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明青垂下眼帘,行了个礼,飞快的转身离去,别人或许看不到,但我就在一旁,那滴晶莹的泪珠再他的眼眶滑下的过程,我看的清清楚楚,也感觉的到他的伤心是真真切切的,而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视线落在皇后身上,他是说裘月的死与她有关吗?这个想法转眼又被自己打消,她连蚂蚁都不忍心杀害,怎么可能杀人。只是我忘了,这是玥国,她也不是那个她。
二皇子走后,皇上闭上了眼,唤道,“夕儿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皇后向我点了点头,被太监搀扶着离开,臣明君则是神情复杂的望一眼裘月,然后逃离般飞快的离开。整个光宇殿煞那间只剩下我和皇上,我恭敬的走到他面前,唤了声,“都离开了,皇上。”
“坐吧。”他仍然没有张开眼,仿佛只要闭着眼,就不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一切,只是这样的逃避终究是没用的。
我谢了恩,坐下静静的等候。
许久,他才缓缓的睁开眼,褐色的眼珠是湿润的,他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了,说,“自从接下皇位,朕便忘了怎么哭了。夕儿,朕是一国之君,朕不能流泪,对吗。”
“是。皇上是一国之君,皇上不可以流泪,因为皇上是百姓心中的神,您的眼泪会让他们惶恐,但夜深人静时,无人看见时,皇上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会哭会笑的人,所以皇上的眼泪可以流,但是不能让别人瞧见。”我语气平缓的说。
“是么。”他仍然仰着头,仿佛天花板上有多好看的东西,但我却看见两行泪在他的眼角飞入发髻中。他抹了把眼睛,平缓地说道,“裘月与朕相识十六年了,夕儿,你懂朕难受吗,这十六年朕见证着他的成长,他陪伴朕的时间甚至比朕的任何一个孩子都长,他聪颖过人,他与朕对弈,朕除了开始就没有赢过,朕是一国之君,他居然敢赢朕,你说他是不是很大胆,可朕不气,朕只是更加想赢他。朕疲惫了、难过了他永远是第一个知道的,无论朕怎么掩饰他总是知道,然后就想尽法子的逗朕开心……如果朕生病了,他就忘寝废食的守着朕,不顾性命的为朕施法……你说,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吗?”声音越发的哽咽,他的手更用力的捂住眼睛,生怕一个不经意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没有说话,他此刻的悲伤是任何言语也抹不掉的,比起安慰的语言或许他需要的是一个听众,安静的听众。
又是一阵的寂静,他咽了口口水,低低的笑了起来,说“朕还未赢他呢,他怎么能走呢,他一定是怕了,呵呵,一定是怕朕赢了他所以先走了。”
“皇上,若是眼泪可以带走您些许的悲伤,您就哭吧,我什么也没看到。”我静静的望着他。他的手僵了一下,松了开,露出红透了的双眼,痛苦的望着我,“朕真的能哭吗……”
“可以悲伤,但是不能太久。微臣出去替皇上守着门,一炷香的时辰够吗?”我认真的说。然后走出去,牢牢的带上门,挺直腰守在门口。殿内是细微的抽泣声。
悲伤可以很久,但是死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回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这个世界或许真的有鬼魂,他们一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为了自己一蹶不振,甚至伤心欲绝。
我看着周围,很想知道裘月的鬼魂是否正在某一处看着,看着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为他痛哭,不知他的感觉是如何的,这样浓烈的感情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心紧紧的网住,身又如何能离的开。
我是未曾见过裘月,不知道他是如何的一个人,不过有一点可以知道,他做的很成功,至少有人为他的死难过,换做是我,或许死了跟没死并没有多少区别吧。
我笔直的像一座石狮,风雨无阻的守着光宇殿,大概有四柱香的时间后,殿门终于打开,再见他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一丝的颓废之色,我偷偷松了口气,行了礼。
他摆了摆手,深吸口气,朗声道,“来人,将国师遗体妥善安置好,择日入葬皇陵。”
皇陵,我不禁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的眸中神色坚毅,看上去与平时无异,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那眉宇间细微的眷恋不舍,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三日后,天下同丧。
皇上冷眼望着朝中大臣对裘月入葬皇陵的反对,只冷冷的说了句,谁是皇帝,你是还是朕。然后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皇陵,即便是皇子也不见得能入葬其中啊,也难怪会有那么多非议了。
裘月的丧事皇上全权交给了我负责,不过宫中人事的办事效率很高,真正用的着我的也就是偶尔来看看他们的进度,说起来也不过是个顶着头衔不干活的好命鬼。
由史官的记录上看来,对于裘月的身世只记了他是孤儿,六岁进的皇宫,然后便全是呆在皇宫中了。
收拾裘月的遗物的时候,二皇子来了,我与他的第二次照面只有短短的两句话,而让我惊愕的是仅仅三天他却瘦了一整圈,浑身散发着二月寒冰一般的寒气,他说,“我要裘月的遗物。”
我说,“很抱歉,皇上交代国师的一切遗物要上交,所以……”
我以为他会很生气,像那天一样,但他没恼,他只是很平静地看了我一眼,说,“林大人真尽职,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要一件裘月的衣衫总不为过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几番思量,缓缓地点头。
他扬了扬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最终还是没笑出来,熟门熟路的走到裘月的卧室,眷恋的看着满柜的衣服,最后拿了一条白底金边的衣衫,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空洞的眸扫视着卧室,仿佛陷入回忆之中,轻轻的笑了一下,只一瞬间这笑容又退下,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他难掩满脸的落魄,转身飞快的离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布置的干净优雅的卧室,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叫裘月的男子,然后,转身离去。抬眼,惊讶的看到臣明君站在不远处,视线怔怔的望着裘月的卧室。
撞上我的视线,清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那萧索的背影竟然也是孤寂的,我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裘月,又一遍,再一遍,裘月,他究竟是何许人……
裘月入葬后,皇上唤我去到御书房。
他笑的一脸亲和,一如我进宫时一般,悲伤仿佛已离他很远了,我不知道该想什么,就什么也不想了。他先是询问了我有没有记起什么,待我说没,又笑容满面的说,不碍事,慢慢来。
陪他下了几盘棋,谈笑间已处理了几件国家大事,待最后他才徐徐说道,“夕儿,朕有件差事想交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正襟危坐,恭谨地望着他,“皇上莫折煞微臣,您尽管吩咐便是。”
“就是边疆这件事,朕想让你亲自去挑选这第一批的将领。”他的眼中含着淡淡的哀伤,道,“裘月这一死,朕必须留下选出下一任的国师,此事十分紧急,所以边疆一事只能让夕儿劳累了。”
“能为皇上分担事物是微臣的荣幸,臣必定鞠躬尽瘁,又何来劳累之说,只是……”我不禁暗暗苦笑,这边境于常州城相隔十万八千里,少说也要舟车劳累个把月,不知道该怎么和欧阳听风提这件事,这一来一往几个月,我身上的毒一定要靠他的解药压制,该怎么办,想也知道他定是不可能将解药交给我带上路,这样一来,除非他和我一起去…
皇上淡淡地叹了口气,道,“夕儿若是不想去,朕绝不会勉强你,只是朕实在不放心,其他人是否与夕儿同样可信……”
“不是,皇上,臣并非不想去,只是想带上一个人。”我赶紧解释道。心中有些无奈。
“哦,夕儿要带上的是不是欧阳听风啊。”他蹙了下眉,凝重的问道。
他想必也听到了风声,我垂下眸,“是,求皇上恩准。”
“他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人,怎么,夕儿当真喜欢他吗?”皇上拧紧了眉,炯炯有神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我摇摇头,“欧阳听风并非皇上想的只是一身铜臭的商人,他的聪明才智甚高,臣想带着他可能会有些帮助。”
“既然如此,准了,朕即刻下旨让你们同去,不过……夕儿你要知道他终归是个外人,所以……”他没有说下去,但深沉的眸已经将他所有的意思都表达清楚。
我双手抱拳,坚定地道,“臣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臣绝不会透露半分。”
“好,朕相信夕儿,朕即刻下旨封你为钦差大臣,凭借金牌你可以命令边境所有的将帅。”他从怀里拿出一面金牌递给我,“见此金牌如见朕,它可以代替朕保护你,夕儿,朕等你带回好消息。”
“臣领命。”我震惊地瞪大眼,紧紧地捏住金牌。
“五天后启程前往边境,朕会让刘希带着这道圣旨去,以免他们怀疑,这一路上你要多加保重,知道吗?”皇上深深地望着我,关心地拍拍我的肩膀,叹息地笑道,“也是朕多虑了,每一次夕儿都能给朕带回好消息,这次定也不会例外。”
我没有回答,却胜过回答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