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茵第二次走进雷家,所受到的待遇,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是雷品诚,他的儿子,媳妇,全都出来相陪,沈乔茵假装平静地喝了口茶,其实感觉如坐针毡,她真的不知道雷家的人找她所为何事,按理说他们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沈小姐……那天你说的话,又留下那个锁片,我们才知道误会你了……”雷品诚说道,他从自己的领口抽出一条一模一样的锁片。“你看,这条是我的,除了名字之外,其他都和我大哥的一样……”沈乔茵不想再看见那锁片,于是便只是淡淡的说。“那是雷敬瀚要我交给你的,他要我来看看你好不好,只是如此而已……”“沈小姐可以把这一切从头到尾说给我们听吗?”“当然,只是这其中有很多不可思议的部份,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是我在怪力乱神……”“不会的,沈小姐……”于是沈乔茵吸了一口,便从她和雷敬瀚在船上遇见彼此开始说起,直到最后她和他人鬼殊途分手为止,但她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却绝口不提。
众人听完都是一脸惊叹,雷品诚的媳妇更是频频拭泪,沈乔茵则克制的很好,她已经为雷敬瀚哭过千百次,她警告自己绝不再为此事掉泪。
“谢谢你肯把锁片送回来,否则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雷品诚感慨的说。
当年疼爱他的大哥瘁死,对他的打击不可说不大,他母亲更是因此积郁难消而谢世,算来都是费翎艳和纪凝凤害的,而如今这二人算起来也都不得善终,所有的恩恩怨怨也该烟消云散了。
“没什么……”沈乔茵淡淡的说,跟之前痛入骨髓的生离死别比起来,眼前的这些的确已经不算什么了。
“沈小姐,其实还有一件事,是我们更应该感谢你的……”雷品诚的媳妇总算忍住了眼泪说。
“什么事?”她惊讶地看着众人,不明所以。
雷品诚的儿子接着开口:“我想沈小姐应该还有印象,在你第一次上我们家来的时候,家里正因为一件事而乱糟糟的,所以才没人出来招呼你……”“这件事跟我有关吗?”“本来应该是无关,可是后来我们仔细一想,时间上又这么巧,其实应该是有关的……”他的话让沈乔茵听的更是一头雾水,怎么会又无关,又有关,她实在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他没让沈乔茵纳闷太久,立刻开口解释。“我的长子,在你第一次来我家拜访的十天前,出了一场车祸,他为了闪开一个突然冲出马路捡球的小孩子,而自己撞了车,陷入了昏迷……”“然后呢?”“除了外伤之外,他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如果他没在三天内醒来,也可能从此不醒,医生将会宣布他成为植物人,他是我们雷家的长孙,我们当然不肯放弃希望,所以就把他接回家,用维生设备来继续他的生命,那天你来的时候,正是他昏迷的第十天,我们全家愁云惨雾……”“我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我不明白……”雷品诚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沈小姐,就在你来到我家的那一刻,就在你提到我大哥的那一刻,他忽然醒了……”沈乔茵吓了一跳。“可是……我想这只是巧合吧……”“本来也许只是巧合,可是我们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如果你看到晨烨,你就会了解为什么……所以我们一直想要找到你,可是你只留下锁片和一个名字。”“我们束手无策,有几个月甚至还登报找你,却一直都没消息,如果不是今天你到我公司来做简报,我们只怕永远找不到你,可见你和我们家是真的有缘……”雷总经理说道。
我当然是和雷家有缘,只不过随着雷敬瀚的离去,这缘份也尽了。
她淡淡一笑,为了不想他们送礼或表达谢意,她最好赶快告辞。
“我也很高兴能帮到你们的忙……呃……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雷家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雷品诚的媳妇说道:“沈小姐,我儿子一直想见见你,当面跟你道谢,你是我们雷家三代的恩人,又救了他一条命……”“既然现在他人都已经好了,我也算是帮了忙,也没什么好见的了……”雷品诚的儿子急着说道:“沈小姐,我这个儿子和我大爷也算是十分有缘,他们不但同月同日生,就连长相也很相似,他现在人正在医院忙,急诊室刚好有一批食物中毒的患者进来,而实习医生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做……可是他马上就会赶回来了,就麻烦你再等一下……他是真的很想见见你……”一听见雷家的长孙和雷敬瀚长相神似,她就更不想见了,触景伤情,真是何苦来哉呢?
她还是坚持要走。
他们焦急地对望着,又不能绑着不许她走,只急得满头大汗,这时换成了雷品诚出马,他忙道:“……沈小姐,我这里有一些我大哥的旧照片,你和他做了这么一阵子的朋友,你也许会有兴趣?”“雷敬瀚的照片……”沈乔茵茫然地重复问了一遍。
“是的。”
她能轻易地对任何人说不,但是对雷敬瀚,她知道她永远没办法拒绝。
她随着雷品诚进入书房,他拿出几本年代久远的旧相本,和她并肩坐在书桌前,一一指给她看,哪一张是他大哥小的时候,哪张是他读旧学堂的时候,哪一张是他上大学的时候……他接着翻出了一张稍大的花框照片,是雷敬瀚和一个年轻女人并肩站在一起,他英俊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彷佛全世界都在他的脚下,而他身边小鸟依人,穿着细花旗袍,细眉小嘴的女人,自然就是费翎艳了,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取代费翎艳站在他身边,伴着他,然而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却是永远不能达成的奢望了!
她发誓自己绝不再为他而哭的,可是当雷品诚拿出一张雷敬瀚离开烟台当天所拍的照片给她看时,看着记忆中熟悉的他,想到两人之间曾经分享过的一切,他替她扣上了锁片时,忘情地亲吻她的颈项,临别时那个苦涩又绝望的吻,他握着她的冰凉的手……她再也无法克制鼻头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然而雷品诚并不知道这一切,她不能让他看到她失态落泪,一直不敢眨眼睛,可是眼泪还是快要滚出来了……“沈小姐慢慢看,我再叫人来帮你添杯茶?”沈乔茵巴不得有他这句话,连忙点头。
雷品诚还没走到门口,她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滚落了……她忙不迭地用手擦掉,却是越掉越多,这时她又听到脚步声,糟了,是雷品诚回来了……“沈小姐?”不是雷品诚的声音,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她一回头,只见雷敬瀚就站在书房门边,像往日一样地对着她微笑,嘴角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她的心一下被掏空,像尊石像般顿住许久,甚至忘记要擦去眼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眼迷蒙中,她看仔细了他,不,他不是雷敬瀚,他比雷敬瀚高了一些,只是个长得很像他的人。
“谢谢你肯等我回来……”一模一样的笑容,可惜他不是他,而且他根本不认得她这个人,她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没什么,我该走了。”她一定就是雷家的长孙了,可是她不敢再看他,只是低着头说道。
她非常后悔看见他,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他这么相似的人活着,而他却永远只能活在她的记忆中,就教她心痛的不能自己。
“沈小姐……”
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同,但那温和的语调,却是如出一辙的。
“有事吗?”她仍旧不看他。
“我想我见过你……”
“什么?”这时她终于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仍是那对如晨星般闪耀,炯炯有神的双眼。
他并没有现代年轻人那种懒散,放浪的气习,他看起来正直,有神采,他真的很像雷敬瀚……“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我相信是你唤醒了我……”他有些羞涩地一笑。“我自己是学医的,本来应该要最相信科学,可是我却是让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子唤醒我,这件事不能说不玄,所以我也不敢跟任何人提,一直到我父母跟我提到你,我才想到这其中也许是真的有关连的……”沈乔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是或不是,现在反正都不重要,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真的该走了……”“沈小姐……”忽然她看见他的脖子上,正戴着雷敬瀚的锁片。
“他们把这个给你?”她讶异地说道。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爷一直说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可惜我从没机会见过他,只有照片……”“你觉得像吗?”“老实说,从照片看,我是觉得蛮像的,不过,遗传就是这么奇妙的一件事,毕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嘛!”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看过他的,你觉得我们像吗?”“像。”像极了,相似到她甚至不敢正眼看他。
“他们说我们不但长得像,还有很多其他地方也很相似,我可以一一说给你听……”他很高兴的看着她说。
“是吗?”
“就怕你没有时间听这些小事。”他又有些羞涩的一笑,模样就像个小男孩。
她终于看出他和雷敬瀚的不同了,雷敬瀚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眼前的他,虽然比当时的雷敬瀚大了几岁,但却还存有几分男孩的味道,这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实习医生,其实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本来她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不,也许她现在还多了一点时间,足够听完他的故事。
她终于伸出右手给他。“我是沈乔茵!”
他笑着伸出手和她相握,他的掌心是温暖,结实的。
“我是雷晨烨……很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是。”这一次沈乔茵是真心的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