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润篇——南淮月
(一)
那一年盛夏,她执了绢宫扇静静坐在轿子里。捏紧了扇柄的手心满是汗,明明在紧张什么,却极力掩饰着。直到有一名俊秀公子不顾仪态张开双,手挡在路中央,惊来了一干路人围观。
“冯凝月,你骗我!”说话之人眉宇间压抑着一股怒气,似乎下一刻便要倾尽所有对着轿子里的人爆发。
良久,轿中女子伸了素净的双手,拨开轿帘,看着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她是姐,我是妹,圣旨既下,点名冯氏凝霜,你守不住自己的青梅,要我怎么办!。”
(二)
萧淮安最后一次醉死在青楼时,她折了那把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长剑,爬到屋顶坐了一夜,一个月后,冯家二小姐冯凝月凤冠霞帔,入宫常伴圣驾。
冯家一时门庭若市,一门两女皆为皇上左右身边人,惹众人艳羡。
那时,她还不知道怎样去爱自己,却爱上了萧淮安。
那时,她见不得他半点难过。
可是他考了状元千辛万苦踏进了皇城宫门,见到她时,却用寒冰冻过了般的语气质问她,“你对凝霜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她是你姐姐啊,她没有你心计深重,没有像你的武艺那样强到能够保护自己。”
她闭上眼打断他,“你以为在这个地方杀一个人需要武艺,救一个人,需要武艺?你以为一个人有了武艺,就刀枪不入?。”
他愣住,看着那张未施粉黛,容颜倾城的眉目,刹那间失神。
楼上月下——正文
有人说,一个人的无关紧要,兴许是另一个人的痛彻心扉。路人永远不能领会当局者的喜与悲。
对于冯润来说,慕青瑶是一个不能痛她所痛的路人。但是对于青瑶而言,冯润何尝不是,只是青瑶从未想过太多悲喜,故不觉自己心里有什么别人理解不了的痛。
映雪被拦在疏桐苑门外之后,青瑶只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独自前往卿久楼。
卿久楼这个地方,没有人比映雪更了解那背后藏的尘封往事。
疏桐苑是冷宫,越是阴暗的地方,越是蹊跷的事情多。映雪目送青瑶进去时,侥幸道,所幸她不知道卿久楼是什么地方,不然她怕是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青瑶见到冯润时,那名妆容艳丽的美人全无那日盛气凌人的风采,也褪去了脂粉钗环,只着月白色绢纱,湖蓝色的绣花鞋。因为才刚过去七月灼人的天气,将近夜里时还热得很,冯润备了一把扇子,这种绢綾布做的扇子,人家叫它绢宫扇,也叫美人扇,因用那扇子的,多是美人,执着扇,莲步生花半掩面,扇底芙蓉柳如眉。
青瑶爬了几道楼梯,才到那五楼阁子里,那已是最高的一层,所谓亭台楼阁,那楼阁正是像设在湖里的凉亭,只有四根柱子撑着,四面透风,设了半人高的护栏,挂了轻纱。青瑶站过去时,刚过了护栏一个头。
本来远远地准备上来时,她已瞧见了冯润倚着栏杆淡然地看向远方,只是没有想到,她不是倚着栏杆,而是坐在栏杆上。大约目测了一下,从此处摔下去也只要顷刻,能摔成几块?反正是不会比上次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好,那老树才有这里一半高。
那道月白色的倩影,见了青瑶,微微一颔首,自护栏上跳下,自然,只是跳到楼阁里,并不是跳到地面上。
青瑶见她双足着地的一瞬惊了惊,却也只是多盯了一会儿,并没有敢露出异色。
冯润用手比了个请坐的姿势,与她一道坐到了楼阁中间的红木桌旁。这楼破破烂烂的,桌子却还新得很,应是冯润来前命人备下的新桌椅。
两方对阵,青瑶都习惯让别人先开口,书上说的,敌不动我不动。
人家温温吞吞不急不慢地倒茶,邀她品茶,她也藏紧了狐疑与惊诧,陪她静静品茶。
冯润先解了青瑶先前的惑,“冯家二小姐的娘是武将之后,我自小由娘亲手把手教习武艺,学得不精,略懂皮毛,用于防身,并不能像我外祖父出征杀敌。”
青瑶咦了一声,“那你姐姐应当也武艺精湛喽。”
她笑了笑,不知为何,青瑶从那笑容里,似乎看到了化不开的悲伤,排斥着,却又享受着,“我姐姐,温婉恬静,工于琴棋书画,不喜武力,没有学一招一式。”
“谈正事前,你能不能先听一段故事,关于我和姐姐的。”
青瑶坦然摊手一笑,“来这里前,我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权,既然你问了,我也该回一句好。”
其实她目前最世俗的愿望还是进的来,走得出去。不管冯润会不会武艺,相比于任何一个成人,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要杀死一个小丫头再推脱掉责任都太过简单。她怕死,但更怕死了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或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譬如慕青瑞,她死的时候,想必她亲生的父亲和母亲,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因为主导这一切发生的,正是她的父亲,默许这一切的,又恰好是她的母亲。她只是在那过程中保不住的一颗过河棋子,退不回阵营,干脆折损了留出一个位置给更适用于前进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