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水浚醒来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脖子一阵酸痛,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喷嚏。
“是你,我睡了多久了。”禹水浚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脸颊上似乎还有冰冷的泪痕。回忆往事,依稀又梦见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脑海里一阵凌乱。
“大概一个多小时吧,我回宿舍发现你不在,手机也没拿,害得我到处找你。格格巫又把我说了一顿,还是课题的事,你赶紧看看吧,咱俩就是熬夜赶工也得尽快完成啊。我这神经实在伤不起,整天全是课题和论文轰炸,催得我头都大了。”余伟抓了抓脑袋,一副真着急的样子。
“好了,回宿舍吧。”禹水浚拍了拍余伟的肩膀,略有些歉意。眼睛掠过湖边的长椅,忽然想起那个扎着马尾辫、青春可人的女孩,她常常穿着运动服,安静地坐在那里晨读。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在发呆,注意她很久了。只是,在东门市的她是否安好呢?两人在山洞里躲雨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匆忙,竟然忘记留彼此电话。
回到宿舍,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导师的四个未接来电。“糟了,这下有得被批了。”禹水浚拿着手机屏幕给余伟看。
“我早就说了,你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余伟的嘴巴张成了夸张的O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和导师有一个月时间未见面了,这次走进他的办公室还真有点惴惴不安。吴教授平时喜欢发短信给学生,基本上就是下指示,告诉你该做什么。连打四个未接电话,还从未有过,或许真有什么急事吧。
吴教授的办公室在学校教学楼的20层,平时没什么人走动,楼道里静悄悄的。看着老师微胖的身影,戴着厚厚的眼镜伏案奋笔疾书的样子,禹水浚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私底下跟同学们叫他格格巫还真有点不尊重人,其实吴教授对自己真的不错。
保险精算专业是当年自己心不甘情不愿随便选的,只因为精算两字,让自己想挑战一下高难度的经济学科。高考一直想报梦寐以求的刑侦学院,谁知道体格检查前夕,被小区巷子里突然闯出的摩托车撞到,虽然身体无大碍,但是崴了脚,根本无法参加体检。在家休息了一个月才能正常走路。那个撞他的摩托车却当场逃逸,连声道歉都没说,恨得他至今牙痒痒。骑摩托车的人戴着头盔,隐约记得是个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汉,左手上纹着一条青龙,小指断了一小截,没有指甲盖。
“那个撞我的贼人被我抓到,一定要痛扁他。”禹水浚当年在家一瘸一拐地走路时,对着天花板大声说道。后来,脚好了以后,他真的报了个跆拳道班,充分锻炼自己的身体灵活度,提高近身格斗能力,到现在已经练到黑带四段了。
禹水浚入学时对吴教授坦诚自己的想法,也说了部分的成长经历。吴教授却夸他是个好苗子,值得培养,搞得他当时云里雾里受宠若惊。不过事实证明,老家伙慧眼识珠,真的没看错人。禹水浚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数学天分,将统计学、金融学、保险学、人口学等专业学科知识和原理运用得融会贯通,本科就连发三篇国家核心期刊论文。大四时,被吴教授拉至麾下,执笔一个教育部重要课题,此课题后来发表在国家CSSCI期刊上。从此,吴教授将他视为得意门生。
“傻站在门口,干嘛呢,进来啊。”吴教授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暖的大手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拿了个干净的瓷杯,倒了一杯清茶给他。
“尝尝,老家带来的茶叶,亲戚自己做的。”吴教授是湖南人,这是他惯有的待客之道。
“老师,您找我?我早上把手机落在宿舍了。不好意思。”禹水浚轻轻抿了一口茶,味道浓郁醇厚,顿时香气在齿舌间萦绕。
“小禹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时间过得真快,到你毕业就七年了。虽然你被派到英国埃塞克斯大学学了一年,但期间咱们没少联系,你我的师徒缘分非浅,可以说你是我这几年所带的学生中最优秀最能让我满意的。”吴教授喝了一口茶,慢慢在房间踱步。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这个人最爱骄傲,您夸我,我怕我会轻飘飘飞到天上去的。”吴教授的话让禹水浚浑身不自在,他急于想知道老师下一步想说什么。
“作为你的导师,我很想为学校保险精算实验室留下优秀人才。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希望你能继续攻读博士研究生。你考我的博士也好,考别的教授的博士生也可以,这是为你的前途着想,现在的学生心态浮躁,能静下心来搞研究的没几个。看看咱们的经管学院,研究生们个个在外面兼职,潜心做学问的凤毛麟角。所以,我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吴教授看着禹水浚,眼光直直的。
“我。我以前曾想过读博,但是最近家里有点事,我可能还是想参加工作算了。”禹水浚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家里的事?是你父亲吗?其实他昨天晚上就给我打过电话。他本来还想约我一起吃饭,但是他身体似乎不太好。”吴教授皱了皱眉头。
“他怎么了?”禹水浚抬头看着吴教授,语气略有些急切。
“你很久没去看他了吧?哎,亲生父子,关系怎么这么生疏呢?你爸那个人我打过几次交道,我觉得他豁达大度,谈吐不俗。他一直都很关心你的学业,以你为傲,还叫我不要让你知晓。当年听说,他都帮你申请了国外的名牌大学,你不愿去,一定要留在国内读。”
“是的,那段时间我外公身体不好,我是他唯一的外孙,不想跑那么远求学。父母在,不远游。”禹水浚忽然想起这句古语,又觉得似乎不妥,遂低下头。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还是讨论现在吧。你爸的意思是,他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盛东集团的业务他想让你接手打理。那么大个摊子,你又常年不在他身边,我还真担心你能不能胜任。其实,知子莫若父,禹总对你有信心,你是他最得力的接班人。只是你如果放弃考博的话,我是非常惋惜,但是你有另外一条光明大道,我又衷心替你高兴。苦读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们保险精算专业要比其他经济学专业付出更多旁人无法想象的汗水和辛劳。”吴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通话后,在大班椅上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选我呢?我跟盛东集团几乎没有任何瓜葛,我也没有任何从事经营管理的实际经验。再说,他不是有个儿子在身边吗?禹超然早就是公司的执行董事了。”禹水浚神情有点黯然,对父亲的集团股份他从来不感兴趣,这些年来一直潜心于学术研究。特别是去英国那段时间,没人打扰,安安静静做学问,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惬意。回国后一想起吕后和禹超然虎视眈眈的神情,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反感。
“小禹啊,你的家事我不了解,也不好多说什么。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我不想在你身上发生。不瞒你说,你父亲暗地里托我找可靠的律师,近期可能要改立遗嘱。”吴教授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
“什么?遗嘱。”禹水浚一阵伤感,遗嘱这个词震惊到他的神经,父亲也就五十岁。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不在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年前外公的阖然长逝让他伤心不已,他放弃去海外求学的机会,在外公的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唤醒老人。后来他上了北城的大学,姑姑干脆把出租房委托给中介,自己跑到附近八峰岭的庵堂常年修行。八峰岭险峻异常,层峦叠嶂,庵堂在半山腰上,终年云遮雾绕,清净幽远,倒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盛东集团家大业大,禹总是该考虑财产分配和接班人的事了。这几天放你假,你回去看望看望你父亲,和他好好谈谈。血浓于水,父子间没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吴教授语重心长地说。
“那课题呢?听余伟说,课题您催得急。”
“课题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不能每次都由你主笔,那些同门师弟师妹们也该让他们多历练了。心急火燎叫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课题。”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禹水浚感激地说,这段时间自己确实需要放假来好好处理那些事。那封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的信,是条重要的线索,或许能解开二十年前母亲意外自杀的不解之谜。如果母亲真的是他杀,我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想到这里,禹水浚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