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回校三天后,便是五一长假了,天气似乎一下子炎热了。
林白呆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白天晕晕的总是想睡,晚上倒又清醒了,颇有兴致地跑到了图书馆查起了资料,准备写教授布置的论文。这论文就好比是人身上的一处伤口,总能引得人时不时地去注视着它牵挂着它,可见其足以起到刺激神经的作用。这“伤口”不大不小,刚满五千字,要使它完全愈合,是要花上一些时间的,起码对于林白来说是这样的。林白早已在寝室里夸下海口,说要凭自己的实力将它写出来,绝不抄袭,更不会在网上复制粘贴的。此语一出,便引来了别人惊奇的目光,因为对于像这样的论文,学生是断然写不出来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会选择在网上下载复制的,还有那百分之零点一的人就干脆不写了。当然,这只是他许超的观点,他来大学已两年有余,自己几乎就没写过超过一千字的文本,全部都是从网上复制粘贴的。至于去写论文,他是想都不敢去想的。对于别人反其道而行之,他表示出了一脸的不屑,还时不时地出言讥讽道:“写什么啊,哎呀!抄就是了,还不都是抄嘛!毕业论文也是抄嘛!”能把林白给活活气死。可他林白却偏偏喜欢接受挑战,可惜自己势单力薄,不好与他许超争辩的,也懒得理他,对于像这样不学无术的人来说写文章是如何的重要,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可他许超并没有变成牛,他林白也不是什么弹《高山流水》的俞伯牙。
五一长假一过,这江城的天气竟变得越来越炎热了,无疑就是夏天了。许超开始光着膀子在寝室里玩电脑,谢正平由于要陪女朋友,便不在有此雅兴。林白写的论文终于定稿了,足足花去了他八天的时间。他吐了一口气,可令他不快的是,许超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搞定了。罗庆生胆小,不敢全部复制,只好东拼西凑的,凑满了五千字好交差。
他们交论文的那天下午,天气是异常的炎热,不见风,不见头顶上有一片白云,不见校园里有一对携手同行的情侣。林白只零星地见着了一些撑着阳伞去上自习的女生。毫无疑问,那久违了的超短裙又再次出现了,惹得许超连连戴上眼镜顾盼流连。林白也是轻装上阵,上身只穿一件短袖衫,下身着一件休闲裤。相比之下,罗庆生倒显得胆大随意的多了,只见其上身着一件无袖衫,下身穿一条大短裤,夏天的拖鞋在他脚上吧嗒吧嗒地响着。其造型与乡下的农民颇为相似,且以灰色为主,故而引得许超的嘲笑了:“这哪来的民工啊?”罗庆生无语。
铃声响过,开始上课了。那位教授大约是受了这天气的影响,也是火热火热的,讲起中国文学史来那是激情澎湃,一点都不含糊,其间旁征博引的——他从中国魏晋的“竹林七贤”说到了法国的“湖畔诗人”,并引申说李白的人生风格亦受“七贤”的影响。而后他又把中国的李白同英国的雪莱进行了比较,把曹雪芹的《红楼梦》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进行了比较,最终得出结论:东西方之间的文化是存在着差异的。其见解果然独到新颖,假使他不说,兴许这群80后的青年还不知道呢!不过实在可惜,这群青年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一个个都在蒙着头睡觉,他阐述的那人人皆知的道理停滞在空气中,不见回鸣。
天气实在太热,教室里的吊扇丝毫不起作用,只听有一二位被热醒的仁兄在小声咒骂着:“江城这他妈的什么鸟天气。”接着继续上路去见周公。林白信奉“心静自然凉”,坐在那里是一动不动。他正在看着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可是心静未必就凉,况且在他这个躁动的年龄段,加上有王小波书的勾引,只会让人内心火热。那热浪正一股一股的间断性地涌向林白,林白的背部已湿了一大块。好在看到后面也就真的静下来了,不再感到燥热,想是因为看书投入注意转移了而忘却热,其实还是热。这就好比是男人失恋了,总是希望能找到另一个人来填补,好让自己的情感发生转移从而忘却那失恋的痛苦,当然,这个道理同样也适用与女人。谁知林白看到最后竟连内心都凉快起来了,浑身舒适,不着一丝热意,表面更平静的像是那一潭湖水。不过,转眼间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望了一望,见其他人都躁动了起来,更见窗外的天空一下子竟暗了许多。阳光已不再强烈,继而被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给遮住了。林白吓了一跳,想这天气比女生的脸色变化还快嘛!天气为了证明其言不虚,便接着响了几个雷声。风见天上大势将变,便也跑来凑热闹,转了方向吹到了这里,真合了那句成语“见风使舵”了。
“看来要下雨了,爽啊!”
“爽个屁,你带伞了吗?”
那个人一时语塞。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越聚越浓,像极了一串串越绊越厚的黑色棉花糖。阳光已彻底不知去向了,天黑了又黑,接着便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看得教室里的女生们在不停地失声怪叫,吓得恨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课堂秩序自然已乱成一团,那位教授效仿着“三国”里的孔明,也在观起了天象。
面对此时此景,林白突然来了个疑虑:不知道陈文婷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在害怕啊?他赶紧掏出手机,随即发了条短信过去:“不要害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林白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等这她的回复。没过一会儿,外面的倾盆大雨竟与陈文婷的短信一起来了,“呵呵,我才不怕呢!”
林白看后,高兴的险些跳了起来,连下课也忘了,理想中的她是不回这条短信的。
一位仁兄见暴雨以至,不禁诗兴大发,随口就来了一句:“上帝啊,你尽情的哭吧!”
那一位仁兄又在咒骂了:“什么鸟天气,下这么大的雨,待会怎么回去啊?”但一想到这许多人都被困在了这里,都没带伞,又并非是自己一人;况且要是真的淋雨了,也有这许多人陪着自己呢!再者说来,时间还早,说不定一会儿雨就停了呢?所以这忧虑不防再延迟两节课,这样看来也就没什么好忧虑的了。那位仁兄果然不再忧虑了,继续蒙着头睡觉。
说延迟两节课,转眼间也就过去了,雨势确也小了许多,但要是没伞就跑回寝室,无论如何还是要被淋湿的。那位仁兄直到现在还没有犯愁,因为有这许多男生同他一样,都傻站在教学楼内看上帝在哭泣。女生们都乐呵呵地撑起了伞,在雨中闲庭信步,感慨着上天真够意思,让这些无助的男生们用企羡的目光望着自己吧!有一二位男生耐不住性子,勇猛地冲了出去,谁知没跑上几步便成落汤鸡了,吓得其余的男生们更加不敢动弹了。
上帝看来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了,这眼泪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了。林白许超罗庆生三人正在这踌躇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谢正平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了,身旁还跟着个王莉。
“唉,各位,俺可先走了。”说着便与王莉一同走进了雨中。谢正平还不时地回头望了他们几眼,以示同情。
许超看得满眼睛都是嫉妒与不平,感慨着红颜难觅,天道不公。罗庆生也看不来谢正平那副卖弄的样子,讥笑着说:“她还带伞,有什么用,都已经那么黑了,带与不带还不一样。”
这句话引得许超大笑不止,内心舒畅了不少。林白在内心只觉得他谢正平很可笑,不想却被罗庆生那句话给引到脸上来了,于是他也在会心地笑着。
“嗨,这么巧啊,你——你没带伞?”
一个甜蜜的声音传来,林白浑身为之一动,随之马上就站直了,收敛了他那夸张的面部表情。“陈文婷。来的时候晴空万里的,怎么想到会下雨呢!”
“我可带伞了,那让我送你一程吧!”
“好啊,谢谢!让我来撑吧!”林白幸福的都快记不得自己姓什么了,想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下,继续下吧!一直下到明天早上都行!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场景:在细雨中,大雨也行嘛!他为她撑起一把伞,谁的伞这并不重要;在漫步,避雨也无所谓的。总之,他要与她一起肩并肩地挨着,说着一些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心里话。
林白敝下许超罗庆生两人也与异性一同走进了雨中。这时,只见许超眼里的嫉妒加深了,对上天的愤恨顿时塞满了胸膛。罗庆生看得也快受不了了,一脸苦笑地望着许超。这时的许超竟一下子来了莫大的决心与勇气,铁青着脸冲进了雨中,罗庆生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最终也相跟着去了。至于我们那位仁兄,也终究没能等到雨停便冲了出去,好在回到寝室后,全身湿透的他还是没有感到委屈,因为他知道有不少人跟他一样,也被淋湿了——新时期的阿Q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在路上时,林白有些不自然地与陈文婷言语着,把伞全撑在她那边去了。那小阳伞本来就小,在这样的雨势中根本是容不下两个人的,故而林白的腿部早已被雨淋湿了。不过这全没有关系,因为他只顾着如何跟陈文婷说话了,其余的事是意识不到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动听的,好几次白漫漫的十几秒钟无话可说的时间,像是一串串断断续续的音符撒在了这一路上。林白就奇了怪了,为什么琼瑶电视剧里对于这样的场景,那个男主人公总是可以说出一堆动听的话来——无论是表白过的还是不曾表白的——轮到自己怎么连一句动听的话也憋不出来,自己的口才别人不都说好么?
陈文婷因为林白几个小时前说过要保护她,这会已然是矜持的不肯提前开口说话了,脸上那是一阵一阵的红晕泛出来,斜风也吹荡不掉。同时,她的内心也微有些紧张,深怕他林白一时被雨冲昏了头脑,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她来表白,虽然她已对此期待了很久。不过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她不知道男生在这种情况下是不会表白的。好在她的这种害怕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林白的寝室楼到了,他想表白恐怕也没有时机了。陈文婷这样想时,竟觉得心里空空的,有一种泛泛的不安和莫名的失落。
陈文婷走了,林白目送她。在那雨中,她的样子越变越小,继而被张心然的影像给遮住了。张心然一直就走在他们的身后,用一双黯淡的眼神在望着他们。她几次欲跑上去与他们说说话,以探听虚实,但都忍住了,她怕彼此会尴尬,更怕的是自己也许会受到伤害。
她下意识地朝林白这边回望了一眼,刚好与林白的眼神相对了。林白觉得自己内心的隐私好像被她揭破了似的,红着脸,极害羞地冲她一笑。她也强行做了个微笑,没说什么。等她转过头去,那张脸又重回黯淡,接着又机械地向前走去。
林白呆站在原地,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张心然,目光黯淡的应该可以与这时的天空融为一体了。谁知没过一会儿,也许只有几秒钟,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路蹦蹦跳跳地又回了寝室。
女强人的外表是坚强的,但内心却是脆弱的——张心然晚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怎么也睡不着。她一会儿伤心地想到,林白无疑是喜欢陈文婷了,而陈文婷似乎也喜欢他,他俩很有可能成为一对;一会儿她又在安慰自己:两个人走在一起这没有什么嘛!自己还不是经常和林白走在一起,假使没有被陈文婷抢先一步的话,自己还不是可以与林白一起在雨中漫步,这很正常。大家都是中文系的,又都是一个社的,彼此是朋友嘛。但是林白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傻望着她呢?难道林白真的喜欢她?张心然又犯愁了,刚刚编织好的理由顷刻间又被自己给捅破了,诗人的敏感性使她的思绪混乱不堪。她想到了要跟林白来表白,可是转眼间又被自己给否定掉了:自己可是个女孩子家耶,哪能不顾颜面的去向男生示爱呢?况且自己还当过人家的上司,又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怎不能让人家学习我怎么跟男生表白吧!这太丢人了,可是不这样万一……怎么办?怎么办?
在张心然这一栋楼的另外一个寝室里,陈文婷也已躺在了床上,也没睡着。女孩在这个年龄段里总是喜欢浮想联翩的,爱幻想爱做梦,她自然也不会例外。她翻开手机,看着林白“……我会保护你的”那一条短信,偷偷地笑着,脑海中即刻浮现出了林白在雨中的样子来。后来她接着想,接着想象,接着编织童话般的故事……最终带着温淡的兴奋进入了梦乡。
而在这边的男生寝室里,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林白低调的一直没说下午的事情,但内心却早已被喜悦塞满的不留一丝缝隙了。许超的内心经苏静一事以后,本是凄凉的,不想被下午冰凉的雨水一冲,全部清楚地显现了,历历如在眼前,心自然也就被搅得隐隐作痛了。他不想去理会林白跟那女孩究竟是什么关系,免得又自找打击,长他人志气,越发衬托的自己可怜了,故而一直没问。谢正平本就不知道。直到都躺在了床上时,罗庆生这才被好奇心促使着问了林白一句:“下午那女生长得蛮漂亮的嘛!你跟她什么关系?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什么?”林白摆起了高姿态。
“你们说谁?”谢正平的好奇心也被触动了。
“今天下午打伞送林白回寝室的那个女的——你说啊!”
“陈文婷。”
“她就是陈文婷啊?”罗庆生“垂死病中”惊坐起,“乖乖,不错不错,她可是二班的大美女啊!”罗庆生显然在羡慕了,林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许超和谢正平都不说话了,顿时成了哑巴。
罗庆生继续追问道:“你跟她什么关系?她干吗要送你呀?”
“朋友关系——普通朋友。”
“我看你俩亲密的很嘛!要老实交代啊。”
“哎哟,都不要想了,我跟你讲,这女生清高的很,不是一般人能追得到的。”谢正平显然在妒忌了。
林白本嫌罗庆生问得烦,不想理会他,谁知竟被谢正平那小子抢白数落了一番,心中不免一阵恼火,躺在床上用凌厉的眼神朝谢正平的床铺鄙视过去,暗想道:“你这种人当然是沾不上边了,我可就不一定了,等着瞧吧你。”接着林白颇为自豪地将自己与陈文婷交往中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一遍,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
罗庆生听后笑着说:“看来你早就喜欢上她了,一直在秘密行动嘛!”
许超和谢正平又一言不发了。
他们四人这样呆躺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许超突然说:“哎呀,你还没有跟她表白嘛,表白了你再看,对你肯定就不一样了。”
谢正平接着泼冷水道:“是了是了,这女生不是那么好追的,你还是现实一点。”
罗庆生在发笑,没说什么。
林白此时恨不能讲:“老子选女朋友,宁缺毋滥,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饥不择食。”不过还是忍住了,只说:“好了好了,睡觉睡觉。”
谢正平很不知趣,又在发话了:“这都是实话,你不要不听好吧!”
林白再也忍不住了,直着嗓子,几乎要坐了起来,说:“你给我闭嘴——都睡了睡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明天的天气不会因为陈文婷的心情好而变得风和日丽,也不会因为张心然的心情坏而继续风雨交加。它是一个阴天,没有再下雨了,但也不见太阳。
林白起的很早,扒在寝室的栏杆上追想着昨天的事情,又是吃惊又是兴奋的,他想离表白之期不远了。接下来他便筹划着如何来跟她表白,他的脑中随之也就出现了几种奇思妙想。譬如说,在一个明媚的晚上,一轮明月嵌入夜空,他与陈文婷一起漫步到了湖边,湖中的月亮刚好映亮了陈文婷那温情的脸庞。他开口了:“陈文婷,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明月为证,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陈文婷自然会羞答答地低倾着头,像是那湖边娉婷的垂柳一般,然后她会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情地望着他,一把扑在了他的怀里,一壁如怨如诉地说:“这句话——这句话,我等了两年了。”这时的她该要幸福的落泪了才是。一会儿他又这样想到:在教学楼的楼梯处,他等她,情形复制《泰坦尼克号》中的最后场景,他无疑就是那个男主人公杰克了,他当然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她的手,在一片掌声中与她拥吻在一起。这时,音乐响起——《MyHeartWillGoOn》,一切尽在无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