公子,当今皇后的弟弟林兰渊。哎呀,就是大小姐喜欢的那位啊!”
“哦!林兰渊,嗯嗯嗯,听说过听说过,”柳钰故作恍然大悟状,又吸吸鼻子恬脸道,“他到底做过什么事,让百姓这么崇拜他啊?”
梨儿眼珠子一转:“那可就多了去了,林大人他十七岁时考得状元,少年得志,却只任得宝瑞县的七品县太爷,且当年宝瑞县虽与京都不远,却连年闹山贼,林大人一到,忍不得山贼们闹事,便与之斗了起来。大人带着官兵白天睡觉,晚上上山里敲锣打鼓的唱大戏,搅得山贼不得安生,偏偏山下的民居距离寨子还远,听不到锣鼓,林大人玩的就更欢了。如此几日,山贼们便也想着白天睡觉,晚上堤防官差,结果林大人却是算准了他们有这一步,早早抽好了数百人养着体力,待得山贼们白天一睡觉,他便领了官差上山抓贼,一抓一个准,气的山大王在大牢里骂了他三天三夜!”
就在柳钰暗自好笑时,柳银枫似乎也起了兴致,接话道:“自此之后,林大人便颇得宝瑞县百姓的爱戴。偏偏宝瑞县与之附近几个县是出了名的难治,林大人便花样百出的惩治了那些地头恶霸们,手段是及其匪夷所思,据说县里几个外出刚回的恶霸一听大人的剿匪之法,便主动投了案,毫无怨言的挨板子去了。之后他又在宝瑞县做了两年县令,破获了十里八乡十多桩奇案,期间因一件案子救了先皇那位退隐市井的老师一命,被先皇一道圣旨调进了翰林院任正四品翰林。如今,他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皇上走哪都带着他。”
柳钰哑然失笑,这林兰渊倒是个有趣的主,雪鹰也说了他十分风趣,看他的行事作风,应该是个油腔滑调的粉面小生。看着小男孩手里的面人,柳钰笑着朝捏面人的老伯说道:“伯伯,烦您也给柳钰捏个兰渊大老爷吧。”
“行,姑娘你就瞧好吧!”只见他重复着刚才的小调,手指飞快动作着,转眼工夫又捏出了个威风凛凛的“兰渊大老爷”。
柳钰付了钱,扭头却发现梨儿和柳银枫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看了看手里的面人,柳钰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平日里不出大门的闺中小姐,这时候谁也别笑谁了,乌鸦笑猪黑嘛。正待抬脚离开,却听见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说:“王伯伯,我要捏一个小姐的面人!”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老伯捏这个“小姐”的面人时,口中年的小调。
只看到老伯重新挑起一团白面,口里念叨道:“弯弯眉,小小嘴,白白细细胳膊腿,一把头发长又黑,两朵琼花髻上垂,大花裙子两三层,柳枝腰上全是佩,宽宽袖子嘴边扶,沉沉脑袋羞一边,明明白白柳家女,糊糊涂涂冤狱魂……”
“明明白白柳家女,糊糊涂涂冤狱魂……”柳钰轻轻念了一句,回头看向已成型的小小面人,头戴青花,身着翠色长裙,头微低别向一边,一脸羞状,玉面被轻举的长袖掩去半张,窈窕的身形婀娜如风拂柳,腰间确实还挂着叮当环佩。
“老伯,敢问您刚刚说的‘柳家女’可是前些日子刚刚被抄家的相府千金?”柳钰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哎哟,姑娘,朝廷的事搁心里就好,说出来可是会死人的哦。”老伯乍听柳钰一言惊得脸色一白,继而慌忙辩解道,“小老儿我说的是‘刘家女’,刘员外家冤死狱中的大女儿媛小姐。”
“刘员外家的小姐?冤死的?”看着老伯一脸恳切,柳钰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太紧张的缘故,而误听了老人家的话。
“可不是,荆州府刘员外家声名显赫,老太爷又是朝廷上退下来的元老,是以十里八村的人们对刘家向来尊敬。大约就是一年前了,一天,刘媛小姐浑身带血的跑回府邸,问话也不答,之后就有人发现被人们叫做‘村里一枝花’的苗家女儿死在了古井旁,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血呼啦的早没了原来的漂亮样。衙役来了以后,苗家便痛指刘媛因妒杀人,衙役二话没问便将人拿到大牢。荆州府当任知府白大人的老师恰恰是刘员外的对头,二人一拍即合,将刘媛小姐屈打成招,把刘家杀人的罪名做到了实处,不到秋后就斩首了。可就在这刘小姐死后家人为其守头七时,林大人微服入荆州,听闻此案怒从胆边生,不出三日便将一切证据寻回,让荆州府不得不翻案再审……”
老伯说的津津乐道,附近一些行人也凑过来听他说书般的夸耀林兰渊的正义,越听柳钰便越好奇,这林兰渊究竟是何人?是否真如百姓所说,是个为民的大好官?
“林……林大人……我没看错吧?”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一群人骚动起来,众人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涌过去,柳钰堪堪从一瞬而过的缝隙中看到一抹蓝色的人影,长身玉立,仪态风流。待细看时,他已然被人群淹没了……可惜,柳钰连刘媛小姐那件案子的来龙去脉都还没听完呢。不过话说回来,林兰渊这个神一般的人物,来这荒蛮的惠阳做什么,还这么高调的逛街。难不成是姬雁然到惠阳了?回头看向面人摊,上面有个捏好的刘小姐面人,不同于上一个青衣青花的淡雅,这个“刘小姐”云鬓斜押朵金边紫牡丹,一袭大红描暗花的宽裙,层层叠叠样式繁复,做工极致细腻,竹签上标着“十文钱”。一个面人顶多只要两文钱,这个居然要十文!不过有钱难买心头爱,柳钰便留下十文钱拿走了面人。刘小姐,冥冥之中,你柳钰还是有缘的吧,只是不怎么深而已。
找不到了梨儿和柳银枫,柳钰忽然发现柳钰悲催的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