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三十五年,也就是一九四六年,那年,耳岩沟的大烟长势喜人,满沟青葱,满坡翠绿,花儿匠们忙忙碌碌地在烟地里除草,何邦明、何邦清、贾海军和薜连荣几个人喜笑颜开。何邦明和贾海军坐阵指挥,何邦清和薜连荣到田间监工,他们怕花儿匠们偷懒,更怕花儿匠们损坏烟苗。
“从眼下的情况看,今年肯定比去年的收成还好。”何邦明喝了一口茶说。
贾海军点点头,说:“烟苗越是长得好,咱越要小心,警惕那些眼红咱们的人。”
“我看没人敢使咱们的坏。”
“那也难说。”
“南边咱有龙山县诸葛寨的诸葛布大哥保护,西边咱有松山县耳岩寨甲戈丘让头人的帮助,北边有新结识的代修长(独眼龙)兄弟,东边有我二叔的护佑,我不相哪个敢使咱们的坏,除非他不想活了。”
何邦明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给诸葛布、甲戈丘让、何乐安送了大烟,而且数量还不小。他虽然没给代修长送烟,但他送给代修长的那件东西(何乐安的名片)对代修长来说远比大烟值钱。
“咱们的保护伞是不小,可是咱的伞中间缺了根柱子。”
“柱子?”何邦明不解,说,“啥柱子?”
“官府。”
何邦明没有开腔,因为他吞掉了给谷天雨的那份大烟。
“如果官府要来找岔(铲烟),那咱们就麻烦了。”
“我想不会。”何邦明说,“谷县长收了咱们的烟。”
“但愿不会。”贾海军说,“听说省上最近又出了禁烟(毒)条例,县政府即如是不动真格,也会做做样子,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事情叫贾海军说准了,县保安队果然在做铲烟的准备。
何邦明得知县保安队准备铲烟,心里有些乍,对贾海军说:“那咱们得赶快把消息报告给诸葛布、甲戈丘让、代修长和我二叔,叫他们也有个准备。”
“对。我去报告诸葛布、甲戈丘让,你去报告你二叔和代修长。”
何邦明回两河把松山县政府要铲烟的消息告诉了何乐安,叫何乐安给他出谋划策,因为是何乐安不叫他给谷天雨送烟的。
何乐安一听,哈哈大笑,说:“你小子心比狮子大,胆比兔子小,一个小小的县长就把你吓成这样,能成啥大事?”
何邦明说:“二叔,县政府有保安队,那些人都是有枪的,我咋不怕?”
何乐安说:“枪咋了?他有咱也有!”
何邦明说:“二叔,这次恐怕你得出马,你要不出马,那些长得绿油油的大烟恐怕就要死在保安队的手里了。”
何乐安说:“死就死了,不就是一点大烟,有啥不得了!”
何乐安这样说,何邦明急了。何邦明越急,何乐安心里越高兴。
何邦明说:“二叔”
何乐安说:“你小子急啥,听我说,我叫你不要怕是有道理的。你小子年轻,不知道,国民政府禁烟,历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偏远地方,连小雨点也没有了。所以,你用不着着急。你要知道,政府把烟禁了,那是自断财路,他们会干吗?别的不说,就说松山县的县长谷天雨,他费了那么多周折,淘了那么多神,又是通关系又是送大礼,才谋到了县长这个位置。你以为他是来这里为老百姓办事的?他是为了大烟,也就是说他是冲着大烟来的。你想,要是把烟都铲了,他吃啥?所以,他铲烟绝对不会动真格,也就是做做样子,给上司有个交代。同时也吓唬吓唬老百姓,叫他们别忘了交烟款。你看你,他还没动,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是!”
何邦明说:“二叔,我是怕万一。”
何乐安说:“啥万一不万一?就是没胆!”
何邦明说:“二叔,不是我没胆,万一谷天雨真的把烟铲了,我就没法孝敬你老人家了。”
何乐安见话已上正题,故意说:“你小子送那一点点,还不够我打个嚯嗨(哈欠)。”
何邦明心想,二叔的胃口太大了,他没法把他喂饱,他就是把自己收的烟一两不剩地全送给二叔,二叔也不一定满意。不管他,先保住大烟再说,于是他给二叔许个愿(今后还不还愿在于他)。
“二叔,如果今年我的烟不被铲,侄子情愿把收的烟送给你老人家一大半。”
何乐安心里笑了,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何乐安说:“你小子,把二叔看成啥人了?二叔在乎你那点点烟?你送多送少是你的心意”
何邦明说:“二叔,我保证送给你一大半!只要不被铲。”
何乐安说:“我知道我侄娃子一向说话算数,不说了。这样吧,我给你写两张条子,你拿着去找他们就行了。”
出了何府,何邦明一看,这条子一张是写给县参议员黄国兴的,另一张是写给松山县保安队队长安义定的。他一高兴,跑进了宜春院,抱着艳红美美地睡了一夜。天亮之后,何邦明家也没回,直接跑去找代修长。
2
贾海军一路小跑,天黑方到诸葛寨。诸葛布见贾海军气喘吁吁,神色慌张,问他出了什么事。
“诸葛大哥,大事不好!”
“慢慢说,啥大事?”
“松山县谷县长要带保安队来铲烟。”
“啥时?”
“最近。”
“他到我这里来铲烟?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诸葛布说,“这里是龙山,不是松山!”
“他不是到这里,是到耳岩沟。”
“耳岩沟?”诸葛布摸了一下脸,手停在了下巴上。“耳岩沟也不完全归他管,是两县交界之地。”
“可是,我开那面坡是在松山县界内。”
“哦。你跟甲戈丘让头人说了吗?”
“还没有。”贾海军说,“我想沟里大多是你的地,所以先报告你。”
“你回去,告诉甲戈丘让头人,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做好准备,有了确切消息后,立即通知我,我率人马即刻前往。”
贾海军回到耳岩沟,与何邦明一起去找甲戈丘让,说了铲烟的事。
甲戈丘让说:“县长亲自来,保安队肯定倾巢出动,我们几方要联合行动,才能对付这帮混蛋,不然我们就要吃大亏。”
何邦明和贾海军同时点头。
“我看这样,你们派几个人躲在松山城外卧牛岭,从县城到这里,卧牛岭是必经之路,一旦发现保安队往这边走,立即跑来报告,我派人到诸葛寨告知诸葛布。另外你们要通知代修长,叫他组织人马断掉谷天雨的后路现在的关键是你们要把消息弄准,越早越好。”
何邦明说:“这个没问题,我至少可以提前一天得到消息。”
何邦明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把何乐安写的那张条子交给了县保安队队长、何乐安的干儿子安义定,安义定看过,说老弟放心,这事我会竭尽全力的。不过咱得说清楚,既然何大爷(在外人面前,他从不把何乐安叫干爹)委托了我,我会设法使你们的大烟不受损失,但烟收后安义定没往下说,何邦明已经明白,立即把话接过,说请安队长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事成之后,定将厚报!
“那好!”甲戈丘让说,“能提前得到消息,一切都好办了。”
谷天雨出发的头天,何邦明已得知消息,按照事先的约定通知到三方(甲戈丘让、诸葛布、代修长)。诸葛布率领精壮人马百余人提前到达耳岩沟,这里虽非他的主烟区,但他也不许别人随意践踏。甲戈丘让也把耳岩寨的小伙子们带到了耳岩沟。两支人马会合一处,由诸葛布统一指挥。诸葛布是久经沙场的了,他自幼钻研诸葛亮兵法,行军、布阵、打仗很有一套,在龙山、松山、两河等县很有名气。要说这次对付松山县保安队,他是完全可以不出马的,派个手下也就行了。可是他还是来了,他要给谷天雨一点颜色瞧瞧,叫他知道这个三不管的地方他是不能随便来的。诸葛布让他的人在山头上架了两挺机枪,瞄准通往耳岩沟的路口,一旦开仗,火力交叉,就是一只麻雀也难飞进耳岩沟。其余人等埋伏在沟两边的树林里,以逸待劳等着松山县保安队。
太阳偏西了,还不见保安队的人影。
甲戈丘让有点着急,说:“诸葛大哥,是不是派人前去打探一下?保安队已出发两天了,按理早该到了,可是这阵都还没有音讯”
诸葛布说:“那你派两个弟兄,去打探打探。”
何邦明听说要派人去打探,立即说:“我去!”
贾海军说:“我也去!”
甲戈丘让说:“你俩各带一杆枪,遇到保安队了先放两枪通知我们,然后你们从树林里抄近路返回。”
何邦明与贾海军点头离去。两人走了十多里,不见一个人影,不禁有些纳闷。
“你的情报是不是不准?”贾海军说。
“绝对准。是保安队队长安义定亲口对我说的。”何邦明说。
“那他们咋还不来?”
“晓球得的。”
俩人边走边说,突然一声断喝:“站住!”
俩人吓得赶忙钻进树林里。
“是不是保安队的人?”贾海军悄声问。
“不像。”
“咋不像?”
“听声音。”
“那这是啥人?”
“截路的。”
贾海军听说是强盗,也就没那么怕了,因为他俩身上分文没有,强盗拦他们有啥用?
“什么人?快出来!”树林外的人吼道。
何邦明想,躲也不是办法,万一他们开枪,甲戈丘让还以为是他俩发出的信号于是向贾海军使了个眼色,说:“打猎的。”
“出来!”
何邦明与贾海军从树林里出来了。
树林外站了十几个壮汉,枪口对着他们。
“你俩真的是猎人?”
“看嘛,我们的猎枪。”贾海军把猎枪递了过去。
“你,也把枪交了!”
何邦明把枪递了过去,一个壮汉伸手接枪时忽然发现何邦明有些面熟,说:“你是不是”
这时何邦明也认出了对方,说:“我是何邦明。”
那个壮汉就没接枪了,上前抱住了何邦明,说:“二哥,是你,差点整误会了。”
“你们埋伏在这里?”何邦明说,“大哥呢?”
“在后面,离这里还有四五里,我们是前哨。”
“哦,这位是我的兄弟贾海军。”
从何邦明与壮汉的对话中贾海军已经明白,截路的是代修长的手下,于是上前与壮汉来了个拥抱。
贾海军与何邦明随壮汉来到代修长的埋伏地,代修长一脸的着急,骂道:“这狗日的,咋还不来!把老子等得不耐烦了!”
何邦明说:“诸葛大哥和甲戈丘让头人也着急得没法,所以派我俩前来打探消息。未必这狗日的硬是没来?”
“格老子!你跟诸葛布和甲戈丘让说,他们不来,我们去找他们,攻打县城!”
“大哥,这恐怕要不得。”何邦明说,“这样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县城打探以后再说。”
贾海军说:“我同你一道去。”
何邦明说:“你就不去了。你回去把情况报告诸葛大哥和甲戈丘让头人,免得他们着急。”
3
“安队长,咋搞的?一出县城就全体拉肚子?”谷天雨黑着脸说。
“我也不知道。”安义定说,“也许是喝了生水”
“生水?”谷天雨满脸怒气,说,“兴师动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我们在落实省府的禁烟条例,可结果呢?一棵烟苗没有铲,一个烟匪没抓到!叫我咋向全县人民交代?咋向省政府交代?!”
“谷县长,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咋能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安义定做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其实,保安队全体拉肚子的事是安义定一手策划的。那天,安义定看了何乐安写给他的信后,就思谋着如何既不得罪他干爹也不得谷天雨,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来何邦明给他许了愿,他就倾向于得罪谷天雨了,再后来他打探到龙山县的诸葛布和耳岩寨的甲戈丘让出面干涉,得罪谷天雨的信念更坚定了。诸葛布的实力他是知道的,甲戈丘让大败屈枳亮的事他也清楚,他不能让他的保安队去白白送死,所以他事先准备了几包泻药,当保安队在农户家烧水喝时,他趁舀水之机悄悄把泻药放进了水里没过多久,全体保安拉肚子,包括谷天雨也未能幸免。一时间,村外的树林、庄稼地成了厕所,保安们你出我进,往来不断,一时间,村子周围臭气冲天。谷天雨一气之下把几家农户的主人绑了,关进了县城的大牢里。几个农民大呼冤枉,谷天雨毫不心软。
“现在怎样了?”
“基本上都好了。”
“回去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安义定从谷天雨的办公室里走出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何邦明得知这一消息,立马返回,报告诸葛布,诸葛布说你赶快去告诉代修长,叫他放过保安队,在保安队撤退时再打。
第二天,保安队出发了,一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穿山越岭向耳岩沟挺进。当然谷天雨是不会走路的,他坐在滑杆上悠哉游哉,闭目养神。队伍翻过一座大山,又爬上一道陡坡,实在有些累了,安义定请示谷天雨,说县长,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大家都有些走不动了。谷天雨微睁双眼,说走不动了?那就歇一会儿吧!不过不能歇久了。安义定说县长说歇好久就歇好久,一切听县长的。谷天雨说你是带兵的,还是听你的吧!于是安义定命令保安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保安们本来走得又饿又累,听到“原地休息”的命令,两腿一软都坐下了。不大一会儿,有人发出了鼾声。
前哨回来了,说前面的路更难走了。安义定一听蹙起了眉头。安义定问有没有敌情,前哨说没发现。安义定对谷天雨说了,谷天雨说我们政府来铲烟,恐怕没有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出来阻拦!安义定嘴上没说,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些烟头都是当地的实力人物,手里有的是家伙,而且不比保安队的差。还有,民间卧虎藏龙,高手云集,枪打飞鸟,百步穿杨的大有人在。安义定选了几个枪法好的跟在身边,以防万一。
队伍开始前进了。日头偏西时路过代修长的埋伏地。代修长遵照诸葛布的命令,放过了有精无神的保安队。又走了十多里,耳岩沟已清晰可见。
前哨报告:耳岩沟遍地烟苗。
谷天雨为之一振。
“安队长,命令所有保安人员进沟铲烟,记住,要彻底,一棵不留!”
“是!”安义定回答后,带着保安队走了。
谷天雨没有去,他站在沟沿边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牙齿咯吱响了一声。
耳岩沟很深也很宽,必须下到山底,顺着沟口那条唯一的通道才能进去。安义定率队下山,不一会儿即到沟口。他们的脚刚迈进沟里,突然不知何处响起了机枪声,子弹雨点似的向他们飞来。有人倒下了,这是死了的,接着还没有死的全都扑在了地上。安义定知道中了埋伏,脸使劲贴着地面,在枪声停歇的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子弹来自山腰,于是命令卧在他身边的神枪手将枪口对准子弹飞来的方向。
“打!”安义定咬着牙齿发出了命令。
一场反击开始了。
保安队的枪声一响,诸葛布和甲戈丘让以更密集的子弹作出了回应,保安队的火力被压下去了。安义定见寡难抵众,随即命令撤退。保安队撤退了,山上的枪声也随之停止。
“粪桶!”谷天雨大声吼道,“一群粪桶!”
“谷县长,不是兄弟们不卖命,是因为烟匪人多,而且占据了有利地形”
安义定的话,谷天雨何尝不知?他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还叫他的保镖南昌海对着烟匪埋伏的地方放了几枪,但打没打着人他就不知道了。
“死伤多少?”谷天雨沉着脸问。
“死五人,伤七人。”安义定说。
“撤!”谷天雨说,他想起了他的前任安镇化在耳岩寨的惨败,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栗。
谷天雨的话正合安义定的心意,安义定随即命令保安队撤退。
撤退的路上,谷天雨不走前也不走后,他走在队伍中间。这一路人真的成了残兵败将,个个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个人吭声。大约走了两个钟头,一声枪响将他们惊醒。紧接着是一阵噼噼叭叭的乱枪。
“妈那个X!给老子打!”谷天雨豁出去了。
“打!”安义定命令。
保安队与代修长那伙人接上了火。
保安队在耳岩沟中了埋伏,死伤十几人,又遭县长臭骂了一顿,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所以这时都发泄出来了。一个个拿着枪对着小树林一阵猛射。小树林里的枪声稀少了,后来没有了。安义定叫人进去搜查,发现了两具尸体,还有两杆不咋样的枪。保安队虽然也死了一个人,但一个换两个还算是赢,所以大家高兴。谷天雨就更高兴了,这两具尸体和两杆不咋样的枪是他的战利品,足可以向上司和全县人民交代了。
“把人头割下,尸体扔掉!”谷天雨说。
那两个倒霉蛋身首分家了。
谷天雨精神大振,情绪比先前好了许多。
回到县城,谷天雨一方面命人将两颗人头挂在城门口,上书“烟匪”二字,供老百姓参观。一方面起草文书大肆夸张落实省府禁烟条例的功绩,上报省府。没过多久,省府还真的下文表彰了松山县,并树为“禁烟标兵。”一张奖状无法解除谷天雨内心的不快,因为他恨之入骨的何邦明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4
代修长拦截保安队失利,他没想到那些养尊处优的保安们打起仗来还有那么一股子不怕死的劲头。乱枪扫射,子弹密集,他的弟兄倒下了两个。狗日的,这些人的枪是比他们的枪好,打出的子弹像带了哨子一样嘘嘘直叫。他过去只是在山上拦路抢劫,那些人的家伙都不那么硬,和那些人相比,他这几杆枪还算了得,可是跟保安队比,他的几杆枪只能算烧火棍了。他慌了,急忙撤退,撤进了山沟里。所幸的是保安们没有追他们,他们才得以脱险。保安队走后,代修长带了几个兄弟上山寻找中枪子的那两个人,他不能让那两个兄弟孤零零地卧在高山之上,被狼或者什么野兽撕着吃了,那活着的兄弟是要寒心的。他必须把那两个兄弟运到山下,找个地方埋了,今后还要为他们立块石碑以示纪念。代修长爬上山顶,找到了那两个兄弟,可是那两个兄弟的头没有了,只剩下了身子。代修长落泪了,跟他来的几个兄弟也落泪了。狗日的保安队,你们的心也太球狠了,把人打死了也就算了,你们割他们的头弄啥?那又不能吃不能玩,你们拿在手上未必不害怕?要是把我那两个兄弟惹怒了,说不定他们会跳起来把你们的鼻子咬掉,到那时你们的鼻子成了两个黑窟窿,你们要跟你们的老婆弄那事,会把你们的老婆吓死的!你们的老婆被吓死了,看还有哪个女人跟你们?没有女人跟你们,你们就成了光棍,你们就断子绝孙了。早晚你们死了,在地下碰到你们老汉你们爷爷,他们不把你们揍扁才怪!因为你们断了他们的香火。代修长在心里把打死他的兄弟并割了他兄弟头的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之后,叫活着的兄弟把死了的兄弟的身子抬下山,找了个不易被水冲的地方,挖了两个坑埋了。之后以草代香,磕头作揖,并告知地下的两个兄弟他们会为他俩报仇的。处理完这件事,代修长正要走,这时何邦明来了,身后跟着贾海军。
“大哥,你往哪里去?”何邦明说。
“回牛头山。”
牛头山是代修长的据点,那里山高路险,云厚雾浓,很少有人到那里去。山上的那个大溶洞是他们的藏身之所,兄弟们吃住都在那里。不下山时,兄弟们就进行操练,练练拳脚,练练棍棒,练练刀箭,练练猎枪他还抢了几个女人供兄弟们玩。那里有吃有喝又有玩的,所以兄弟们都舍不得那个地方。
“大哥,恕我直言,你的牛头山虽然不错,但是太偏了,不如把你的人马拉到这里,我们大家一起发财。”何邦明劝道。
“在这里种烟?”
何邦明点头。
“这生意我做不来,我的兄弟们恐怕都做不来。”代修长说,“还是回我的牛头山去,那里自在。”
何邦明见说不动代修长,只好算了。
“大哥,那你也不能现在就走,诸葛大哥和甲戈丘让头人想见见你。”
“他们在哪里?”
“不远,前面一二十里。”何邦明指着耳岩寨的方向说,“就那儿,耳岩寨。”
“那好。”
代修长一口答应了,他也想见见这两位有影响的人物,听说他俩的实力都比他大,但叫他投靠他们,他说啥也不干,鸡头和牛尾,他当然要选择鸡头。不过结识结识他们还是有益的,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哪天他会求到他们门下的。如果他们看得起他,结拜成兄弟那就更好了。
于是,何邦明和贾海军在前面带路,代修长的兄弟们在后面紧跟,不多时到了耳岩寨。何邦明叫贾海军进寨报告诸葛大哥和甲戈丘让,他和代修长在寨外等候,因为随代修长来的有几十号人,一下子都进去了,恐怕没地方安顿。不大一会儿,贾海军出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人。快到代修长面前时,贾海军趔到了一边,把那两个人让到了前面。代修长一见,不禁肃然起敬。打头的那个人年龄有四十多岁,四方脸,黑里带红,眼睛滚圆,不怒而威。走在这个人身后的是一个膀炸腰圆的壮汉,年龄三十来岁,黑脸膛,乍眼看去,是个性格粗犷之人。
“代兄,欢迎你的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说。
“欢迎!欢迎!”黑脸壮汉说。
代修长急忙上前拉住俩人的手,激动得不住地摇晃。
“代大哥,这位是诸葛大哥,这位是甲戈头人。”何邦明介绍道。
“两位兄长好!两位兄长好!”代修长摇着诸葛布和甲戈丘让的手说。
“请,寨里请!”甲戈丘让说,“何老弟,烦你将众兄弟带进来。”
这里是耳岩寨,甲戈丘让是主人,所以一切都听从他的安排。
甲戈丘让走在头里,诸葛布与代修长走在后边。
进寨之后,代修长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寒酸。
这个寨子虽然不大,但修得紧凑、齐整,依山而建,呈梯次形。四周各有一座雕楼,防御甚严。
代修长随他们走进一座房屋的大厅里,分宾主坐下。下人端来奶茶,摆至各人面前。
“代兄今日光临,是耳岩寨的荣幸!”甲戈丘让说,“来,先喝茶!先喝茶!”
代修长端起碗一口喝了,说:“谢谢甲戈头人!”
诸葛布喝了一口,说:“听说代兄今天的阻击打得不错,弟兄们很勇敢。”
代修长的脸上有点发热,他摸了摸,说:“两位兄长打得是硬仗,我只不过拣了个粑粑。”
“哪里哪里,仗都是一样。”诸葛布说,“相比之下,阻击还要难打些。”
“两位兄长,小弟有一点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不把他们消灭了呢?”代修长说。
“不能消灭,只能吓唬吓唬他们,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以后不敢随便动咱们就行了。”诸葛布说。
几个人边喝边聊,其间,甲戈丘让问代修长愿不愿意到这边发展,代修长说他生在汉区,长在汉区,一直都在汉区生活,对这里的生活不大习惯,所以他还是回他的牛头山去。两位兄长如果需要他,随便啥时候,打个招呼他即刻就到。诸葛布和甲戈丘让见代修长为人直率,也是义气之人,于是与之结为兄弟。当晚,甲戈丘让大办酒席,众人狂饮至深夜。
5
黄国兴这次躲了个清静,他没有参与阻止铲烟的事。
那天,何邦明把何乐安写的条子交给他,他一看,心里就打起了小鼓。他与何乐安是有交情的,俩人都是当地袍哥的龙头老大,彼此间常常相互帮忙,他想在两河收拾哪个,就得借何乐安的手,或求得何乐安的默许,不然是办不到的。同样,何乐安要在松山办什么事,没有他的支持也难办成。不过,这次何乐安叫他办的事的确太大了,铲烟是省上布置的,谷县长亲自出马,还有那么多保安跟随,没有三两百人三两百条枪谁敢去阻拦?想到枪,黄国兴就有些气,但他强忍着,对何邦明说,侄儿,你二叔托我的事我一定办,你放心好了。黄国兴说着拍了拍何邦明的肩膀。打发走何邦明,黄国兴一把把字条撕了,揉成一团,扔进了茅坑里。
黄国兴发这么大的气是有原因的,他想起了早年他与何乐安发生的那场不愉快的事。那时他还没有发迹,刚刚开始种大烟。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保护他的大烟不被铲,他得弄点枪支弹药。其它枪他都弄到了,可他还想弄一挺机枪,可是弄了好久都设弄到。那年头,全国人民都在集中打日本鬼子,后方的枪支都弄到前方去了,特别是机枪,想弄一挺十分困难,无奈,他向何乐安开了口,他知道何乐安能耐大,在省城吃得通,而且在军界也有关系。他跟何乐安一说,何乐安说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前方吃紧,枪支都弄到前线去了,很多人都想买,可是买不到。不过,日本鬼子支持不了多久了,等打败了日本鬼子,一定帮你买。黄国兴说何舵爷,你有两挺机枪,能不能先卖给我一挺,你再慢慢买。念起俩人的交情,何乐安答应了,于是按他的买价把机枪卖给了黄国兴一挺。可是黄国兴拿到机枪后就稳起了,过了很久,他既没给何乐安付钱,也没归还机枪。这期间,黄国兴与何乐安多次见面,但黄国兴一直不提付枪款的事,何舵爷碍于情面,也没张口要,他怕伤了黄国兴的面子,想叫黄国兴主动还款,可是黄国兴像忘了似的绝口不提。有一次,何舵爷忍不住了,说省城的朋友说现在可以买到机枪了,只是价格比原来贵了些。黄国兴听了还是没说付枪款的事,于是何舵爷只好出高价买了一挺回来。机枪是买回来了,可是何舵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心想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被人吃过,你黄国兴居然吃到我的头上来了!何舵爷决定把机枪要回来。可是何舵爷不想自己出面,他毕竟是这一带的大人物,也是有影响的实力人物,他要出面要枪就显得小气了些。何舵爷正在想着派谁去给他要枪,恰在这时精诚社神奇分社的大爷武官臣前来拜见。何舵爷一见武官臣,顿时有了主意。派武官臣去。一来武官臣的地位不高,只是神奇分社的大爷;二来武官臣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枪法也准。于是何舵爷说武官臣,你到黄羊湾去一趟,找黄国兴把我那挺机枪拿回来。何舵爷说了那挺机枪的来龙去脉。何舵爷的话,武官臣是不敢不听的,他是何舵爷的下属,所以武官臣连连点头。何舵爷说,黄国兴也是个人物,手下有不少人和枪支,你不能轻视。武官臣点头。何舵爷说,此行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满足你的。武官臣说什么都不要。武官臣正想在何舵爷面前表现一下自己,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开口提条件。何舵爷说那你去吧,小心从事,不可大意。
回神奇社之后,武官臣立即找来枪法最好的,身体最壮的,胆子最大的十几个小伙子,把所有的好枪集中在一起叫他们选。十几个小伙子每人带了一杆长枪,随武官臣奔向黄羊湾。路上,武官臣一再叮咛,他不发话,任何人不准开枪。
那天,黄国兴闲着没事,在家里喝茶,突然他侄子黄石山来了。
“叔,有人求见。”
“哪里的?”
“两河的。”
“两河的?叫什么名字?”
“武官臣。”
黄国兴心里咯噔一下,武官臣找他干啥?他虽然与武官臣相识,但从未有过来往,他冒然登门黄国兴弄不清武官臣此来何意,但他又不得不出门迎接,因为武官臣也是两河县小有名气的人物,特别是他手上那两支指哪打哪的枪。黄国兴刚走出院子,随同武官臣来的十几个人就把他围住了。黄国兴扫了那些人一眼,见个个面色都不那么好看,知道来者决非善意。他们要干什么?他与武官臣素无恩怨,也无过节,故而保持了他素有的笑容,说:“兄弟,请屋里坐!”
“不了。”武官臣谢绝了,说,“黄大爷(袍哥),我今天是受何舵爷之托”
黄国兴明白了,他们是来帮何乐安要机枪的。
“哦,你们是来取机枪的?”黄国兴十分镇静地说,“我本来打算这两天给何舵爷送去的,现在你们来了,也免得我跑一趟了。”
黄国兴这样说,武官臣反而不知所措了。
“那就谢谢黄大爷(袍哥)了!”武官臣说,“我们还有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
“去,把那挺机枪拿来。”黄国兴对侄子黄石山说。
不一会儿,机枪拿来了,一个小伙子接过后,武官臣说:“黄大爷,再会!”说完转身走了。
黄国兴望着渐渐远去的武官臣,牙齿咯嘣响了一声。
黄国兴的机枪被收走了,他觉得很没面子,这件事虽然过去多年了,但他一直没有忘记,每当他想起这件事,脸上都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现在何乐安叫他帮忙阻止铲烟,他又想起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