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何邦明早早地就把烟种上了。烟种上之后,花儿匠们也就没事可做了,做事要等到来年春天。他们放假了,辛苦了一年,他们也该回家看看父母、与老婆娃儿聚聚了。
何邦明还没娶老婆,不是他年龄小,也不是家里娶不起,是他看不上娘给他说的那几个对象。他没有爹,爹死了,娘又拗不过他,所以也就一直没娶。一个大小伙子,身边没有女人,那种日子他熬不住,于是上了宜春院。
宜春院是两河最大的一家妓院,那里聚集了几十个漂亮女人,有钱的男人三天两头往哪里跑,白花花的银子水一样地流进了老鸨的口袋里。老鸨钱挣多了,有人就眼红,于是有势力的人和那些地痞流氓无赖生着法子去那里骚扰,弄得老鸨头疼。为了不影响生意,老鸨只好拿钱买安宁。可是过不了多久,那些地痞流氓又来了,老鸨又得拿钱出来。这样以来,老鸨一年也落不下几个钱。有一次何邦明在那里过够了瘾,没急着走,跟老鸨聊了两句,他想跟老鸨套套近乎,以后万一包里钱不就事老鸨也会赊他的账,不致使他那东西难受。闲聊时,何邦明故意透露了他的身份,说他是何乐安的侄子。老鸨一听,急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泡的还是好茶叶—明前茶(清明前采制的)。何邦明喝茶时,老鸨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她怕何邦明打冒诈,这年头坑蒙拐骗的事太多了,老鸨曾经上过当,所以现在精明得像猴子,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她把何邦明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只差没看何邦明的心肝肺了。老鸨这一打量,发现何邦明的长相还真有点像何乐安,特别是那眉眼,长得与何乐安不脱壳壳。
老鸨还不放心,说:“何舵爷是你亲叔?”
何邦明说:“当然是了,他是我二叔,跟我爹是一个娘生的(其实不是)。”
老鸨说:“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发现你还真的长得像你二叔。”
何邦明说:“血统管着的,一家人不管咋说总有地方长得像。”
老鸨觉得何邦明是个有用之人,于是百般讨好,给何邦明端了一盘水果,说:“吃点这个,这桔子可甜了。”
老鸨说着递给了何邦明一个,何邦明接住了。
何邦明剥开桔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鸨娘,你这里的生意真红火。”
说到生意,老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说:“表面上看,生意还行,其实是驴屎蛋外面光。”
何邦明不解,说:“你这里天天客满,从未断过人,咋会说驴屎蛋外面光?”
老鸨叹了口气,说:“在外人眼里,我这里生意是不错,但那是表面,内里子外人是不知道的,只有我清楚。”
何邦明说:“鸨娘,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有难言之隐,能不能跟我说说?如果我能帮你的忙,我一定帮。”
老鸨就想听何邦明这句话,于是说了地痞流氓常来敲诈的事,她为了不影响生意,拿出了不少银子去买安宁。
何邦明一听,明白了,说:“鸨娘,这事我可以帮你。我回去跟我二叔说说,要是我二叔答应了,没哪个地痞流氓敢再来敲诈你。”
老鸨说:“那就请你跟你二叔说说,要是你二叔愿意帮忙,那就是我的福分了。”
老鸨说着塞给了何邦明一把散碎钱。何邦明假意推让,说:“这咋个要得?快收起,鸨娘。”
老鸨一脸正经,说:“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何邦明说:“我说了要帮你的,咋会不帮?”
老鸨说:“要帮我你就拿着,不然就是不想帮我。”
何邦明见老鸨这样说,也就把钱收下了。
何邦明回去后对何乐安说了,但他是拐弯抹角说的,他不敢直截了当地说,他怕二叔日噘他,说他逛窑子。
何邦明说:“二叔,我听别人说开窑子特别赚钱,宜春院的老鸨把钱挣堆了,连那些地痞流氓都眼红了,一个个去敲诈她,她为了生意不被砸,一年要拿出很多钱给那些地痞流氓,我看这事有点搞头。”
何乐安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听说有钱可整,哪有不动心的?于是问何邦明:“你说这事是真的?”
何邦明见二叔动心了,说:“是真的,要不要我去问问那老鸨?”
何乐安说:“你去问问,要是真的,咱把这生意写下来,把我的名片放到她那里一张,用不着费啥事,钱就会改道,向咱这边流。”
何邦明去了,对老鸨说:“我二叔听了地痞流氓敲诈你的事很是生气,他愿意把他的名片给你一张,有了我二叔的名片,你就啥也不怕了,那些地痞流氓绝对不敢再来生事。”
老鸨说:“那太谢谢你二叔了,也谢谢你。”
何邦明说:“不过我二叔的名片也不能白放到你这里,虽然我二叔没这样说,但我觉得不应该白放。”
老鸨明白了何邦明的意思,说:“咋能呢?你二叔是啥人?我巴结还巴结不上呢!他给了我这么大个面子,我咋会白放他的名片?”老鸨心里盘算了一下,“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每年收入的一半(被地痞流氓敲诈的还不止这个数)交给你二叔,也等于宜春院有一半是你二叔的,咋样?”
何邦明点点头,说:“那我得再跟我二叔说说,他同意这样搞,我再来跟你说。”
老鸨说:“好。”
话说完了,何邦明还不起身,老鸨很省事,叫来了何邦明特别喜欢的那个妓女艳红,跟何邦明那个了一回,老鸨没有收费,何邦明心满意足地走了。
何乐安的名片往宜春院一放,那些地痞流氓真的就不敢来了。
那天,一个地痞流氓到了宜春院,说老鸨,你的保护费啥时交?老鸨不慌不忙,说现在就交。地痞流氓想这家伙今天还算痛快,没叫他费啥口舌就答应交钱,于是伸出手等着拿钱。老鸨慢慢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何乐安的名片,往那个地痞流氓面前一孺,说拿去。地痞流氓以为是票子,很快接过,可是当他的眼睛落在上面之后,眼珠子就不会转了,急忙把名片还给老鸨,啥话也没说,灰溜溜地走了。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地痞流氓到宜春院去过。那些嫖客们也规矩了,不再讨价还价,没有发生过为钱而争吵的事。生意比以前好了,里里外外也安宁了,老鸨省心了许多。后来,老鸨干脆对外说这宜春院是何舵爷开的,她在这里帮何舵爷经营,这话渐渐传开了,那些嫖客们为了讨好何乐安,一路一路地往宜春院跑,连那些想巴结何乐安而从不嫖娼的人也往宜春院跑了,并甩下大把大把的票子,宜春院的生意也就越加红火了。
由于何邦明对宜春院有所贡献,他到宜春院,老鸨就不再跟他说价钱了,他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有时甚至一个子儿也不摸,那个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何邦明不再为嫖资而发愁,去宜春院越发勤了,经常三天两头去,每次去他都是点的艳红,从来没点过别的妓女。何邦明深深地爱上了艳红,可是他又不敢跟他娘说,他知道他娘不会答应他娶一个妓女回家。
何邦明回到家,见过母亲之后,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宜春院。
2
宜春院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像吸血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路人。每个灯笼上都写着“宜春院”三个字,也就是这三个字把那些有钱的色鬼和无钱的色鬼引到了这个院里,吸尽了他们的精血之后又把他们吐出来。何邦明对这里是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可以走进大门,闭着眼睛可以摸进艳红的房间。不过,何邦明没有闭眼睛,他要看看这久违了的宜春院有无变化。
“哟,何大哥来了!”一个叫花子似的人在跟何邦明打招呼,说,“这么久,哪去了?”
何邦明一看,原来是涂大少爷涂之龙,何邦明与他是老相识了。他们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耍,不过涂之龙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穿得比何邦明阔气。那时何邦明虽小,但他知道涂之龙的爹很有钱,钱是哪来的,他不知道,只知道涂之龙家里的房子多,房子好,有几圈羊,几栏牛,十几匹马,还有一座煮酒的作坊。每当涂之龙家煮酒时,那味道会飘好几里远,闻着香香的,会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引出来。到涂之龙家里买酒的人很多,特别是过年前那段时间,一大早就有人在他们家门前排队了,队排得很长,弯弯拐拐,有的人直到天黑也没买到。他想涂之龙家的日子好过,也许是得益于那座酒坊。后来不知为啥,二叔把涂之龙收为干儿子,涂之龙就住在二叔家,他常到二叔家去,所以认识涂之龙。二叔对涂之龙比对他还好,不但给涂之龙请了教书先生(当然他也跟着沾光,读了些书,认了些字),还经常给涂之龙拿零用钱。涂之龙小,拿着钱没处用,有时还给他两个。后来二叔就叫他的手下把涂之龙带到酒馆里,教涂之龙喝酒,那酒馆是二叔开的,酒是在涂之龙家里买来的。再后来二叔又叫人把涂之龙带到他开的赌场里,叫涂之龙学打麻将,跟那些人赌钱耍,涂之龙有时还赢两把,每次他赢了都会拿着钱在何邦明面前炫耀,说今天我把几个大人给赢了。他问涂之龙,你哪来的钱,敢跟大人赌?涂之龙说我干爹有的是钱,他给我的。干爹还说,娃,你没钱了就在老板(赌场)那里拿,叫老板把账记下,以后还他。有了干爹的话,我啥也不怕,输了就找赌场的老板借,我在赌场老板那里借了很多,赌场老板也没叫我还,听别人说那赌场是我干爹开的,我在赌场老板那里借钱,等于是拿干爹的,你想还用得着还吗?何邦明听了,羡慕得要死,他二叔咋对涂之龙这么好?不就是个干娃嘛!干娃可以大把大把地花二叔的钱,但二叔从来没给过他一个,他不知道二叔咋对他这么抠。何邦明心里这么想,可从来没有说出口,他不敢说,他还要在二叔家里做事呢。要是说了,二叔一生气就肯定不要他了,二叔不要他,他就没地方挣饭钱了,只有下地干活,他吃不了那苦。有一天,涂之龙找到他,样子贼豁豁的,站在外面给他招了个手,他出去了,涂之龙看看近处没人,俯在他耳朵上,悄悄地说,邦明,我告诉你一个地方,那里好耍得很。他说哪里?涂之龙说宜春院。他说那不是妓院吗?涂之龙说就是。他说你去过?涂之龙点点头。他说你跟谁去的?涂之龙说干爹叫人带我去的。他问涂之龙咋耍,涂之龙说跟女人耍,女人那地方可好耍了,会把你弄得一身麻酥酥的,像飘起来似的,美得很。他听了,嘴两边的腮帮子上直往下流水,流得满嘴都是,他伸伸脖子咽了。涂之龙说你想不想去?他摇摇头。涂之龙说你不想?他又摇了摇头。涂之龙说你想?他还是摇了摇头。涂之龙说你这人啥毛病,光摇头不说。他说我没钱。涂之龙说这好办,我先借给你,你以后还我就是了。他点点头。那晚他跟涂之龙一起去了,接待他的是一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女人,鸨娘说那女人叫艳红。说实在话,第一回,又是晚上,他根本没看清艳红长得啥样,只是觉得艳红那地方像涂之龙说的一样,神奇得很,一会儿就把他浑身弄麻了。后来他就一个人去,他只跟艳红,不找别的女人,他怕别的女人那地方没艳红那地方好耍。再后来,涂之龙又跟他说了一个好耍的地方:烟馆。涂之龙要带他去,他没去。他只喜欢宜春院,只喜欢艳红。这一年多,他去种烟了,没见过涂之龙,现在涂之龙咋变成了这样?一身穿得稀巴烂,瘦得不成人形,脸像好几天没洗过,脏得连苍蝇也不愿意往上落,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像抱鸡婆的窝
“你是”何邦明装着不认识涂之龙。
“何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涂之龙啊!”
“哦,是你,你不说我还真的认不出来。你这是”
“我想进去,可是没有钱。”涂之龙说,“你能不能借给我几个?”
“哎哟。”何邦明摸了一下口袋说,“我身上也没带钱。”
涂之龙有些失望,说:“没有算了,我就不进去了。哎,何大哥,你还没跟我说这么久你到哪去了?”
“我到松山去了,运气不好,今天才回来,路上遭土匪抢了。”
“哦,我说呢,有钱你肯定不会不借给我。”
“我进去找老鸨,一会儿就出来。”
何邦明丢下这句话,走进宜春院,头也没回。
老鸨见何邦明来了,自然不敢怠慢,笑着站起身,说:“何大侄子,我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哪会!”何邦明无心跟老鸨说话,眼睛望着艳红的房间说,“鸨娘”
“坐会吧。”老鸨给何邦明倒了杯茶,说,“先喝点茶,这么久没见面了,聊聊。”
何邦明哪有心思喝茶?更没有心思跟老鸨说话了,眼睛落在艳红的房门上一直都没收回来。老鸨知道何邦明的心情,一年多没见艳红,他早已迫不及待了。可是有啥法,艳红正在接客。
“艳红呢?”何邦明直接问了。
“她,这阵有事,等一会”
听了这话,何邦明心里酸酸的,可是他没法说,妓女从来都不是属于一个男人的。何邦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他想用茶水稀释一下心里那股酸味。喝了几口茶,何邦明这才跟老鸨说起了话。
“鸨娘,你见过涂之龙没有?”
“咋没见过。天天守在门口,烦死了!”老鸨说,“刚才你进来时没看到他?”
“看到了。”何邦明说,“他咋变成那样了?”
“唉。咋说呢?”老鸨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想了想说,“你一年多没见过他了吧?”
何邦明点点头,说:“是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
“那我就跟你说说他这一年多吧。”老鸨说,“他不争气呀。你知道,他家里是大户人家,几代单传,家里积累了很多财产,他爹,一辈子只知道挣钱,不知道花钱,茶馆、烟馆、赌场、妓院,门朝哪开他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咋养了这么个娃!出茶馆进烟馆,出烟馆进赌场,出赌场就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他不该来这里,我是说他不该去那些地方,把钱花到这里总比花到那些地方强,干那些事都没好处,在这里耍,别的不说,身子总是舒服了吧,你说是不是?”
何邦明点点头。
“你说像他那样,家里有多少钱够他花?他爹在世的时候还好,可以挣,可不幸的是他爹死了,把那么大个家业留给了他,他就只有出没有进了,不到一年把家业败光了,现在成了个叫花子。”
“他家的煮酒房呢?”
“卖给你二叔了。”
“他家的房子呢?”
“也卖给你二叔了。”
“他家的地呢?”
“拿给你二叔抵账了。”
“他欠我二叔的钱?”
“不但欠,听说还欠得不少。”老鸨说,“欠的大头是赌场和烟馆,把几十亩地给了还没抵完。”
“欠那么多?”
“你想想,你二叔是一笔一笔跟他算的,他小时候的读书钱、饭钱、进馆子、进茶园、进赌场、进烟馆、还有到这里,都是用你二叔的钱,你二叔都一笔一笔记了的,账本一拿出来,算盘子一拨拉,欠多少,一清二楚,还有这么多年的利息,算得涂之龙心服口服,脑袋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欠账总得还,没钱还就拿房产、土地抵账,所以他的家业都归你二叔了。他现在一无所有,有事没事就站在这门口,找人要钱,有些人心软,也会给他两个零碎钱,可哪有那么多心软的人?他在这里要不到了,就到别处去要,别处要不到就又转来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实际上已经是一个讨口子了。”
“我二叔不管他?”
“咋管?他又不是你二叔的娃!”
“咋不是我二叔的娃?他是我二叔的干娃!”
“干娃?干娃也叫娃?”
“他没去找过我二叔?”
“咋没去?”
“我二叔咋说?”
“你二叔给他拿了个簸箕,一个骰子,说拿去吧,把这东西摆到十字口,也可以混口饭吃。”
“他真的去了?”
“听说去了,可是没有人甩他那个骰子,嫌他的骰子脏。他摆了几天,一分钱也没挣到,后来就再也没去了。”
说到这里,何邦明的目光又飘到了艳红的门上。
3
艳红的房门终于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从中走出,何邦明的牙齿咯嘣响了一声,起身走向艳红的房间。艳红正忙着收拾床铺,听见门外脚步响,抬头一看,见是何邦明,马上又低下头打理床上的东西。
“艳红。”何邦明喊了一声,也不知是怕吓着艳红还是怎么了,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你来了?”艳红没有抬头,也没停手。
“你咋了?”
“没咋。”
“那你咋不高兴?”
“没不高兴。”
“哪你咋不说话?”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吗?”
何邦明没话说了,干巴巴地站在那里。
艳红把那些污物收拾之后拿到外面去了。
老鸨见艳红气冲冲的,向她使了个眼色。
艳红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艳红回屋之后,何邦明还站在那里,而且连姿势也没改变。艳红的心软了。
“坐吧。”艳红的语气与刚才大不相同。
何邦明在唯一的一根凳子上坐下,他不像以前,进屋就坐在床上,或者紧紧地把艳红抱住往床上弄。
“咋不说话了?”
“不想说。”何邦明说话时也没看艳红。
“哪你来这里干啥?”
“不干啥。”
“不干啥,那咱出去吧。”
艳红站起身,何邦明没有动。
“走啊,坐外面。”
何邦明的身子还是没有动,但眼睛动了,他把目光投在了艳红的身上。
“你不想坐外面?”
何邦明点点头。
“那你坐床上。”
何邦明把屁股挪到了床上,艳红挨着他坐下,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么长时间,你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去种烟。”何邦明知道艳红为啥跟他赌气,心里好受了许多。
“一年多你没回来过?”
“没有。”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咋会忘?”
“那你咋不回来看我?”
“忙。走不开。”
“你天天都在忙?”
“也不是,是那里离不开人。”
“我还以为你在那里有了女人。”
“我跟你说过我这辈子永远不会找别的女人。”
艳红的眼睛潮湿了,她的头伏在何邦明的肩膀上。
“我怕你变心。”
“我死也不会变心。”
艳红的眼泪滴在了何邦明的身上。何邦明感觉到了,伸手把艳红抱在怀里,脸贴在了艳红的脸上。艳红闭上眼,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涌。过了一会儿,艳红推开何邦明,起身关上门。之后扑进何邦明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何邦明把艳红抱在床上,艳红长伸伸地躺着,何邦明扑了上去。
“我真的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刚才我说了,永远也不会忘。咱以前不是说好了,等我有了钱就把你接出去,现在我正在挣钱。”
“烟种得咋样?”
“今年运气不好,本来该有好收成的,没想到会遭冷子(冰雹),把烟果打掉了。”
“那不是一点收成也没了?”
“收成还是有,只不过不好罢了。除了各项开支,几乎没有剩余的了。”
艳红叹了一口气。
“明年,明年我一定想法接你出去。”
艳红把何邦明搂得更紧了。
4
何邦明在宜春院美过之后,这才去拜见他二叔何乐安。其实何乐安并不是他的亲叔叔,他与何乐安是一个姓、上一个坟、也就是一个家族的人。按辈份他该给何乐安叫叔。何乐安之所以对他好,真正的原因他并不知道。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秘密,不但何乐安不会告诉他,他娘也永远不会告诉他。
事情是这样的:何邦明的娘年轻时长得很美,如花似玉说不上,但很是受看,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女人。何乐安第一次见到何邦明的娘,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狗日的,这女人咋就没叫他摊上呢?这么好看的女人咋会嫁给一个家里只有三分地连头牲口也没有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长得并不咋样,和他比起来,差了一大截。他喜欢这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他就立马把自己的老婆离了,把她娶过来。可是想归想,要做到那就不容易了,因为这个女人嫁的不是别人,而是和他同上一个坟的本家兄弟何故。他没法说出这种话,只好把话埋在肚子里。种子埋在地里,久了要发芽,话埋在心里,久了会生根。何乐安忘不了他心里的话,总想去实现它,所以他千方百计想着法子去接触何邦明的娘。世间不管啥事,只要你有那个心,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总有一天会把那事办成的。想女人,也一样。终于有一天,何乐安得手了,得到了何邦明的娘,那时何邦明娘的肚子里还是空的。
那天,何故去外面跑生意,路上叫土匪给截了,钱搜光了不说,还把何故捆在那里,找人带信叫何邦明的娘拿钱取人。何邦明的娘没钱不说,也没那个胆子去找土匪,她急得大哭。哭了一阵,他想起了何乐安,何乐安是她的本家兄弟,加之平时何乐安对她有一种她也说不清的关心,她决定去找何乐安。
她去了,哭着对何乐安说:“兄弟,求求你,你想法救救你哥,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何乐安说:“嫂子,你回去吧,我去凑钱,晚上给你回话。”
何邦明的娘走了,在家里盼着天黑。
天好不容易才黑了,何邦明的娘眼巴巴地望着门外。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一闪进了她的家,话还没说上两句就把她弄到床上了,何邦明的娘不敢拒绝,因为她有求于他,她流着眼泪叫何乐安摆弄了一夜。第二天,何乐安拿钱救回了何故。
何故回来了,何邦明的娘对何乐安千恩万谢,说:“兄弟,谢谢你,要不是你,你哥就没命了。你哥的命是你给的,我们一辈子报答你。”
何乐安心里乐滋滋的,说:“嫂子,咱是一家子的,你不要说外气话,何故是我哥,我能不管吗?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何故是个老实人,说不来啥话,他憨憨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老婆与何乐安说话。
何邦明的娘说:“钱我们先欠着你”
何邦明娘的话还没说完,何乐安就打断了,说:“嫂子,钱就不说了,今后有了就还,没有就算了,我也不差那几个钱。”
其实,何邦明的爹娘压根就不知道,何故不是叫土匪截了,是何乐安演的一场戏。何乐安想尽快得到何邦明的娘,那天他在松山找了两个小混混,每人给了十个大洋,叫他们截了何故何乐安得手之后,才去把何故领回来的。
何故听何乐安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因为土匪当着他的面是要五百个大洋的,何乐安给土匪拿了多少钱,他不知道,但至少不会低于四百个大洋,这四百个大洋他一辈子也还不清啊!
何故说:“二弟,你救了我,我用一辈子报答你。”
何乐安说:“哥,刚才我说了,你我是兄弟,以后相互照应就行了。”
话就说到这里,钱就没再往下说了。此后,何乐安总是生着法儿派何故的差事,只要镇上抽人做啥事,没有一次不是何故去应差。何故去了,何乐安就跑到何故家跟何故的老婆弄一回,尽管何故的老婆心里不愿意,但她从来不敢拒绝,因为她欠了何乐安那么多钱。尽管这样,何乐安还是不满足,他觉得自己的行动受到了限制,因为有何故在,他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还有他不愿意叫何故碰他的老婆,他已经把何故的老婆当成自己的老婆了。为了长久而随时与何故的老婆在一起,他找到黄国兴,说他与何故有仇,叫黄国兴帮他把何故解决了。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黄国兴答应了。回两河之后,何乐安叫何故给黄国兴送信,何故一去未回,何乐安派人去找,在佛尔河下游南山寺的河边找到了何故的尸体,何乐安对何故的老婆说何故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何故的老婆成了寡妇,这下就由着何乐安了,何乐安想啥时那个她就啥时那个她,没多久就把她那个下娃了。镇上很多人都知道,背后对何邦明的娘指指剁剁,说啥难听话的都有,这些话传到了何邦明娘的耳朵里,何邦明的娘觉得很没脸,想改嫁,可是何乐安不准,于是何邦明的娘就成了何乐安没名没份的老婆,直到现在。这些,何邦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何乐安是他的二叔,他二叔有能耐,当了袍哥大爷、总舵把子、民团团长,对他母子俩好。他心里感激二叔,总像欠着二叔什么,所以他从宜春院出来后就去拜见二叔了。
“二叔。”何邦明送上了给何乐安准备的大礼(二百两大烟),说,“谢谢你了!”
“你这娃,回来了来看看二叔就行了,谁叫你给二叔送这个?”何乐安假嗔道。
“二叔,你是不是嫌少了?”何邦明说,“今年运气不好,下年给二叔多送点。”
“咋了?啥运气不好?”
“遭冷子了,只有一半的收成。”
“哦,那你就更不应该给二叔送了。”
“不给二叔孝敬点,我心里过不去。”何邦明说,“不是二叔,我咋种得成大烟?”
何乐安笑了,心想我的娃变得越来越会说话了。
“谷县长那边呢?”
“没给多少,只给了五百两,我答应来年给他补上。”
“你娃呀,太傻了。”何乐安说,“给他得太多了。”
“不给他那么多他不让种,如果种了他会派保安队去铲。”
“今年给都给他了,以后可别那么傻。”
何邦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