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茵懒懒地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现在已经是下午,昨天她哭了一整晚,把这几年来的泪水一次流光,她不懂为什么在雷敬瀚的面前,她总是表现出她个性中最糟的一面,失控,爱哭,软弱……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懊恼的只想死了算了。
她半睡半醒地又躺了几个小时,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什么事?”
“今天晚上天气蛮好的,你想不想出去散散步,吹吹风……”雷敬瀚站在门外说道。
“嗯……可是你等我三分钟好吗?”
“当然!”雷敬瀚答道。
她跳了起来,站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老天!她看起来一蹋胡涂,一头长发蓬乱无比,一双眼睛又红肿,又是黑眼圈,她的名牌衬衫皱得不象话,三分钟够用吗?
她用最快的速度换掉那一身衣服,套件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又彻底地洗了脸,把一头乱发梳成简单清爽的马尾,她还是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可怕,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她用了十分钟,比她说的三分钟多了三倍的时间才打扮妥当,这才快步走出房间。
雷敬瀚没有半分不耐烦的表情,他放下报纸站起来,微笑地看着她。“好了吗?”“好了……”她套上运动鞋。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雷敬瀚忽然站住不动,只是看着她。
“是吗?”沈乔茵只觉得睛天霹雳,她自觉现在是她最糟糕的状态,他却说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他嘴角微扬。“清新自然,自有诗华之气!”
沈乔茵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人不知不觉沈迷其中,无法自拔,费翎艳还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可以得到这么一个男子倚附终生。
不,不对,她转念一想,这两人终究还是无缘,当年船上这一别,便是五十多年,就算真能再见,亦是白发红颜,怎堪相对。
他们走到公园散步,她住在这个小区里已有五,六年,如果不是雷敬瀚提议,她还不会踏进这个公园。
“啊……秋千!”雷敬瀚忽然看见这个和他的年代几乎没有差异的玩具,不禁很有亲切感。
“要不要坐?”
他们两人对看一眼,赛跑似地各奔向一架秋千,她和雷敬瀚分别坐在秋千上,荡了好一会儿,两人像孩子似的笑得十分开心。
雷敬瀚看着她开心地笑着,她也看着这个被迫流落异地,归乡遥遥无期,比她更不幸,更有理由悲伤的人,而他不但能安慰她,还可以这么自自然然地笑着,像是独立在世俗之外,什么都不能干扰到他,他是这么的特别,光明,正气,她从前结识的那些人,简直是天差地远,沈乔茵不禁发起呆来。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在发呆。
“没有……”她看着他,任由秋千自然地摆动着。“……我只是好奇,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还能保持这么乐观呢?”他还是淡淡地笑着。“你总不会希望看我哭吧!”“……”“更何况我们雷家的家训,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真的?”她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家训。
雷敬瀚眼如璀璨星光,隐含着笑意,看着她认真思索的脸孔好一会儿,这才忽然大笑出声。
“我是跟你说笑的,你居然当真!”
“是吗?”她错愕地说。
雷敬瀚依然开心地笑个不停,沈乔茵心想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面笑她,问题是她也从来没被人骗过,现在居然是这个古人摆了她一道,她想想也忍不住好笑起来。
他接着解释:“我弟弟品诚小我整整十五岁,全家都拿他当宝,可是他特别爱哭,一点小事就可以哭得肝肠寸断停不下来,所以我父亲就骗他,雷家的家训有一条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是雷家的男人,所以当然不能动不动就哭……”“结果呢?”“灵得很,小家伙从此不再那么爱哭……”
奇怪,就只是一件这么单纯的事,和雷敬瀚在公园里荡秋千,说说话,居然也可以让她玩得这么高兴,让她像是回到父母都还爱她的童年,她以为什么新鲜事都不能再刺激她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身边的这个人,她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当然是因为雷敬瀚!
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吓到了她,她爱上了雷敬瀚?
一下子认清这个事实,让她发现天底下还会有什么事比现在更惨的?
这个唯一能让沈乔茵心动的男人,不但是个来自过去的古人,他还已经有未婚妻,而且她明知他始终不渝爱着他的未婚妻,即使知道她很可能是谋杀自己的共犯,却依然不变心……这不但惨,还注定她的爱情不会有结果,她怎么会这么笨呢?什么人不好爱,偏偏要爱上他?
沈乔茵一向不会,也不想费心去做饭,而雷敬瀚则是个家中有丫头,老妈子成群的富家子弟,烧菜做饭对他自是十分陌生,因此这两人一向都是以外食为生。
然而现在沈乔茵想要证明她并不比费翎艳差,这个女人也许温柔婉约,会讨人欢心,这一点她自知比不上,可是做菜又有什么难的,学学就会了,不是吗?
她去买了本北方菜的食谱,开始依样画葫芦,准备做晚饭。
然而事情完全出乎她意料,做菜这件事并不如她想的那么好控制,首先要把几样材料切丝,光这道手续就花了二个钟头,还有惊无险的几次差点切到手;接着把肉丝放进油锅过油,她就让油锅里的热油给烫到了四,五处,痛得她哇哇叫。
“怎么回事?”雷敬瀚迅速探头进来问她,原来他一直坐在客厅里。
“没事……”她咬着牙说道,连忙把正在水龙头下冲水的手给伸回来。
她的第一道菜外熟内生,失败!
半个钟头之后,第二道菜咸得无法下咽,又宣告失败!
第三道菜,她在手忙脚乱中,不小心把醋一倒,整道菜顿时浸泡在黑醋中,失败!
一直奋斗到了将近十点,沈乔茵垂头丧气地走出厨房叫Pizza,雷敬瀚聪明的什么都没问,一句废话也没说。
他们正在吃着Pizza,电话突然响了。
沈乔茵放下叉子去接电话,她只在开头开心地回答了几句,接下来就一直保持沉默听着,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这时雷敬瀚也注意到不对劲了,他转头关心地注视着她。
许久,许久之后,沈乔茵慢吞吞地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给挂上。
她面无表情的走回餐桌前,在他对面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雷敬瀚也紧张了起来。
“我朋友查到了有关你的事……还有翎艳和纪凝凤的消息……”她面色沉重的说。
他紧张的咬紧了牙关。“怎么样?”
“她……并没有死在船上……你的表弟纪凝凤也没死……是他们两人做证,向船长说明……目睹你失足跌下海的情形……”雷敬瀚一下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在瞬间转为铁青,他瞪着沈乔茵,像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人看见,听见什么,加上又是你身边至亲的人所说的,所以船长就把这件事情,以失足落海给结束了……之后,消息传回烟台,你父母坚持不见尸体,不予发丧……”雷敬瀚捏紧拳头,简直无法相信这一切。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像是远在千里之外。
“那他们两个人呢?”
“……他们没有回上海也没回烟台,还是按照你们原来的计划,去了美国……”“然后呢?”天知道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够继续把这段对话维持下去。
“船到美国,他们一上岸就结婚了……”沈乔茵试着用平静的语调,说出这几个字。
雷敬瀚闭上眼,把拳头塞到了唇边。
隔了许久之后,他才用一种极力克制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钱,你身上带着不少的财物对吗?”“不可能!翎艳马上就是雷家的少奶奶了,跟雷家的产业一比,她为什么会需要这么一点点钱……”“可是……他们两人领走你的所有财物,再也没回头过……”雷敬瀚不答,整个人像是陷入沈思中。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沈乔茵才靠近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也不要太难过,我知道那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你不会懂的……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我表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颤抖着,困难地咬着牙说,当他看见沈乔茵惊愕的表情,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也许,事情不是……”她吞吞吐吐试着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也哭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回房间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你需要什么的话……”她擦着眼泪说道。
他一语不发,也不看她,而是拖着沉重的脚步,直接回房间。
沈乔茵失神的在餐桌前坐下,望着满桌的Pizza,现在却是谁也没有胃口,就任它一直搁在餐厅桌面上,直到第二天下午。
雷敬瀚始终没有走出房门,沈乔茵也不敢惊扰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他关在里面,她守在外面,她实在怕极了他会在这样的刺激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可是却又没有勇气去敲他的门。
她像尊石像般地一直坐到天亮,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受到这样大的影响,这件事为什么也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冲激?她至始至终没见过那两个人,从头到尾都与她无关,为什么她也会跟着他心痛不已,陪着他落泪,陪他陷到这样无法自拔的地步?她不断审视着自己的心情,自问了无数次。
为什么?为什么?
雷敬瀚认真的,仔仔细细地将全部的事情重新思考了一遍,尽管事实……应该说是部份的事实,已经都摆在眼前了,翎艳甚至在一上岸就嫁做他人妇,但他还是不愿意轻易相信她真的背叛了他,他们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曾经说过的那些生死与共的傻话,难道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自做多情……不,他不愿意相信是这样,他一定要找到她问清楚,他一旦下了决定,整个人便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她听见房门轻轻开启的声音,雷敬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含着泪水看着他,不敢做声,他看来十分的疲累,脸色苍白又有些泛青,但清亮的眼中却闪着一种相当奇异的光芒,而不是之前那种绝望,万念俱灰的黯淡。
“我决定了一件事……”是他先开的口。
“什么?”
“你朋友有打听到他们现在如何吗?他们还活着吗?他们现在在哪里?”“没……没有……”“那你可以请你朋友再帮这个忙吗?”
“当然可以……”她仍是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你想要怎么做?”“我要找到他们两个……”“……然后呢?”她不安地问。
“我要亲自问他们,我要亲耳听到他们说……是他们害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