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席思敏,赵肥是我的朋友,暑假一过,我们就是大四毕业生了。众所周知,中国有四所神仙学校,我所在的展华学院名列其中。我主攻移动,副修幻医,然而幻医这门课程迟迟未开,因为导师华久之总是消极怠工,爱来就来,不爱来就不来,每个月这人好像只爱来一趟,他一现身,大家就知道了,发薪水的日子到了,华先生领了工资就没了影子。久而久之,就有了流氓教授的美名。校长公冶五对他很不满意,要求其人自重自爱,但华教授依然屡教不改,领导有意将其开除,华教授则扬言:
“拖欠薪水,老子就把你的场子砸了。”
说着卷起袖子,要大干一场,公冶五拿他没办法,就指示会计:“快打发这位祖宗走。”
我也好不到哪去,心术并不是特别正,我一直觊觎的知识就是中华仙术中的“水银重新组合术”以及“点石成金理论”,把这些东西学会了,车啊房啊发家致富就有了指望。
因此,一开始入学志向郑重地填下了“财经系。”
可惜的是,没通过思想道德审查,那考察是严格异常的,钱教授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我学会了“点石成金”,便极可能扰乱麻瓜世界的经济秩序,引起通货膨胀、金融危机什么的。
拒绝录取,我不禁万分沮丧,只得退而求其次,转而进入移动系学习。
何谓移动?用专业术语准确地说,就是无翼飞行技术,你要知道,那是令我整个孩提时代都在痴迷的美好梦想。但进了移动系后,才知这一科目不止飞行,还包括缩地、土行、避水等等。
前些年火爆一时的移动系,现在完蛋了,成了个冷门,因为来自欧洲魔法界的流星笤帚、蝙蝠斗篷、极品飞毯,以及他们称之为“金龟子二代”的飙天转椅等等傻瓜产品的问世热销,导致本土神仙产生惰性,本土神仙认为既然有了这些又时髦又便捷的洋货当替代品,自己何必苦苦修习飞行技术?不信可以看看,眼下年轻学生还有哪个肯花力气打下扎实的基本功?
所以,“哎哟妈呀”一声,从笤帚上不慎跌落摔断胳膊以及腿的事情时有发生。
可能操作失误,也许假冒伪劣,或者咒语过期,总之,一见空中有人掉下来,我的飞行导师王教授就十分高兴,立刻抓住时机,当成反面教材,警告移动系全体学生:“你们快看啊,这就是自作聪明,贪小便宜的下场。”
王教授是驰名中外的一代移动大师,曾经打破过二十四小时不到,就从喜马拉雅山飞抵倥侗山的亚洲纪录。他全名王远选,字不留,我们当学生的不可直呼长辈姓名,便都称呼他不留先生。不留先生倒是个好教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学习移动术确实需要吃苦,尤以飞行为甚,头一年文化课还好,主要是了解人体结构,研究为什么能飞这一课题,第二年学生们开始实践了,修炼整整一年我才能使自己身体离开地面,飞行高度只有一尺,时速不超过五迈,远远看去那哪像飞,倒很像飘。
我爱我的导师,因为他经常夸我,王教授拍着我肩膀,鼓励道:“在我所有学生中,你的身体条件是最适合飞行的一个,只要继续努力,刻苦修炼,我不怀疑你将来成就在我之上。”我兴奋极了,但有件事教授一直不明白,又问我:“思敏,你的朋友,那个赵肥是怎么搞的?这孩子学仙毫无希望,他究竟如何混进展华学院的?你知道吗?”
我嘴里嘟哝着不清楚,其实心里明白,赵肥与我不同,由于父母都是麻瓜,我饱受歧视,而赵肥颇有背景,他父亲跟我们校长公冶五渊源很深,因此一纸荐信,儿子免试入学。我和赵肥自幼邻居,亲密无间并肩玩大,因此获得机缘,混入仙界。我的表现反倒比赵肥略强一点,而他若非后台路子硬,早就被开除了。
然赵肥热爱飞行之心,犹甚于我,可他那容纳了太多巧克力奶油的胆固醇肚子,无疑成为重大障碍,因此常常形成即便他的四肢顺利升空,肚子却往往滞留地面这一悲惨局面。“我该怎么办呢?”赵肥经常苦恼地问我,“如此下去,我还考得到神仙初级资格证书吗?”
事实上我也强不了多少,尽管飞得不错,但我其他科目,变形隐身格斗占星什么的,都很差劲。我和赵肥的关系,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关系。正因为此,所以他们见我飞得出色,便常常揶揄讽刺:“打起仗逃起来想必也一定麻利。”
我装聋作哑,隐忍不发。三年转瞬逝去,眼见仙途愈发渺茫,二人都很郁闷。这天落日前有一节神仙史,非必修课,可上可不上。正欲开溜,却忽然看到一个长发青裙女孩走进了大礼堂,正是朝思暮想的华丹。我忙拉着赵肥,颠儿颠儿跟了过去。
人来的差不多了,我放眼四望,只见华丹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座,她左边还有一个空座,可是一个男生抢先一步就要坐下,我见状不妙,大叫一声:“慢着。”急忙从背后抽出法剑,大力掷出,那把法剑呼啸着飞出三四十米后,“当”一声钉入椅子,被我强行霸占。
这下踏实了,我心中说:“混蛋,胆敢抢我生意。”嘴上则对那男生抱拳笑道:“兄台,见谅见谅。”正要不慌不忙走去,走了半天也没前进一步,原来后脖领子被人一把拽住,将我提在半空,回头一看是周教授,这白胡子老头一脸肃杀。
“学了半天仙。”他说,“就是为了抢个座,小子出息还真不小。”末了一把将我扔到角落,罚我骑马蹲裆式站着,双臂向上朝天,屁股向后抵墙,惹得女同学们窃窃私笑声不绝于耳。我不关心她们笑不笑,我紧张的是华丹笑没笑,由于位置所限,一直看不到她的脸。
周教授须眉俱斑,身穿粗布黑袍,煞气腾腾的脸上戴着一副琥珀眼镜,左镜片内包裹着一只霸王蝇,恰好遮挡那只瞎眼。上次大战中,年轻时的他将四位欧洲魔法师变成了四匹骡子,至今也未解除法术,恢复原形,但他自己亦被敌人用雷劈断了一条胳膊,独眼也是拜那一役所赐,这使他对欧洲魔法师团永生憎恶,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但他不是个称职的教授,盘古、女娲、轩辕、神农、伏羲、彭祖、女乙,成就了我们伟大的神仙史,现在却被周教授讲得乱七八糟。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本是战士不是教师,现在老了打不动了,只好被派来向小崽子们讲讲光荣历史。可是他讨厌这份工作,日思夜想的仍是作战,他说:“我不会、也不喜欢讲什么课,这一点你们可能比我自己还清楚,但我必须强调,欧洲那帮畜生没一刻不想消灭我们,倘若你们还像上个学期那样嘻嘻哈哈,不愿熟悉我们的历史,不愿崇拜我们的先辈。”说着举起那只独臂指指自己的另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和瞎眼,续道:“那么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的昨天,就是。”
“明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一调皮少年模仿教授的腔调,他笑嘻嘻又说:“怎么每次都是这一套,你就不嫌烦吗?换个新鲜的好不好?”
见是酷爱捣乱的皇甫芳,周老头百感交集,末了苦笑了笑,叹道:“好吧,换新鲜的。”说着食中二指一弹,一道绚烂的翡光,一道璀璨的翠光,向那少年激越射去,两道光芒分进合击,那少年一缩胸口,闪开了翡光,脊背却被翠光准确击中。他中招了,被变成一只小乌龟。小乌龟像是马似的撒腿满地乱爬,似要逃跑。
它先是挨个爬到那些女同学的裙下,伸长脖子举目仰望,连连点头,说:“噢,红的。”然后继续爬去,惊恐地说:“哇靠,你脏死了。”看一个,点一下头,交代一种内裤颜色,所到之处,无不惹起惊声尖叫。爬到华丹裙下时,华丹俯下身去,一把将小乌龟捉住,提了起来,她说:
“敢看我,我捏扁你。”
毫不留情,往死里狠狠攥着小乌龟,我远远看去,觉得小乌龟在她掌中就像一颗手雷。我们甚至可以听到甲壳碎裂的声响,“疼死我啦。”皇甫芳凄厉惨叫,终于大喝一声:“着!”忽然变回人形,大大咧咧坐在了华丹身上,呼呼喘息着,过了片刻突然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他放肆地坐在华丹怀中,二郎腿一翘,嚣张地问教授:“周老头,你这两下子制不住我,我技术怎么样?”
“朽木不可雕也。”教授回答。
但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慈祥与欣赏,大袖一拂,说:“下课,全给我滚。”说罢转身走了,皇甫芳叹息一声,扭过头去,上下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华丹,问她:“美人,为什么这帮老家伙都不愿承认我的天才?”
华丹大叫:“你快从我身上下去。”
“上来容易下去难,请教姑娘芳名?”
“下去好不好?”这一次华丹声音中有了央求之意。
“不好。”皇甫芳笑道,“你不是想捏扁我吗?怎么不捏啦,你不捏我,我就捏你。”
说着伸手过去,他一手捏住华丹一只耳朵,捏了两下,他把她的脸往前一拽,嘴唇一撅,竟向对方凑去,华丹慌忙把头一避,于是皇甫芳没吻到人家嘴唇倒是亲到了人家下巴。随即华丹反击,她也动手掐他,二人掐我捏你,犬牙交错纠缠在了一起,很不雅观。
数百名男女学生众目睽睽下,礼义廉耻皇甫芳全然不忌,未免也太邪恶了些。四五个男生有意救美,但忌其混名太盛,无一人胆敢出手,就那么怒目而视着。
“你们不要看我。”皇甫芳按着华丹鼻子说,“看多了对你们没有一点好处。”
“华丹。”那少女轻声说。
“什么?”
“我说我叫我华丹。”她终于屈服,垂下头去。
皇甫芳一听,立刻松开了手,与先前判若两人,“就是你?”他喃喃道,木鸡半晌,末了从她怀中缓缓站起,向外走开两步,然后回过头去,问:“不知华久之先生跟你如何称呼?”
“那是我爹。”华丹垂着的头昂然扬起,气呼呼朗声说,“你要作甚?”
皇甫芳微微一笑,摇摇头说岂敢岂敢,蓦地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那张俊美的玉颊蜿蜒流下。他是哭着仰天大笑,狂笑声中,不知何处去也。
众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