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可可和吴慧珍跟在那个男人后面,走到广场边上一个角落旁,那里有一辆破旧的银色小面包车。男人将行李放在车上,然后掏出一包烟,在驾驶位上就开始抽起来。
狭小的车里本来充斥着一股霉味和汽油味混合的气味,忽然闻到呛鼻的烟味,坐了一天火车的邬可可再也忍不住,打开车窗就开始哇哇吐起来。男人终于收敛地把烟头扔到窗外,小面包突突突开始发动。一阵凉风吹进来,邬可可感觉胃舒服了许多。
“可可,你居然坐硬座过来,23个小时的火车,哎,难免晕车。”吴慧珍拍了拍邬可可的背,叹了一口气。邬可可只觉得浑身无力,刚出火车站的新鲜感似乎被刚才的反胃呕吐掉了,不得不斜靠在座椅上发晕。
面包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一个市场模样的地方停下来。男人背着行李,邬可可和吴慧珍走在后面。在车上休息的片刻,让邬可可恢复了一点元气,便开始四处打量周边的环境。这里应该是一个规模较大的电子批发市场,楼顶上竖着“华辉电子市场”六个大字,门口停车坪停了很多车,人流进进出出,十分热闹。离华辉市场不远处是个大工地,不时有搅拌车、翻斗车频频经过,扬起的尘土让人又皱眉又揉眼睛。
邬可可忙问公司宿舍到底在哪里,吴慧珍慢腾腾地开始解释,这个电子市场位于城南与附近某镇的交接处,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随着东门市房地产业的迅速发展,政府在当年的农田上建起了华辉电子批发市场。附近是著名的景元工业区,很多大型上市公司都在里面,加上靠近高速路口,交通便利,这里很快发展成东门市最大的电子批发零售市场,而公司宿舍则在市场后面。
男人兜兜转转地带着她俩在胡同里绕来绕去,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邬可可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城中村,弯弯曲曲如羊肠小道般的巷子两旁是高高的出租屋、各种洗头店和小作坊。胡同窄得只允许一辆三轮车通过,楼与楼之间的间隙极小,曾听高霞说过这叫“握手楼。”路灯杆上贴满各类小广告,空中的电线交织如蛛网般密集,存在着极大的消防隐患。有打扮艳俗的妇女蹲着门口水龙头边刷牙洗脸,几个小孩骑着扭扭车在巷子里追打嬉闹,一家加工铝合金门窗的小作坊里不时传出刺耳的电焊声,旁边的油漆店更是气味熏人。
堂堂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稀土公司怎么会把员工宿舍设在这种拥挤脏乱的城中村呢?难道是传销?邬可可猛然惊醒,曾在网上看过相关报导,这里的复杂的环境十分适合隐秘的传销窝点驻扎。前面的男人拿着行李越走越快,不断回头催促她俩,吴慧珍的手紧紧挽着邬可可的右臂。路边似有几个贼眉鼠眼的男子不时朝邬可可的身上打量,有一个嘴里叼着烟、胳膊上刻着青龙刺青的光头佬朝吴慧珍的姐夫使了个眼色,两人明显认识却没有打招呼。邬可可越想越不对劲,心怦怦直跳,必须想办法尽快逃离,如果到了传销窝点,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传销窝点马上就要到了,怎么办?邬可可的手心开始攥出汗来,突然发现前面是个交叉路口,四面都是小路,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事不宜迟,邬可可轻轻从头上拔下一个发卡,突然朝吴慧珍的手臂重重刺去,吴慧珍“啊”的一声尖叫,松开了手。邬可可毫不犹豫朝左边的小路撒腿就跑,果然听到后面好几个人在追赶。
“站住,抓着她。”那个叫吴军的男人大喊。
邬可可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跑,幸好出来的时候穿的是平跟软皮鞋,可跑了五分钟,就开始气喘吁吁。大三之后就不曾上体育课,已经两年时间没跑步了,都怪自己平时太懒。小巷子太窄,不时有挑担的,推婴儿车的经过,邬可可怕撞到人,速度一下子减下来,猛一回头,那个手臂刻刺青的光头佬就在身后,发出阴测测的冷笑。
邬可可这一惊非同小可,随手抓起路边一个修自行车的档主的打气筒朝光头佬扔去。光头佬猝不及防,正中头部,顿时鲜血直流,哇哇大叫,倒在地上。邬可可看到旁边又有个小巷子,便迅速拐进去。跑着跑着,忽然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幽暗,原来是个死胡同。怎么办?邬可可急得快哭了。突然一双大手将她的嘴紧紧捂住,随后身子被一个高大的身影腾空抱起,很快闪进旁边的铁门里。
“别出声。”黑暗中,邬可可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嗓音低沉的男声,周围静悄悄地,隐约能听见那人短促的呼吸声。邬可可点了点头,那个人捂嘴的手松开了。透过铁门门缝,果然看到外面光头佬带着一帮男的跑过来,在巷子里四处寻找。
“刚才明明看到那妹子往这边跑了,这死胡同她跑不掉的。哎呦,我的头。”光头佬捂着额头,大声嚷嚷,满口脏话。
邬可可的胸口和那人紧紧压在一起,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脏也在怦怦直跳。这扇铁门是出租屋常见的铁门,上半部分是镂空的,虽然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但从外面仔细看的话,是能看得见里面躲着的人。果然,那个吴军转身朝铁门走过来。
“我们走。”那人拉着邬可可的手,就往楼梯上跑去。还没跑到二楼,就听到下面吴军在狠狠地踢门。这栋出租屋有七层,幸好中间没有设置障碍门关卡,爬到顶楼时,邬可可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跑不动了,歇会吧。”邬可可一屁股坐在地上。
“起来,他们马上就能追上来。”那人的大手一把抓起邬可可的胳膊。
“是你。”邬可可抬头一看,眼前这个高个子不正是火车站碰见的那个黑衣男孩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邬可可一脸疑惑。
“回头再告诉你。赶快跑,如果你不想被那些人先奸后杀的话?”男孩的声音轻轻的,却如惊雷般吓得邬可可腾地从地上坐起来。顾不上脚趾被皮鞋磨擦的生疼,邬可可一瘸一拐地走到栏杆边,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退路。出租屋的顶楼是一个宽敞的平顶,往栏杆下一望,是七层楼高的悬崖。邬可可吐了吐舌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从七楼掉下去,非死即重残啊。
“怎么办?”邬可可的声音带着哭腔,楼下似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看来吴军那帮人已经打开门进来了。
正在绝望之际,黑衣男孩却已从登山包里拿出两条登山绳索和一个八字环,他动作熟练地将绳子绑在邬可可和自己的腰上。然后拿出一颗岩钉,勾插在水泥栏杆的缝隙处,刷刷几下八字环里的两条绳索已经准备就绪。
“看到下面那个平顶屋没有,我们就往那边跳。你抱紧我,不用害怕。”男孩轻轻地说,沉稳的嗓音里透着几分温柔。
“我相信你。”邬可可看着男孩坚毅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与其落入贼窝生不如死,还不如就此拼死一搏,也许能置之绝地而后生。
“好,一起跳。1,2,3。”男孩的话音刚落,邬可可便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瞬间双脚腾空,只感觉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有一秒钟的时间,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周围只有风在吹,整个人如同鹅毛般飘在空中。很多年后,邬可可还会怀念起当时的那种感觉,人在空中,却毫无惧意。
落地的那一刻,两人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邬可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倒是男孩被她压在下面,叫苦不迭。
“你没事吧?”邬可可很是过意不去,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抱着她,男孩完全可以就地打个滚,缓冲重力的加速度。
“我没事,幸好有登山包垫底。”男孩手肘处破了一个口子,流出了鲜血,应该是刚才落地时擦到了墙壁。男孩直起身,背部的疼痛似乎更加剧烈,他皱了皱眉头,将两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同时把八字环上的绳子抽回来。这种登山绳的好处,就是降落之后绳子还能继续用,只是损失岩钉而已。
绳子落地的那一刻,光头佬那帮人刚好到达栏杆处,他们只能站在那里骂骂咧咧。
此地不宜久留。平顶屋只有一层高,男孩身形敏捷,跳下去就地打了个滚,然后迅速爬起来。
“往下跳,我接着你。”男孩张开手臂朝邬可可大声说。有了先前跳楼的经验,邬可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虽然做了十足的准备,男孩还是被她的缓冲力撞得再次摔倒,受伤的手臂碰到地面疼得他呲牙咧嘴。
男孩坐起来缓了一口气,即刻又拉起她的手拼命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