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认错。”
略带涩哑的声音在沙沙作响的荷叶声中淡淡的,就像是掠过湖面的一缕清风,霎时安静了所有人。
“落落,你怎么?”琪琪格首先不可置信地低喊,却被梅落看她的一眼安抚了,乖乖地住了嘴立在一边。
听梅落主动认错,众人神色各异。
乾隆眼眸深了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后面上作喜,令妃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把眼看向五阿哥,再挪回乾隆身上,最后一言未发。
永琪垂下眼皮瞥了一眼梅落,微微抿紧了唇。永璋和永瑢则缩在永琪身后,低垂着眼睛什么也不说,只剩下四阿哥永珹,扫了四周一圈,嘴角噙着笑,微露笑意。
“皇上,那个女子已经自己认过错了,这也就真相大白了。请皇上应允臣妾将伊贵人和那女子一并带回翊坤宫去吧。”
“这事不急。”乾隆举手拦住了皇后的脚步,沉声问向梅落:“你自认罪,可知构陷小主之罪该受何刑?”
令妃心中一颤:构陷他人,最轻也是要发落去辛者库的,这个惩罚很严重。
“回皇上,奴婢说的是认错,并非是认罪。”梅落缓缓抬头,看向前方三尊大佛,语气铿锵:“奴婢只认错,但奴婢无罪。”
众人被她的话弄糊涂了!既承认有错却又说自己没罪,这意思怎解?
令妃却笑了,永琪如水的的眼中也划过一抹赞赏。
“大胆!”皇后踏上一步,戴着景泰蓝尖长护甲的食指直直地指着趴着的梅落,厉声斥道:“你既自认有错却又反口无罪,是想愚弄谁人?小小贱婢,竟敢在皇上面前反复无常,矢口狡辩,可见是个心性奸诈之徒。皇上,我大清宫中岂可留有此种奸人,搅乱后宫,败坏规矩!”
“皇后娘娘,臣妾倒是觉得这个小女子说话有些趣味,不如咱们来听一听如何?”令妃在一旁适时地出声。
“令妃,本宫知道你一向爱与人为善,更是好结交宫中诸人。只是这么个奸狡女子,本宫可看不出有什么好的,令妃你还是不要结这个善缘的好。”皇后言语带刺,更是明嘲暗讽令妃结交众人与她的中宫抗衡,有不轨之心。
令妃“噗通”跪下,凄凄地喊了一声“皇上”,便不再往下说。
“皇后,你过了!”乾隆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叫令妃起来,又看向众人:“现在是问构陷他人之事,其他不相干的事不要扯进来,更不要私心攻击。”
皇上发话,皇后纵是满心不甘也只得隐忍。
“你继续说,为何认错却不认罪?”乾隆看向梅落,面色威严。
“皇上,奴婢跟伊贵人前往欣若亭,不该只顾着一路说笑,忘了应该时时回头观望,以至于让云良媛自身后撞来却不能及时让路,此一错。”梅落磕了个头,淡淡地开始诉说。
“奴婢二错,发现云良媛撞来却没有坚持站在原地不动,反而拉着伊贵人让开,以至于让云良媛收不住脚,失足落入水中。奴婢见云良媛落水,本能之下伸手去拉,不料却因力气小,反被拉落水中。像奴婢这种无用之人,却腆颜在后宫浪费米粮,更是有错。”
梅落一本正经地说着,周围已经有人抑制不住地轻笑起来。乾隆也翘起了唇角。
梅落接着说:“千不该万不该,奴婢不该只长了前眼却没有长后眼,看不到身后的人心变化,白白辜负了父母养育之恩,奴婢错大至极!”
永璋借着袖子掩嘴,永琪伸手握拳,抵在唇下咳嗽了一声,令妃眼含笑意。
永珹伸出食指,在眉间蹭了蹭,若有所思地看着梅落。
皇后气白了脸,指着梅落连声说“诡辩之术”,要皇上切不可轻信。
云良媛在地上爬行两步,对着乾隆哭诉:“皇上,婢妾没有那般好口才,能将黑的生生说成白的。求皇上为婢妾做主啊!”
“永琪,你怎么看?”出乎意料,乾隆既没有接着再问,也没有听云良媛的诉说,反而看向一旁的五阿哥,这让皇后心底泛起了疙瘩——皇上,这是要考教永琪的谋略吗?
“回皇阿玛,永琪认为云良媛和她的婢女在说谎。”永琪面色平静地看着乾隆道。“即使不是构陷,也是在事后故意歪曲事实。”
“五阿哥,您,您怎么可以冤枉婢妾啊!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相信婢妾啊,婢妾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骗皇上和皇后!”云良媛碰头有声,月圆吓得浑身哆嗦,紧跟着磕头哭喊。
“都闭嘴!”乾隆皱眉,对着云良媛呵斥道。
“永琪,你为何这么认为,且说来听听。”转过脸,乾隆看着儿子微笑着点头问。
“皇阿玛,儿臣是从几个方面发现事情真相的。”永琪大步走到云良媛跟前,指着她撕裂的袖子道:“第一,云良媛这个袖子明显是撕裂的,而且是挣扎时被人抓住撕裂的。”
“这有什么,不是早就说了云良媛的衣袖是被那女子给扯破的嘛!”皇后不屑地说。
“皇额娘,云良媛被撕裂的是右手上的袖子,如果是在掉下水时被撕裂的,那就不可能了。在那个时候,谁不是抓手腕的呢?若说腕上的镯子被拉脱了还有可能!”
永琪为了向众人表明,让月圆模仿掉进水里的场景,再让琪琪格去拉,众人一看,果真在本能之下,第一拉住的就是手腕。
“那也说不定是在水里撕开的呢?云良媛不是说她在水里被那女子袭击了吗?”皇后不肯认输,又拉上另一个可能。
“皇额娘不知,人在水中不像在地上可以自由行动。在水里脚下没有着力点,人是飘的。尤其是惊慌失措下,落水的人只会奋力挣扎求救,哪有心思去做别的?除非落水之人会游泳,不怕水。”
永琪走向梅落:“当时永琪和三哥两个在湖心处避暑,听到呼救声也是永琪将她救出。”
周围的侍卫太监们纷纷点头证明,永璋也说确实如此。
“当时她已经昏迷过去了,永琪将她捞上来时,她还没醒,经过伊贵人救援,才慢慢醒过来的。”
琪琪格点头道:“正是如此。婢妾见落落昏迷,惶急之下,使劲揉压她的身体,后来落落吐出了两口水才醒了过来,那个时候正是皇上娘娘们来到这里。”
“皇阿玛,皇额娘,跟伊贵人的好友正相反,云良媛被救起时依旧清醒的很,既没有喝到湖水,也没有昏迷。而且她还有精力跟皇阿玛哭诉呢!”永琪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嘲讽,云良媛脸色瞬间刷白。
“那又怎样?谁规定掉进水里就一定要喝水要昏迷?”皇后板着脸,力图镇定。
“皇额娘,一个不识水性的人掉进水里,肯定会惊慌失措,在挣扎呼救间就会被水呛着,而因为力竭导致昏迷下沉时嘴里也会灌水进去。只有会水的人才不会轻易呛水啊!”
令妃忽然微笑着道:“臣妾好像记得,云良媛的家乡是在扬州吧?父亲是水军都督麾下的佐领对不对?”
乾隆眼沉似水,看向跪在脚下的云良媛,冷声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良媛只是磕着头,无话可说。
“皇后,这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摆驾永寿宫。”乾隆撂下一句话给皇后,带着令妃扬长而去,留下身后气恨不平的皇后那拉氏,和一地跪送的人们。
“五阿哥,几日不见,本事见长啊!”回过头,皇后看向永琪,皮笑肉不笑地说。
“皇额娘夸奖,永琪愧不敢当。”永琪弯弯腰,回答的不卑不亢。
“不敢当?呵呵,五阿哥自谦了,本宫瞧你敢作敢当的很呢!瞧瞧,连这定局分明的事都能被你三言两语给扳回了,可不是本事很大么?”
皇后踏上一步,冷冷地轻声道:“朝廷上皇上最大,这后宫里却还是要听本宫的。本宫劝五阿哥一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皇额娘教训的是,永琪谨领。”永琪笑笑,依旧面色和煦,如春风过境,不留痕迹。
“娘娘。”云良媛颤抖地趴在地上仰头看向皇后,哀声唤道。
皇后皱着眉头,看她一眼,一丝嫌恶掠过眼角,随即温言道:“你且起来,跟本宫回翊坤宫去再说。”
云良媛赶紧爬起身来,毕恭毕敬地侍立在一旁。
“落落,你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要不我背你吧!”琪琪格生怕她因落水受凉,拿着纱缦将梅落裹得像个包袱一样,看的旁边的人直想笑。
梅落摇头,表示自己能走,不需要麻烦琪琪格背她。
“你行不行啊?在水里受了那番罪,可别逞强!”琪琪格不放心。
“哼,她命大的很,死不了!”听着琪琪格嘘寒问暖,云良媛心里直犯酸,忍不住刺叨了一句。
“那是,落落是好人,老天有眼,都保佑着呢!”琪琪格本就对她有气,此时见她又撞上来,哪肯客气?当下反唇相讥。
“她要是好人,这天底下就没有坏人了!”云良媛也不示弱,跟琪琪格一递一句地冷嘲热讽起来。
梅落拦不住琪琪格,无力地抚着额头叹气。
她这个好友,哪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皇后还在这里,她压根就看不出云良媛是故意气她想让她气怒之下说错话,好被皇后抓住把柄吗?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皇后只在一边装听不到,梅落只得站起来,狠了狠心,凑到云良媛身边轻声问道:“这么有力气吵架,不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云良媛骇然变色。她早就觉得浑身发寒,不像以前下过水后的感觉,还以为是这湖水过于冰凉才会这样,现在听梅落这么说,分明是这个女人在水里时暗算了她!这会云良媛总算想起了水里时那几下尖利的刺痛,顿时浑身哆嗦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梅落翘嘴一笑:“也没什么,送你个小礼物而已。”
的确是小礼物,这个礼物将随着云良媛一生,每到风雨寒冷之际就会来陪伴纠缠她,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