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柳小钰,燕王爷果断的长舒一口气,幸好柳银枫将自己与柳青桃掉了包,幸好昨晚柳小钰见到人来扭头就走,也幸好方才在他们来之前柳小钰先逃了,否则三个可疑女同出燕王府,他燕王爷就是再神通,也是百口莫辩,若惹得姬雁然怀疑,随便找个与柳相要好或敌对的官员认人,这些柳府遗孤只能是瓮中之鳖了。至于将她送入宫的事,也只能拖到来年大选了,毕竟全国选出的人比藩王保送的要可靠得多……
良久良久,燕王爷才用略哑的嗓音朝天离道:“劳烦二皇子帮个忙,可否?”
“燕王请讲。”
“请二皇子在青桃……西去后,问清给她带路的护院,她去往昔书堂途中,可有什么可疑动作。”
“你觉得她会留下什么东西?”
“只是柳家的飞凤佩罢了,她不可能让这种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曝光在皇兄眼下,既然她知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定会在路上将物件脱手。”
天离没再接话,一双冰凉却茸和的眼睛淡淡的看着燕王爷,久久居然生出一丝哀叹,他说:“看到现在的你们,我突然很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变得跟我们一样?”
天离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孩子样稚嫩却俊美无比的面容攀上了一丝复杂:“你,皇兄,袗帝,青桃,小钰……你们一个个无论年岁,阅历,性别,都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只为了把别人掌控在自己手里……我害怕到时我做不到,更做不好……”
“天离,你错了……”燕王爷淡淡一笑,笑得凄美,笑得薄凉,他看着天离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动间毫无征兆的落下一滴泪,沿着白皙的皮肤划着温润的痕迹从颌旁摔落下去,然后他轻轻的说:“我们不是为了把别人控制在自己手里,只是不想让自己被别人控制啊。”
……
又是个普通的早晨,惠阳西市口早早就支起了几张桌椅,手脚麻利的老妇不消片刻就把桌椅挨个儿擦了个边。旁边架起的大锅灶里冒出的汩汩热气为这潮湿而寒冷的冬季早晨增添了不少暖意,而锅后站着的精瘦老汉正围着油腻的蓝布围裙拿着大铜勺使劲在锅里搅拌,每搅动一下,便带出丝缕馄饨汤的鲜味。
就在这清晨第一锅馄饨快煮好时,小摊上也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是个女子,一件明紫色重缎长裙上罩着重重薄纱,每层纱上都绣着一枝馥郁玲珑的玉兰花,精巧的翻花窄袖上翻在外的袖口用挑花式将薄纱撮成小花再定型在重缎上,显得高贵华丽。当然,最华丽的还是她权当外裳套在衣服外的雪青色貂绒长坎,雪貂皮毛柔和的手感和迎风而舞的飘逸更将女子衬得浑身冒仙气。
远远看到女子走过来,老妇人泛灰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连忙回灶台准备起配菜和点心来,她预料这女子是个有钱的主。
“烦老板来碗馄饨,一只煎饼果子,一屉包子,酸甜的小菜也来一碟。”女子走近坐在一张椅子上,扭头朝那老妇说道。
老妇连连应声,手里动作飞快的做了一只煎饼果子,百忙之中她无意间抬头看了女子一眼,登时惊了一惊,向她与老板开摊做早点生意数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满头青丝被松散绾住,一副雍容,首饰并不多,一张月白色珠网扣起松散发髻,其长长的珠串又交结着青丝直到腰际,一派华贵。面容自是不用说的,若说是国色天香倒是埋没了女子的姿色,整个人玲珑透亮,浑身透着一股子水灵劲儿。
“哎!姑娘,煎饼果子好嘞!”老妇吆喝一声,一手端盘子,一手拿筷子走了过去。
女子闻声抬头,待看到煎饼时轻轻“咦”了一声:“大娘,这果子……”
不怪女子惊诧,因为这果子从外表上看就是个又圆又白的熟面饼,没沾一丝油烟气。
老妇呵呵一笑,说:“这就是我们老赵家果子的特色,你别看他普普通通就个面饼子,可好东西全在里头呢……”
说着,老妇抽出一把小型厨刀,就着盘子把面饼一切作四,顿时一股酥香扑面而来,几乎呈液状的蛋黄,颜色鲜艳的葱花,焦黄香脆的果子,酱褐色的肉末……不下十七八种原料连同其香飘十里的味道都被尽数包裹在貌不惊人,平平无奇的白面饼里。女子又惊又喜的拿着筷子对着面饼又戳又翻,一脸惊叹。
“大娘的煎饼果子还真有几分做人的道理呢。”女子玩了片刻阁下筷子,“一个果子都懂深藏不漏,何况人呐……”
老妇点点头,当下将这女子划为名门淑媛之列,继而和颜悦色道:“恕老婆子嘴碎,我看姑娘你就像这果子,是个内里有故事的人。”
女子微微一愣神,轻笑着摇摇头,这笑颜如九重宫阙上的仙子,姣花照水中透着孤芳自赏的落寞:“真正的圣贤都藏在民间啊,之前有位捏面人的老人告诉我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如今您的果子又告诉我深藏不漏乃明哲保身之道,这对那些高坐庙堂之上,却只懂勾心斗角的人来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言罢,老汉的馄饨也端了上来,老妇慌忙为老汉擦脸上的煤灰,然后告了罪扭身去擦灶台了。老汉不善言谈,只是淳朴的朝女子笑笑:“姑娘等等吃吧,虽是隆冬但刚出锅的难免烫些。”
“谢谢老人家提醒。”女子又是灿烂一笑,重新拿起筷子研究果子去了。
忽然,女子停了手上动作,猛地站起来,面上又诧异又惊喜,像是醍醐灌顶一夕顿悟似的,但见她面色的复杂的摸出些碎银放在桌上,抬步就蹿出去好远,剩下一句“小女子多谢二位提点”就看不见人影了。
“哎,姑娘!给多了!姑娘!”老汉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妇也是一脸茫然,片刻后,两人只得叹口气,开始招呼不远处又要过来的人了。
柳钰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跑到牡丹阁后门所在的鼎耳巷才停下来,歇歇脚,把气息调匀,靠着青砖墙偷偷打量着牡丹阁。
从月盈天出来,柳钰本打算去燕王府,但又担心锦葵和冯妈妈等牡丹阁的一众因她而出事,遂踌躇不定,远远看见有个早餐的摊子,便想吃些东西。
之后的事很戏剧,一个煎饼果子,竟被柳钰身为女人的准确的第六感联想到了捏面人的老者临走时卖给她的那两个面人,当时他语重心长的表情柳钰至今历历在目,他说“有些事不必说出来,放在心里就好。”让柳钰顿悟面人里应该另有文章!可那日柳钰的面人虽未被丢掉,却落在了牡丹阁里,于是不敢怠慢,当机立断先去牡丹阁一趟,一来确定确定锦葵和冯妈的安危,再来拿走面人!
牡丹阁今天早上非常平静,也没有了昨夜冲天的血腥之气,似乎昨夜非人间的屠杀就是一场噩梦,被今早温热的晨光蒸发成了一缕白烟……柳钰不甘心的绕着牡丹阁走了一圈,希望发现些什么线索。最终,还是找到了一片花瓣,虽然有些蜷曲泛黄,还有些破损,但柳钰认得出这就是锦葵头上戴的樱花花瓣!这花只在牡丹阁的中庭有,因长势不大好,且没有牡丹等花味浓色艳,所以鲜少有人拿来做头饰,也只有锦葵偏爱樱花,所以时常剪些新的来做头饰或插花。
就在此时,牡丹阁的后门传来一阵响动,来不及躲闪的柳钰便与出门之人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一望之下柳钰顿时呆住,这一袭青裙白袄、晓鬟花饰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昨夜被那清冷男子一掌甩下院墙的锦葵!她没事!
见此状柳钰长长地舒了口气,提了几个时辰的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锦葵看到柳钰似乎并不意外,淡淡的眼神,冷峻的花容一如既往,她盯了柳钰半晌忽然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
柳钰一愣神,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危机就这么解除了?怎么可能!开玩笑,人家可是厉害的很哦,哪会轻易放过她们这些小喽啰!难不成牡丹阁已经……忽然,柳钰才想起锦葵身怀不俗武艺,五感尤胜常人,恐怕之前一入鼎耳巷她便知道了,是以特意出来寻她的。思及此,当机立断摇摇头:“燕王爷在找我了,我得赶快走。”
大大方方抬出燕王爷,柳钰在心底里希望他们能对燕王爷这个当朝燕王顾忌三分。可锦葵面部无丝毫表情变化,她依然口气冷淡的说:“进来吧,都在等你呢,有大事。”
言罢她也不等柳钰回话,身子一晃便到了她身后。柳钰身形一僵,感觉腰上顶了一件利器,顿时大气都不敢喘,只能闭着眼睛咬着牙踏进了牡丹阁的后门。
途中,柳钰在锦葵的监视下顺道回了“踏花归”一趟,把那两只面人大方的揣进怀里才跟着她朝正堂走去。
果不出所料,大堂正中的红木卧榻上,已经安然坐了一人,光滑的长发安静垂在洁白的重纱上,奢侈华丽的钻石抹额反射出夺目的光彩。不再悬浮的白纱和他似卧非卧的姿势,使他整个人多了一种优雅的雍容。感应到柳钰进屋,他半阖的上眼睑睫毛忽的动了动,接着他将头稍抬略带狐疑的看向柳钰:“谁把你内力解封的?”
此言一出,柳钰霎时愣住了,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恍然,人家习武之人内力是立身之本,柳钰这儿刚通脉解封鼓捣完事儿,身体里的内力也就自然外泄出来了,人家当然就知晓了!
“如此机密,我怎会告诉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那月华般明澈清凉的男子低语一声,忽而带上了一丝苦笑,“如今,我竟是你柳小钰的陌生人了啊,当真讽刺。”
看他苦笑,柳钰的心瞬间感觉像有道冷箭透心而过,胸腔弥漫起一种酸意。这种感觉和以前看虐心小说时是一样的,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心疼么?可柳钰为什么会心疼这个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忽然间感觉脑子里一阵刺痒,想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又像生长疯狂地神经末梢一样,想挠却无从下手。只得抓着头发纠结的蹲在地上,片刻,柳钰在月盈天经人细细梳洗过得发髻就乱作了乞丐样,活像个疯子!
那些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樱花树,湖,华美的宫殿,面目慈爱衣衫华贵的一对年轻夫妇……太多的画面在闪动间柳钰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最终,大脑似乎承受不了这种刺激,开始从正中刺疼起来,疼痛感越来越细,却也越来越强,柳钰不由得身子一倾就地滚了起来,这种感觉简直比万箭穿心还难受,简直生不如死!
就在柳钰因脑部信息接收量过大几乎快要变白痴时,离柳钰最近的锦葵首先感到情况不对,霎时出手点在了她颈侧几个穴位,然后右手快如闪电在她头上翻了几个手诀点穴,接着手腕一转,拇指如坐镇之虎般稳扎稳打按在眉心上,这才制住了柳钰准备拿头磕地的动作。
于是,最终平静下来的柳钰清醒后就看到锦葵万年不化冰的死人脸上居然出现了些许愠意!
身子一松,柳钰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了地上,反正地上有手工的羊绒地毯,躺着也放心。
“你失忆了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