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四的初秋，邬可可像往常一样，从温暖的宿舍跑出来，绕着操场跑了三圈后，然后坐在湖畔的长椅上发呆。晨雾里，透着丝丝寒意，湖里的荷叶、莲蓬，永远都是经典的点缀，她们轻轻摇曳着亭亭玉立的身姿，仿佛一幅秀气的水墨中国画。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羞涩，含露欲滴，给人一种静静绽放的温柔，没有人会留意，层层莲叶中也有这许多表情。
真漂亮，邬可可心想，如果是往常，她肯定要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做桌面，可现在的她表情却异常呆滞。从前她喜欢叫室友高霞一起到湖边晨读，互相练一下英语口语，偶尔也聊天。聊的内容都很简单，多是系里班里的趣事，阅读的感想、青春的梦想。可自从升入大四第一个学期，就业的压力重重袭来，想再在这书香氤氲的校园池塘边静心晨读已是奢望。
湖边大石头旁总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每天在那里看书，邬可可注意他很久了。那是个勤奋的男孩，硬朗冷俊的面廓线条分明，喜欢穿黑色的衣裤，每天呆的时间不长，一般在湖边阅读半个钟头后便会匆匆离开。每次经过邬可可身边，就像一阵寒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邬可可想他是不肯花过多时间在如此甚好的晨光中虚度年华吧。
各院校的毕业生校园招聘活动已经拉开了大幕，招聘活动和讲座一个接着一个。邬可可和高霞拿着一大叠辛辛苦苦制作的简历，到处赶场子，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们要男生”，“我们要本地户口”，“我们要研究生。”精心做的面试准备却被招聘公司的三言两语打发得一干二净。此刻，邬可可觉得简历上打印的一堆“国家一等奖学金”、“优秀学生干部”、“优秀党员”、“十佳毕业生”称号已变得十分讽刺，自己真的有那么优秀，怎么会在就业大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呢？
邬可可浑浑噩噩地往宿舍楼走，看到校园的林荫小路上打饭上课的同学开始陆陆续续从身边走过，一个个形色匆匆，不禁心想，如果知道毕业就面临失业，他们还会这么努力吗？也许，应该更加努力才对。“邬可可，加油！”邬可可在心里呐喊。
昨天发给高中同学吴慧珍的简历她应该收到了吧，她可是信心满满地答应帮忙推荐给她姐夫的公司。听说那家公司是做稀土行业的，正准备上市，近年来稀土价格贸易战炒得火热，稀土产业已成为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新一轮科技发展的重点。公司地点在东门市，虽然是在沿海的二线城市，但大学生脱离北上广不失为明智的选择，至少房价低得多，勤奋工作两年凑个首付应该没问题。
只是吴慧珍虽然高中和自己同学三年，两人关系曾经好到可以互穿对方的衣服，但是自从读大学以来，大家不在一个城市，联系已经少了许多，她真的愿意帮自己吗？不过本人好歹也是211重点大学会计系的毕业生，本科该拿的奖也一个不缺，这种二线城市小公司的offer应该不难拿吧。
想着想着很快就走到宿舍门口，邬可可怔住了，差点撞上一个人。是她，程青书，邬可可同宿舍的同学，也是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程青书穿着一身明亮的彩条纹连衣裙，丰富跳跃的彩虹拼接条纹让人眼前一亮，配上系腰带和细长的白腿，活脱脱一个美丽的公主。不得不承认她很会打扮，每次穿的衣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会计系系花”的名号实至名归。邬可可忽然不地道地想，这北城秋天的早晨怎么也只有十一二度，她就不怕老了得老寒腿。
看到她，程青书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表示打了个招呼，眼睛掠到邬可可后面，马上笑靥如花。“水浚师兄！”邬可可回头一看，是刚才湖边大石头旁那个高个子男生。
“青书，你好。”男生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
“最近你还在忙毕业论文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说。”程青书非常热情，完全把邬可可当空气。邬可可知趣地往边上一闪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打开宿舍门，一股猪肉白菜味迎面袭来，话说这股味对于吃饱的人来说是闻了想吐，可对于饥肠辘辘的邬可可来说，那是人间美味。高霞已经开始敲键盘了，现在她们每天起床第一件事，都是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面试通知，然后就开始搜索各个求职网页，看到专业合适的职位不管薪资高低，先投了简历再说。她的头发从来都是乱蓬蓬的，偶尔扎个小辫也会往一边偏。
“老大，注意点形象啊，虽然没有可悦己之人，咱毕竟也是系花同屋啊。”这样类似的话邬可可已经对丁霞说了无数遍。
“喏，给你买的包子。”高霞用手往桌子上一指，看都没看邬可可一眼，纯粹当她说的是废话。
“哇，好香啊，老大你真好。”邬可可迫不及待地吃着包子，“还是学校食堂的包子好吃。老大，像你这么贤淑，勤快的妹子，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就享福了。如果毕业了咱俩还在一个城市，我要你继续做我的舍友。”
“你又去湖边偷看那个黑衣帅哥了，听说他是保险系的研究生，也是这届的毕业生。”高霞终于抬起头，看着邬可可狼吞虎咽的样子。
“奇怪，我以前没见过他啊。”
“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的交换生，这学期才回本校。听说已经拿到保险精算师的执业证书了，牛吧。看看，人家程青书永远都比你消息灵通。”
“我怎么比得了她。”邬可可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这是她极度不自信时的表现。保险精算师，听说这个考试比注册会计师还难考，每年全国都是1000比1的录取比例，但是一毕业就可以当金领，拿比普通毕业生高几倍的薪水。
打开邮箱，终于看到了吴慧珍的邮件。吴慧珍说她姐夫的公司看了她的简历后，愿意招她，但是要先去实习一段时间。邬可可想实习没问题啊，反正大四这学期开始，已经没什么课了。很多同学都在四处找工作、实习，宿舍楼里能见到面的同学都没几个。
决定去东门市碰碰运气，如果那家稀土公司各方面条件不错的话，我就留下。邬可可一边想一边兴冲冲地收拾行李。
“东门市离北城可是几千公里啊，姐姐，你真打算一头奔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去。东门市靠近沿海地区，听说社会治安挺乱的。你可要想好了？”高霞放下手中的鼠标，认认真真地看着邬可可。
“没事，我跟吴慧珍是三年的高中同学，她那个人应该还是挺靠谱的。”邬可可对吴慧珍的人品深信不疑。
“这样吧，给你写个地址和电话，我有个远房表哥在东门市打工，他上次还叫我去他那里玩。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他。他那个人可是个热心肠。”邬可可虽然嫌高霞有点婆婆妈妈，但还是收下了那个纸条。
邬可可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到了东门市火车站，一出站口，明显感觉一阵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好在邬可可本来是南方人，适应这里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应该是没问题的。
火车站人头攒动，但还不是客流高峰期，检票口秩序井然。忽然，一个熟悉的黑影从眼前掠过，邬可可定睛一看，那不是在学校湖边常碰见的黑衣帅哥吗，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此刻正喝着一瓶矿泉水，在提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中排队等候出站。他怎么也到东门市来了，还和我一趟火车，看他一身户外旅行的装扮，难道是来东门旅游的，东门市地处珠三角入海口，以制造业发达著称，怎么也不适合他这样的驴友千里迢迢来爬山涉水。
邬可可暗忖，不知不觉已来到出站口。门口铁栏杆处站着一排接客的人群，有的挂着纸牌，写着亲人的名字，有的透着急切的双眼，不断寻找期盼的身影。一出门口，就有好几个拉客的人上来问，“去哪里？要不要坐车？”邬可可一边提行李，一边摇头，终于拨开人群，走到较为空旷的火车站广场。一回头张望，黑衣帅哥早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邬可可从包里掏出手机准备给吴慧珍打电话，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急促的脚步声。
“可可，终于看到你了。”吴慧珍穿着一条红裙子，十分抢眼，胸口开得很低，蹬蹬跑过来，远远就能看到白花花的胸脯一颤一颤地，邬可可不自觉地想起某本书上形容那个地方像装了一只小白兔一样跳动。吴慧珍身后是一个身材瘦瘦的男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头发有点凌乱，似乎刚起床的样子。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夫吴军。”吴慧珍喘着粗气，指了指身后的男人说。男人朝邬可可点了点头，也没答话，眼神却不住地往四周张望，似乎十分警惕。
“那我们现在去公司吗？”邬可可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
“对对对，你得好好休息一下，坐火车挺累的，我们现在就带你去公司宿舍。”吴慧珍把行李塞给那个男人，然后拉着邬可可热情地问长问短。邬可可感觉几年未见，过早出来做事的吴慧珍果然已不是当年的学生青春样，言语谈吐间透着一股社会历练的世故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