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桃夭,灼灼其华,寂寂空庭,亦浮生流年。
那时还未知晓往后。
若是早知,偏取两全。
自卿卿到忘川,早便与鬼差混成了一片。灵希也跟着混熟不少。偶然一次,卿卿遇见年岁尚长出灵希五百年的鬼差,那鬼差亲自交给卿卿一篮子鲜草,让她带回转交给灵希。卿卿想要眼馋都不行,心中想着,若是换作果子,倒是极好。
灵希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样,凭借可爱的外貌,赢得了不少老鬼差的怜悯和喜爱。
卿卿时常在想,灵希一身妖气,却因常年和地府的人相交,而淡化了不少,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
令卿卿记忆深刻的,还属那个梦。
那一日午膳后,百无聊赖,终日倦倦的卿卿,趴在院落的石桌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异的白日梦。
满园的桃花忽然盛开,头顶落下大片绚烂的花瓣。颜寒踏着五彩云,缓缓降落。
此情此景,应是良辰好景变虚设。因卿卿毫无顾忌地蹲下身,轻轻抚摸了五彩云……
难得在梦中,如颜寒般冰寒冷漠的人,竟然也会露出一脸震惊的神色。
她竟无视于他。而对那五彩云倍感兴趣。
卿卿不记得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梦的最后,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她自己。周遭寂静的很。
卿卿望着依旧还在打坐的颜寒,嘴角不觉间扬了起来,初时的相遇相知,便是让她觉着知足。在桃花源百年,早已将颜寒与七七当做了至亲。灵希,也长成了一个少年。也只有自己,修为虽有长进,却对一身浊气无可奈何。
思绪一停,便听见灵希学着紫耀戏谑的口吻:“哟,美人儿,你在看什么呢?瞧瞧口水都流出来了。”
灵希扑闪着大眼睛,仍旧像个孩童一般,捂着嘴笑个不停。
卿卿回身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灵希会意,知是怕影响颜寒打坐,眨了眨眼睛,便转身退了出去。卿卿蹑手蹑脚地跟在身后,刚关上房门,走到院落,一把抓住灵希,便是抬手一巴掌要朝着灵希拍下去。
“你这兔崽子,好的不学,尽跟紫耀学些没用的!”
“错了错了。”灵希急忙忙哀声道。
卿卿不太相信他的话,微微眯着眼,试探道:“知道错了?”
“不,我是说,你说错了,说话的腔调呢我是学着紫耀仙君,但是字句都是学着你仔细斟酌,然后再说出口的!”灵希说完,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跑。每日见她和七七在忘川调笑魂魄,或是鬼差,多少还是学了一些。
“你,给我滚回来!”卿卿有些气结了,喉间打转了半晌,方才说出这一句话。
“不,我得去找七七,告诉她,君上打坐之时,你却在一旁流口水。”
远远地,灵希的声音传来,惊诧得卿卿不得了,顾不得些许,抬腿便追。
倒是房内早已清醒的颜寒,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一贯清修,早在卿卿进来的那一刻便醒了过来。
只是不知,她这样呆呆地望着自己是为何。
一百年已过。不待多时,他便要去往人间。
轻拂衣袖,一团白光闪过,眼前现出一个镜面,内里便出现卿卿的身影。
卿卿一路随着灵希来到忘川。
宴七七的轻舟依旧停在河面。水面透着丝丝浊气。
“七七,七七!”灵希见卿卿快要追上,纵身一跃便到了船上。
“小兔崽子,这么大声嚷嚷做甚?”宴七七起身拢了拢衣襟,走到桌边坐下。脸上淡淡朦胧睡意。
“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灵希话一说完,便被卿卿施法丢到了河中。
只听噗通一声,便入了水。
灵希扑腾了几下,从里冒出头来,小脸的腮帮子鼓鼓的。
“我不依,你又用这招!”
“谁叫闲着无事!”卿卿身形一动,便从岸边到了船上。
“七七,可有什么好玩儿的新鲜事儿?”整日这般玩弄,也早失却了兴趣,卿卿转头望向七七,径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这个时辰,你是知晓的。”七七抿着嘴笑了笑,脸上早已不见睡意,神色飞扬。
“我也不想来扰你休憩。只是这兔崽子……”卿卿知扰了七七午睡,便是不再多言。
灵希从河里爬了上来,一身湿漉漉的模样。随即施法换了一套衣裳。
“七七,你不知,我刚去君上房间,见她直直盯着君上,还流哈喇子呢!”
“噗。”卿卿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堪堪喷了出来。
“你就是不学好!我何曾流口水了,只不过今日恰巧思忆了来到忘川的往事。”卿卿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神色坦诚。
七七只笑。灵希这鬼精灵,一刻也闲不住。自是一张巧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她自是不会信的。
眼见七七没有任何表态,灵希知她是懒得理会,心下便直觉不好,抬眼望向卿卿。
果然,见卿卿眼神凛冽地看着自己。
灵希打了一个哆嗦,颤颤道:“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走下去,但所幸我并未偏离。卿卿,这么些年,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灵希义正言辞,一脸正色,深怕卿卿一巴掌拍下来。若是被她知晓,昨日与鬼差一同,将一个初入地府罪不至进油锅的恶魂,却因他的好玩,而被扔了刀轱辘,复又捞出来,丢进了油锅,她怕是会被气出病来。
卿卿也不恼,歪头想了想,手指微微握紧:“君上种的仙草,你从种子入土后便天天去看。守了那么多年,狼子野心日月可鉴呐!”最终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七七却笑:“兔崽子依旧孩童心性,卿卿便不要太严厉了。”
“就你纵出来的。”卿卿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痛心疾首的模样。
“人间有句俗话,虎毒不食子,卿卿你养育人家多年,待你老去,我定是要侍奉左右的!”灵希娓娓而言。
卿卿笑:“你倒是爱讲些戏文。”没事便去地府听书,也自然学了些。
“哼,我不跟你玩儿了,我去找鬼差伯伯讲戏文。”话音一落,灵希早已飞远了。
七七本欲插话,奈何忽然一阵晕眩,便闭上了双眼。
颜寒只见他们相言甚欢,却是无从知晓说了些什么的。也便收了镜子。
近些年来,天宫早已淡忘了卿卿之事。
他曾去过天宫一次,请求天帝减除卿卿罪责。天帝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愿深究。反正该受了的,也早受过。只是,卿卿半身妖气半身仙气,若是要再度为仙,必到人间历练一番。
他也知卿卿常年待在地府无事,便应承了下来。
为仙或妖,都在卿卿。只是,不知她若是忆起往昔,是好是坏。
卿卿喝了一杯子茶,抬首望着天际。时辰自是到了,黑云散去,浊气漫天,这地府的天,总是阴暗暗的,难得见日光。还是桃花源好些,虽早知是颜寒施的法。
回首却见七七胸口一滞,脸上神情痛苦万分。
卿卿急急起身朝着她走去,眉间透着担忧。
眼见卿卿慌了神,七七轻轻摇了摇头,咬唇道:“我稍作休息片刻,不碍事。”
卿卿也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便只好将又她扶到船舱的美人榻上坐下。
“我想喝水。”
卿卿担忧地点点头:“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茶。”
借着这会功夫,七七抬起了左手的衣袖,手腕上的细线已渐渐攀至掌心。是该段断了。
七七定了定神,嘴角扬起了一抹惨淡的笑。伸出右手,手掌往上一摊,变幻出一只匕首,快速地朝着左手手腕划过去。那一刀割得甚深,几乎可以见骨头,细细的一股鲜血汹涌地顺着手腕往下淌,瞬间便将衣袖打湿。
这一幕动作连贯而不停顿,却还是让卿卿看见了,她惊得手一松,茶盏哐当掉落在地。
“七七。你这是为何?”
七七却是只淡淡地笑,眼底一片悲凉:“卿卿,我只是,成全自己。”卿卿张了张唇,复又闭上,她不愿说起,她又要怎么开口问。
鲜血的味道在船舱中扩散开来,河面霎时一片乌烟瘴气。原本河中便是许多无法轮转的魂魄,闻到这腥的味道,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七七看得不耐烦,心下怒气密布。只一个眼色,腰间的鞭子自动飞出船舱,在河面来回的转圈。哪里冒出一个鬼骷髅,便朝着哪里甩过去。
是以片刻之后,河面又重归于平静。
“倒叫君上见笑了。”
颜寒不知何时坐在了船中,淡淡地看了一眼七七,仍旧惯常的语气:“无碍。”
卿卿一边给七七施展治愈术,一边心疼又无可奈何。世间的情爱,倒是教人猜不透。
“那个人,终究来不到。”七七的声音疲倦极了。
不是到不来,而是来不到,这世间,本就不存在那么多如意。
卿卿是不知晓那段往事的。她从未提起过。便也是相处的时日长了,也能揣测到,她心底深藏了一个人。
七七有些劳累不堪,未多言,便闭上了眼。
卿卿见她模样,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多情自是无情,只情便伤。”语罢,也不再多说,纤手一收,七七腕上已止住了血。也不必她再施法愈合,这些,七七自是会的。
颜寒接过话,很是难得的看一眼卿卿:“有几分道理。却是要亲身历经才知其中滋味的。”
卿卿眼神暗了暗,在榻边坐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卿卿怕是没有那个福分。”
“卿卿何必如此伤怀,本君甚是心疼。”知她心性,便是要上演一番戏,颜寒也不拆破,顺势附和。
“君上若是心疼卿卿,便带卿卿去人间走一走罢。”说着,卿卿抬起衣袖。在眼角抹了抹,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卿卿既有如此要求,本君岂能拒绝。”本便是要告诉她这件事情,现下说了,也不多时分。
卿卿一听,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急忙垂首道:“君上厚爱,若是君上哪日遇见得心的女子,卿卿便离开君上身边,不敢打扰。”
“卿卿如此情深意重。”颜寒淡淡地笑了笑。
“臣妾自当步步为君上打算。”她姿色也不错,此刻一副小女儿模样,倒是生色。
七七实在是不可忍受,睁开了双眼,气若悬丝:“卿卿该演够了罢。也难为君上肯配合。”
卿卿谄媚地笑,知不宜多言,便止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