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后。
人间有那么一句话,放在天上也是不错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数千年前,天上就不知从何处传出那句预言来:“万年之后,弱水即将漫过堤坝,届时,天地间将是浩劫一片。”其实可怕的不是那弱水,而是弱水里各种不知名的妖怪鬼魂。但是明明是一个浩劫将至的消息,但是无聊了无数岁月的众仙反而把这个消息当做一个遮羞布,开始各种享乐。
“说不定明天就是浩劫了,赶紧,赶紧多喝一杯。”太上老君扯着紫光星君,一把粘着酒水的胡子都塞到他怀里去了。
“太上老君,你欠我的一颗灵丹还没给呢!”紫光星君怒目相对。
“这个,都是末世了,浩劫都要来了,何必计较呢。”太上老君摇晃着脑袋。旁边数位脸如莲花的仙童都为自家仙君小气脸红了,不动声色地挪着碎步,远离几步,捂嘴偷笑着,互相对视了几眼。
“那既然都是末世了,那我就去你丹炉那里掏个清空。”嗤笑道。
“啊呀呀,你个老顽固。”老君哆嗦了一下胡子,瞪圆眼睛。
夕折站在木槿树下已经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老头子在为一颗灵丹纠结了半天,末了,她纤纤地抚了一下光洁的额头,撩了一下刘海,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一颗金丹罢了,两位星君莫要再争了。”那语调真真是痛彻心扉,十足一副长辈的样子。
“见过雀神。”两个星君看到来者,赶紧收敛起来,曲手行了个大礼。毕竟眼前的女子是天地之间第一只雀鸟,即是凤凰雀鸟等神鸟一族的始祖。
虽然,怎么看,和庙宇里那老态龙钟,鹤发鸡皮的样子都不像。
雀神夕折沉下嗓子干咳几声,故作一派老成,伸手从容地从仙童手里一抓:“行了。这一颗灵丹老身就没收了。”
没收了?
看到二人肉疼的样子,她微蹙眉,冷冷地抿唇:“怎么?有异议吗?”
“小仙不敢。”两位星君赶紧把头低下去,连忙做小伏低地状地连声道。
夕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狠狠地大笑几声,长叹道早出生就是好啊,就是因为自己是天地之间第一只雀鸟,各个都得让着自己。倚老卖老又怎么样,只要能换得来东西。她总是个特别实在实诚的仙。
“好啦。”她一副了然在心的样子,复,想了想,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虽然这一颗延年益寿的灵丹拿过来就只能拿去凡间交换点东西,于长生不老的仙来说实在用途不大,但是提炼起来还是费时百年,人不能白拿东西,绝对不行。
她低头在两位星君中间低声耳语:“改天你来我的百花铺的时候,和前台的仙童说一声就行,让他们给你个折扣价。譬如,嫦娥的沐浴图,只要一两银子哦,这个价格你懂的,从来是内部价格。”
二人权衡一番,虽然还是吃大亏了,但是面对雀神的压力,也只能谢恩了,正想虚词谢过,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细长的眸子。心中一禀,双股猛颤了一下,老君换上一脸泰然,连忙正色推诿,缓言道:“其实不过区区一颗灵丹,雀神喜欢拿去即可,至于。”
夕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着二人挽手相亲相爱的样子,心中长“哦”了一下,恍然大悟,压低声音:“我懂的,我懂的,原来老君好这口啊,星君你怎么不早说呢。”
紫光星君蹙眉的样子在夕折眼里已经诠释成了不好意思,她微笑和蔼地道:“老身活了这么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不就是。那个嘛。”
“哪个?”二人皆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啦,冥神卿华的出浴图,二两银子。”看到太上老君张口欲要讨价还价,夕折比划两根手指,赶紧一下打住他们:“二两哦!二两!老身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了,卿华不比嫦娥啊,二两银子已经很优惠了。就这样定了。”
太上老君和紫光星君的脸已经纠成了麻花状,夕折小心翼翼地从镀着金丝线绣着白雀鸟的广袖里翻找了一下,拿出画轴放到两位星君手中,两位老君掌心似被火烫,立即抽回手,连忙后退一步。他们一脸惶恐地看着地上已经展开的那副出浴图。
淬着金羽的白玉石上展开一幅画面,画面上是一个男子姿态慵懒地斜躺在一块巨大的玉石床上,身体上环绕着七彩斑斓的云朵。男子面容俊美,眉心中间隐现一朵红莲,而一双眸子深黑似弱水,似笑非笑带着女子娇媚,配着那恰到好出露出的锁骨,真是让仙们想入非非啊。
夕折支着下巴,先是端详一番自己的画,暗自赞美了自己一番又一番。不错,这画工,这意境,这排版,二两银子,便宜他们了。越看真是越好看啊,改明得赶工几幅,定能多卖些银两,也好去师父那里换壶上好的梅子酒。
只是,她摸了摸脖子,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冷飕飕的,再看面前,那两位星君更是哆哆嗦嗦地,摸着地板跪了下来。
“小仙见过冥神。”二人恭声恭气地说道,声音颤抖。
冥神?不就是画中之人嘛?不至于吧,虽然听说了那位冥神是出了名的凶悍,夕折歪着脑袋看画,虽然长得是有点那么倾国倾城的味道了。
“两位星君怎么说都是天上的上神了,不至于看到他的出浴图就行如此大礼吧?”她一顿费解,手捏下巴,望着画中冥神那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颈项,半滑落的衣裳。
“明明没有出浴。这还挡着呢。”还是醉醺醺的太上老君打了个酒嗝,脑子一被昏,顺口接了句话。
“大胆,莫非两位上仙还想看本神出浴不成!”冷冽的呵斥声如刀刃拂过颈项,白玉石上,刚才放着画卷的地方已经是焦黑一片,一把地狱红莲火已经把那副画卷烧成灰烬。
夕折这下子终于后知后觉刚才那股冷飕飕的气息是从何而来,冥神嘛,幽灵啊什么的不都是冷飕飕的嘛,难怪难怪。再看那片漆黑的地方,一下子心痛得不行,那副画是自己和仙萝熬夜几晚的成品,就,就这么没了!
她气冲冲抬眼,想看看罪魁祸首,好大的胆子,简直不把她雀神放在眼里了,冥神这个小兔崽子。她心里把他狠狠碾辗了千万遍。她略一抬头,这一下就正眼看到了从东南角走过来的仙者,霎时,整个世界,仿佛再无其它。
此天之后,天庭了又多了个传说。
“雀神看到冥神,流下了口水!”
“什么?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不知道几百万年的高龄了吗?冥神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怎么会。不可以!”有仙娥咬着手绢控诉。
“据说不是口水,是鼻血哦!”。诸如此类。
现在并非黑夜,但是她却仿佛看到了清冷的月华撒在来人的身上,万物皆是他的陪衬,一切画面都已经褪去了色彩。在这苍宇之间只能看到他的眸子,深邃如浩海,却冷如霜,清似冰。
他只是以一根黑带简单束发,却更清晰地露出他如地狱红莲般美丽的面容,他安静地走过来,举手投足间似都凝着清华,在云间隐约缥缈的身形却带着逼人的气势,好像山岳一样,让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凝视了。
他是掌握万物生死的冥神。
夕折咽了一下口水,连忙掐了自己一把,幻觉,绝对是幻觉,他肯定用了迷魂术之类的,不然阅过万千美男的自己刚才怎么会看得发呆呢。
“擦一擦。”裙摆被人扯了扯,夕折顺着看下去。紫光星君用他仅剩下的勇气指了指她的嘴角。
“嗯?”夕折不解。
“擦一擦嘴角边的口水吧。”星君小声地道。
自己堂堂一个雀神居然还这么盯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晚辈看得发呆了,回头传出去了,岂不是说自己没见识。
“好看吗?”声音清冷悦耳。
“好看。”夕折下意识回答,说完立即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
卿华身边站着的熙锦掩嘴轻轻地笑了。众人这才被这如铃声般的笑声转移注意力,在卿华的绝色下,他旁边站着的天庭第一美女熙锦居然都没有吸引到众人目光。
熙锦用面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的面容上似乎下了法术,让人看得不大清楚。
“好看才卖二两?”卿华依然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众仙听到冥神的话,老脸都抽了抽。
听到和生意有关的,夕折连忙振作精神,挺着直直的背脊骨,掰着手指和他算账:“是这样子的,冥神,你莫要生气,其实嘛,你本来不止二两,但是由于我欠两位仙君一个小人情,喏,就是这颗金丹,你想,拿人手软,我总得回报点什么,就给他们打了个折,你说,这不过分吧。如果要说正常价格,绝对不是二两!绝对!”她煞有其事地抱着双臂,点了点头,给数位仙君投出求助的眼光,希望得到精神上的支持也行啊。
“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紫光星君看着这天庭万年不变一次的天空。
“话说了,我家丹炉的药应该是到时候了,冥神请允许小仙先行告退。”太上老君的酒也醒得七八分了。
冥神微微颔首。
夕折斜眼看着他那尖尖的下巴,腹诽,怎么也感觉是生俏俏的高傲啊。
“谢过冥神,改日定当登门谢罪。”二人异口同声地道。
卿华淡然道:“并不怪二位仙君,两位仙君也是被人所惑。”
被人。所惑!夕折心里咯噔了一下,瘪了瘪嘴。
“其实夕折也是。”太上老君看到夕折眼泪汪汪看着自己求救的样子,有所良心发现,自己之前也是百花铺的常客嘛。
“老君,不知道你家丹炉的药。”卿华看似无意,轻飘飘地说道。
“其实,我应该回去了,冥神,后会有期!”太上老君剩下的两分酒一下子全醒完了。
“那两位星君待会在玉帝宴会上见了。”卿华客气地虚虚俯身应了一下礼。
“哦哦,是的,待会见。”
两人如获大释,连忙施法唤来云朵,召起跪了一地的仙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夕折看着两位仙君驾着彩云连忙逃走的背影,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的,太不仗义了!其实不过就是一个小辈,两个老神仙还怕什么啊。她就不怕。
冥神,她脑海里终于浮现一些他容貌俊美以外的传言。比如说是数万年来,第一个在短短数百年修成仙阶,又在后来短短的一两百年跃升上仙,还给自己那号称天界战神的裴矩师父下了一封战书,二人在九重天之巅斗法,据说打了个平手。风头一时无两。不过就是奇怪的是,后来她每每和师父提起这件事,裴矩就总是顺势塞给她一瓶梅子酒,然后她醉得不省人事,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他目前的法力深不可测就对了。
师父是战神都只打了个平手,想到此,刚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一下瘪了下去,她区区一个年老体衰的雀神,真真是太难为自己了。武斗的想法顿时已经弃之九霄之外了。
冥神卿华的目光如芒在背,逼得夕折挤出个灿烂的微笑,转过头来正视他。
她微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瞥着她的冥神,绞着手指,这次是真知道自己开罪这位冥神大人了。
熙锦大大的眼睛犹如宝石一般,凝聚了万种风情,她淡粉色的面纱遮住了容颜,梳着高高的云髻,有种清冷的美艳,但是又不失柔媚。此刻,她不甚在意地看着夕折。
但是吧,想到师父裴矩和卿华曾经交过手,二人据说是平手,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番高手较量他们必定也结交了情谊。作为战神门下唯一的弟子的她第一次万感大幸,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言辞:“那个冥神,你认识。”
“不认识。”卿华伸手拂了拂熙锦衣裙上飘动的彩带,不经心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这还没问呢!夕折语噎,被气得一下子堵住了。
“真小气。面瘫。”她终于没法,嘟囔了一句,低着头看着自己新买的锦缎绣花鞋的鞋面,碾着地板的石头出气。
“本事没多少,脾气倒不小。”卿华闻言微侧脸,淡笑一下道,放下指间的丝带。这句话说的是夕折,他却是转身向熙锦说的话,连个眼神都没落给她。
夕折咬牙,眼睛熊熊燃烧了战火,士可杀不可辱,吼起来:“你说什么呢,谁本事小,你一个小辈,居然如此大胆,有没有把老身放在。”
卿华飘过来一个目光。“放在哪里?”
夕折如泰山压顶,腿肚子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走得无影无踪:“放在。”感觉到对方无上的仙力。这个,真的是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辈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其实尊严什么的,可以改日再谈,改日再谈,从善如流才是她做神的原则。
“放在。哪里都可以!”她大口呼吸一下,不然怕被他噎死,咬着银牙努力地挤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真的!”末了还非常真诚地点点头。
“雀神变得,真快。”卿华望着她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呆了一下,随即轻笑地道。
那一笑,就犹如清风拂过百花。
夕折痴看一阵,有点晃神。真美。继而她又默默叹了口气,以后绝对轻易不招惹这位冥神,他的画像,绝对要涨价,不然这个成本太高了。面对他压力委实大了些啊。
夕折脸红了红,趁热打铁:“从善如流就是本神的座右铭。”
“是见风使舵吧。”
我忍!夕折抽了口气,干笑几下:“其实,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仙友又何必拘泥于文字上呢。”
“你是说我拘泥于文字吗?。”
背脊顿时凉飕飕得仿佛爬过冰蟾似的。
“当然。不是。”牙关咬得咯吱咯吱,心中趟泪,捂着胸口,把气咽下去。
想到多年的威信,就这个小辈面前这么荡然无存了。心中拔凉拔凉的。
熙锦在面纱后笑了笑,靠近卿华,小声道:“卿华,宴会就要开始了,不如,我们先过去吧。”继而抬头冲夕折一笑,眼中似落千万桃花。
夕折顿觉眼睛果然是心灵的窗户,女人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真就有一颗真真善解人意的心,不过。她瞅瞅依然臭着张脸的卿华,男人就不一定了。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卿华终于对她失去了兴趣,不再看她一眼,一摆手,顺势挽起熙锦的手臂,玄色的衣衫翩翩翻动,霞光散开,二人终于御风离去。
夕折堪堪地撩了一下颈后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