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书房就是人们修身养性、净化心灵的地方。从书房的布置可以看出书房主人独有的雍容气质和文艺情怀。
书房没有床,在干净的木地板上铺上可收缩的床垫和毯子,就可以睡觉了。奶奶端来了夜宵,两大碗红枣银耳粥,还有一些小吃。
“你们两个多吃点,十几岁正是长个的时候。”奶奶笑眯眯地说。
“谢谢奶奶。真好吃,比我家做的好吃多了。”韩启春每次总忘不了夸上几句。
“浚儿,你爸是真心疼你。他的书房从来都不叫家里其他人进入的。”奶奶朝禹水浚眨眨眼睛,话里似有深意。
奶奶走后,韩启春凑过来低声说,“你奶奶什么意思,你爸叫我们睡书房,难道有别的原因?”
禹水浚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韩启春爬起来,拉上落地窗帘,然后把所有的台灯射灯都打开,开始四处察看。房间里十分明亮,韩启春拿起黄花梨木翘头案上的一个镇纸用的玉雕细细把玩。
“这是李白醉酒啊,寿山石做工。不错,有些年头了。应该是清代的雕工。”韩启春仿佛一个鉴赏大师,说得头头是道。
“中国玉文化博大精深,这个你也懂?”禹水浚一脸不屑地撇撇嘴,他不相信韩启春小小年纪还会鉴赏古董。
“你忘了我爸是做什么的,他现在专攻玉石古董,还请了资深的博物馆专家、玉石行业老教授在家讲课。他的书房里没少这类宝贝。我不懂不行啊,起码得知道哪些东西值钱,将来让他传给我啊。”韩启春又在另一张书桌上,找到一枚印章,大呼,“这是鸡血石的。大红袍,这个值钱。”
接着,韩启春干脆拉开抽屉,抽屉没有锁,里面果然有些宝贝。他拿起一块白玉雕的玉蟾,“这个是新疆产的羊脂玉,非常油润。还有漂亮的洒金皮,这水料,这色泽,不错不错。”
随后,韩启春拿起抽屉里的宝贝一一给他介绍,“你看这个是和田羊脂白玉鼻烟壶,这个是山流水玉带扣,这个是马上封侯的碧玺。哎呀,这书架上还有一个铜质鎏金菩萨。你爸还是有不少宝贝的,将来,让你爸全部留给你。”
“扯哪里去了,我不稀罕这些东西。对了,你小子整个一鉴宝专家啊。回头教教我。”韩启春所表现出来的玉石天赋让禹水浚暗暗称奇。
“没问题。等你识货了,爱上了这些宝贝,你就会天天惦记着你爸的书房。那你后母和兄长估计会眼红得出血,嫉妒得发狂。”韩启春冲着禹水浚哈哈大笑。
高高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排着各种书籍,下面几层的书比较新,也容易摸得到,最顶上一层是经史典籍,估计书房主人很少看。其中有一本《资治通鉴》突然映入眼帘,书已经很破旧了,棕黑色的表皮上那几个字变得模糊不堪,不仔细看还认不出,禹水浚盯了很久,他很想拿下来看看,可自己还不够高。正想搬一张椅子,熟料韩启春嚷嚷着困了,要马上关灯睡觉。禹水浚只好作罢,心想等明天早上起床再翻翻那本书吧。
一阵倦意袭来,禹水浚架不住眼皮的重量,终于沉沉地睡去,跨入了梦的门槛。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院子里奶奶种的菜叶绿油油的,十分新鲜。旁边有个竹筐做的笼子,里面有爷爷给他买的两只小白兔。他走过去,拿着铲子,把地里的一株青菜用力铲出来。然后拿着菜叶,一点点撕下来,喂给小兔子吃。
忽然,他听到院子的大门嘎吱一声,很快传来高跟鞋的蹬蹬声。是妈妈回来了。他一高兴转身就跑,谁知脚被铲子绊倒,他重重地摔在地里,锋利的铲子边缘将他的脚扎出了血,白净的汗衫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他嘴巴一抿,就要哭出声来。
“浚儿,你怎么啦?”妈妈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跑过来,一脸焦急的样子。
“妈妈,我痛。”他哇哇大哭,扑进妈妈的怀里撒娇。闻到了妈妈发丝的清香,那是熟悉的味道,妈妈的手轻轻地拍在他背上,他感到无比安心。
忽然,妈妈的脸变成了吕后的样子,她的五官被刻意谄媚的笑扭曲得面目狰狞,禹超然在旁边用一味的冷眼看着他。他的妈妈不见了。
“妈妈,妈妈,”他大叫,猛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父亲书房的地板上,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半晌才回过神。落地窗帘没有关严实,透出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到屋外如水的月光。韩启春在旁边呼呼大睡,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嘴角弯曲的弧度似乎透着一丝微笑。这家伙肯定做美梦了,禹水浚心想,翻来覆去,却再无睡意。
远处隐约能听见几声鸡鸣,抬手看了看手表,已是凌晨五点差五分。禹水浚爬起身,走到窗边,清晨时分的天空已破晓,呈现出淡青色。院子里的空气像被过滤了一遍似的,十分新鲜清爽。禹水浚轻轻打开桌上的台灯,然后搬了条椅子,终于把那本吸引他好奇目光的《资治通鉴》从书架的顶层取下来。
书的确有些年头了,拿到手上一股霉味铺面而来。硬皮封面的两个角都被磨损,露出里面发黄的纸。翻开扉页,果然在褪了色泛黄的纸上赫然写着母亲的名字。这本书应该是母亲当年买的,上面用娟秀工整的钢笔字写着“珍惜时光,共同努力!林静雅,1984年春于东门师范。”禹水浚的心怦怦直跳,眼眶有些发热,手有点发抖,在外公家他看过母亲早年的书信,她的笔迹他认识。
母亲虽然学的是外语专业,但却酷爱中国古典文学和历史。翻至最后一页,发现上面斜斜地写着一首诗,字迹略微潦草,似是母亲率性所写。“流水不回休叹息,白云无迹莫追寻。闲身自有闲消处,黄叶清风蝉一林。”
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呢?翻来覆去地默念了几次,还是没明白。禹水浚抬头望着最顶层书架上的其他书籍,心想那些许久没有人摸过的旧书,应该都是母亲当年的藏书。
眺望窗外朦胧的远山轮廓,泛黄又模糊的记忆画面,就在这样宁静的清晨,悄然在心中蔓延。母亲的名字在心里已化为一个疼痛而安静的动词,或深或浅,亦浓亦淡。
很快,天已大亮,韩启春慢慢爬起来,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禹水浚立刻收拾起心情,将那本《资治通鉴》塞进书包。除了这本书,别的那些玉石宝贝他一概不要。本想拿多几本,又怕父亲发现。
“咱俩吃完早餐就准备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待了。”禹水浚拉开落地窗帘,对韩启春说。
“这么快就下逐客令,我还想去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呢?”韩启春努了努嘴,一脸的不情愿。
“我又不是这家的主人,我也是客。只是不习惯住这里,晚上睡不着。”禹水浚落寞地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是啊,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看来昨晚你真的没睡好。我这个外人反而觉得特别好睡,这里比我家那个小区安静多了。好吧,吃完早餐我叫司机来接我们,我可不想让你外公和姑姑看到你憔悴的样子误会是我家里亏待你。”韩启春看了看禹水浚的脸,同情地说。
“对了,走之前要不要跟你爸说说送你几件玉石啊。那些个宝贝啊,在外面是不容易买到的,关键是他收藏的都是真品。比如那个羊脂玉玉蟾,你拿回去慢慢把玩也好啊。那是老玉,会越盘越润的。”韩启春一直惦记着昨晚看到的那些古董玉石,在禹水浚的耳旁低声说。
“我不懂盘玉,他的东西我也不想要。”禹水浚冷冷地说,语气坚定。韩启春吐了吐舌头,一脸沮丧地挠头。
“好吧,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你回家,如果觉得寂寞,就叫上兄弟我。让我再好好瞧瞧这些宝贝。好玉之人,遇上宝贝啊,那种恋恋不舍的心情,就如同翩翩君子遇上窈窕淑女。你明白吗?”
“好啦好啦,下次再叫你过来玩。”禹水浚受不了韩启春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连连点头。
吃完早餐,禹水浚跟爷爷奶奶道别。两位老人自是万般不舍,禹东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们送到门口,还拿了一堆好吃的零食。车子开出好远,禹水浚回头一看,父亲还站在门口远眺。
“其实,你爸对你挺好的。他心里绝对记挂着你这个儿子。”韩启春看着禹水浚的表情,喃喃自语。
“如果我妈还活着,一切都会不一样。”禹水浚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一阵酸楚梗在喉咙,他不想再说话。
时间飞逝,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之后每到寒暑假,禹水浚都会回父亲那里小住两三天。一来是看望年迈的爷爷奶奶,二来他想回那个书房,重新拜读当年母亲留下的藏书,探寻母亲当年的心灵印迹。
禹水浚回父亲家的事外公还是知道了,老人出人意料并没有提出激烈的反对意见。后来姑姑说,外公的记忆力大不如前,经常容易忘事,甚至会出现短时间的记忆力丧失。比如,去趟超市买东西,很久没回家,姑姑去找他,发现他在超市附近绕圈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满头大汗。去医院做CT检查,发现他有轻度脑萎缩迹象,并发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常说的老年痴呆症。
确症得了这个病后姑姑不放心让外公一个人回去,坚持留他在家长住,方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外公俨然把姑姑当成自己的女儿,经常叫错名字,有时还会冲姑姑发脾气。刚开始禹水浚以为,得这种病对外公也许是种解脱,忘记过往的痛苦回忆,活在当下最好。后来渐渐发现,老人得了这种病,生活自理方面真成了问题。出去散步得有人陪着,在家吃饭吃药也得有人看着。到后来,连他最疼爱的外孙读几年级他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