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能尊重穷人,为了生活他们都在拼命。”
这句话是王丰刚认识胡文芳时说给她听的,仿佛王丰就是一位天生的哲学家,他的话总是那么深刻,这也是让胡文芳对王丰痴迷的关键因素。胡文芳始终认为王丰身上有一种人格魅力让她产生崇拜,在人格差不多可以论斤卖的当代社会,竟然还会有富家小姐崇尚人格,多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偏偏胡文芳就是这种人,她把王丰说过的话都深深刻在脑子里,并将此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正如刚才那一句:希望你能尊重穷人,为了生活他们都在拼命。
任永实就是这一类穷人。他是个乡下青年,和别人一样,怀着美好的愿望远离家乡进城打工,这是他第一次进城打工。刚开始还比较顺利,在旺福珠宝店里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间管吃管住但没有工资。一个月里好不容易熬过了二十五天,结果就发生了失窃案,老板一怒之下解雇了当时值班的保安,任永实也是其中之一。后来他找工作处处碰壁,身上的钱又所剩无几,直到他冒冒失失地闯进何涛的私家侦探事务所,被一个女孩子摔倒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中用,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没有立足之地。本来他已经绝望了,路过酒吧时又有些不甘心,抱着试试的心态去求酒吧老板娘,最终成功地博得老板娘的同情,留了下来。
任永实的出现刚好印证了王丰的话,这一点让胡文芳欣喜不已。自小衣食无忧的她是无法体会到穷人为生活怎样地拼命。但她从来没有把穷人看做低人一等,奇怪的是她的父母却对穷人深恶痛绝,特别是王丰。
胡文芳的父母一有机会便拉着她絮叨不休,摆事实,讲道理,磨破了嘴皮,希望他们的宝贝独生女儿早日觉悟,逃脱王丰的魔掌。胡文芳则是高举‘爱情无价’的大旗,以大无畏的祝英台精神勇敢扑向神圣的火焰。胡母更正她说祝英台扑向的是坟墓,不是火焰。胡文芳说是坟墓也认了,并自豪地引用王丰的话:坟墓象征永远,和回归自然。二老气得干瞪眼,最后想出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俩人要想结婚必须让王丰拿一枚价格不菲的钻戒向胡文芳求婚。
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但其中的争斗从未停止过。自从胡文芳接管酒吧,回家的时间更短了,她怕见到家里那两张钢板一样的面孔。躲是躲不过去的,若父母有命,做子女的只有遵从。这一天,胡文芳的父母就下达了一个命令,让她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务必回家。她又想起王丰曾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一些事物你越怕它越是来得快。
胡文芳做好充分准备,想了一大通理论,随时与父母展开嘴上拉力赛。可是,刚进家门时她已然察觉不对劲,原本是三九寒冰脸的二老忽然变得三月桃花开,连皱纹里都是满含笑意。随后她又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从衣着上看就知道来头不小。她心里已猜到八九分。
胡父热情地介绍:“这一位就是我向你说起过的钟凯贤,人家年少有为,做酒生意起家——她便是我女儿文芳。”
“你好。”钟凯贤伸出手。
胡文芳却把手放在背后:“我爸爸说起过你,你以前是个擦皮鞋的。”
“文芳。”胡母扯了扯胡文芳的衣服。
钟凯贤把手缩回去,正色说道:“没错,我以前是擦皮鞋的,擦皮鞋也是个正当职业,我不偷不抢,完全靠自己的双手劳动。不管你是擦皮鞋的还是做公司总经理,一样是劳动,没什么可丢人的。”
胡父不住点头:“说的是,擦皮鞋也是自力更生,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父母,活得光明正大。”胡父说到“不靠父母”时故意加重语气,有深意地看了胡文芳一眼。
胡文芳等得就是他们这句话,顺势说道:“擦皮鞋的是自力更生,活得光明正大,那洗车的也是自力更生,活得光明正大,一样是劳动,洗车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
胡父知道王丰就是洗车店里一员工,马上板起脸:“有的人心怀志气,擦皮鞋也能出人头地,有的人活该一辈子没出息,别说让他洗车,你就是让他洗飞机,他一样是没出息。”
胡文芳立刻反击:“你又不是算命的,你怎么知道他一辈子没出息?你怎么知道他会洗一辈子的车?你怎么知道他一辈子不会出人头地?这一个不就没擦一辈子皮鞋吗?”
钟凯贤听得一头雾水,本来是说他以前擦皮鞋的,怎么莫名其妙又出现一个洗车的,他也猜不透两个人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胡母见这父女俩越吵越凶,忙上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争论这事了,和凯贤先坐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父女两个谁也不肯理谁,钟凯贤被夹在中间,气氛很是尴尬。钟凯贤不想这么僵持下去,主动找胡文芳搭话。
“文芳……”
“我姓胡,请把姓带上,谢谢。”
“胡文芳小姐,你好像对我有成见。”
“我对你没成见,我对你出现在我家里有成见。”
“怎么说话呢。”胡父忍无可忍,一下子站起来。
钟凯贤连忙扶他坐下,连说:“没关系,没关系。”
在胡文芳家里,钟凯贤备受压抑,一顿午饭吃得死气沉沉。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饭菜,把脸几乎埋进碗里,吃饭时尽量不发出声音,更没人说一句话,庄严得像个仪式。刚吃完饭钟凯贤就忙着向他们拜别。
胡母挽留他说:“怎么着急回去干嘛,多玩一会儿再走。”
钟凯贤一刻也不想待了:“我还有事,得去见陈老板,还有一个几年没见的老朋友,我改天再来拜访。”
胡文芳一旁起哄:“金鸭子要飞走喽。”
一顿饭吃出一肚子气,最终闹个不欢而散。钟凯贤匆匆离开胡文芳家,正如他所说,他要去见陈老板和一个有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但他不知道那个几年没见的老朋友不久前就是专给人洗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