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了,沈乔茵仍坐在海关大楼的塑料椅上等待着,大部份的游客都已经走了,连家当一堆动作又慢的庄太太都出来了,她仍旧没有看到雷敬瀚。
她陆续婉拒叶锦行和庄太太的便车,谎称有人会来接她。
“哎呀,你还说你没有男朋友……”庄太太既感到兴奋也许可以看到沈乔茵的男朋友,又有些失望她做不成媒。
“不是男朋友,是我爸爸要来接我……”她随口乱说一通。
“原来是爸爸要来接啊?”庄太太一楞。
“对啊,他一定是忘了,我得再打个电话去催他了!”沈乔茵一副急着要去打电话的样子。
庄太太跟她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好日后再连络,沈乔茵告辞了庄太太,直接走到公用电话旁,拿起话筒,一下也想不出谁的电话号码,只好顺手打了117。
她站着听了好几分钟的机械报时,仍然不见雷敬瀚,如果他直真的被逮到的话,也总会从这里被押解出来吧?然而这里却平静的不像有偷渡犯闯关的样子,整个大堂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事都没发生,沈乔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是连一个可以问,可以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像是等了一辈子之久,沈乔茵绝望的想,照这个情形看,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他们努力了半天,结果却仍是一场空……沈乔茵只觉得颓丧的想哭,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挺直修长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气度潇洒,充满自信的直接朝她而来。
是他!真的是他!她握着听筒的手缓缓放下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彷佛轻轻罩着一层水气,她一眨眼,泪水就纷纷跌出眼眶,两人这时相见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快速奔近他,情不自禁地投入他的怀中,雷敬瀚虽然有些错愕,可是却没有推开她,然而他的双手尴尬地不知该搂住她安慰一番,还是……雷敬瀚微笑看她,这才发现她眼中居然带着泪光。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好怕你被抓了……”她在他怀里小声地说。
“你忘了,我答应要跟你在这里碰面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他神闲气定地笑着说道。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还赖在他的怀里,他的怀抱又宽又舒服,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还真舍不得放开……她红着脸轻轻放开他。
“你是怎么出来的?”她问道。
雷敬瀚笑道:“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沈乔茵一转念想到此处并非久留之地,连忙阻止他说。“等等,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他们到停车场取了车,等到沈乔茵把车子开离停车场,她才又再问一次。
接着他简单地说明自己是如何从船上走出来的。
沈乔茵惊讶不已。“就这么简单?”
雷敬瀚点点头。“对,我也不懂为什么,我假装跟着运送货物的人一起走,虽然是一路小心翼翼,可是老实说,我觉得你们的守关也太马虎了,我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现在沈乔茵知道为何大陆来的偷渡客,会如此之多了。
“……算了,能安全出来就好……”
“现在呢?”
“回我家啰!”
他忧虑地看着她,顿了一下。
“你的父母,家人,不会介意你带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回家吗?”“放心吧,我家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我母亲早就去世了……”她的父亲有跟没有一样,她也不想再提了。
雷敬瀚忽然有些同情她,原来她是一个身世孤苦的孤儿,人却还能这么热心,慷慨……“所以你是一个人住,自立更生……”沈乔茵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想错了。“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父亲还有一点钱给我,所以我的生活过得还可以,我甚至不用出去工作……”“是吗?”“是的,你看到我家你就会明白了!”
雷敬瀚对交通状况和台北这个大城市,只表现出适当的吃惊,并没有大惊小怪,看来在电视的教育之下,他已经对现代的生活更能适应了。
她把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带他上楼。
她随手丢下背包,车钥匙,说道:“看,这就是我家,你就先住在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有一间空房间,虽然不大,你可以一直待到我们找到翎艳,或是你的家人为止……”看过她的家,并没有让雷敬瀚明白什么,反而更加深对她的同情,她的房子空得可用家徙四壁来形容,面积虽不小,但连她有几样家俱都可以轻易数得出来,看来她的情况真的不是太好。
他跟着她走进厨房,这个厨房像是从来没有用过一般,橱子,冰箱都几乎是空的,沈乔茵还真是穷的可怜。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他决不能住得太久拖累了她。
“嗯……”沈乔茵看了看冰箱后,轻松地关上冰箱门。“没东西吃,我出去买好了!”“……你身上有钱吗?”钱?沈乔茵想了一下,她身上的确没什么现金,不过她有二张信用卡,还有一张提款卡,她可以出去提钱,大不了还可以刷卡,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雷敬瀚却注意到她迟疑的表情,他口袋里的古钱当然是已经不能用了,而他身上几样值钱的东西,全都是有念价值的……他顿了一下,咬着牙解下从小一直都系在脖子上的金锁片。
“这锁片是纯金的,也许还能卖几个钱……”
“我相信这能卖不少钱,但是你给我这个干嘛?”她把锁片还给他。
他有些为难地看她一眼。“你自己身上都已经没钱了,我又怎么好白吃白住你的……”“所以你给我这个金锁片算是付债?”沈乔茵瞪大了眼睛。
他认真的点点头。
沈乔茵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她笑得坐倒在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沙发上,眼泪直流,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笑什么?”雷敬瀚忍不住面有微怒,他是想尽一点心力,她却如此不在乎的嘲笑他,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耻笑过,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没什么……只是……”她边笑边说。“老天!你……究竟以为我有多穷?”“你家徒四壁,又没有一份足以餬口的工作,这当然是……”“家徒四壁?我的设计师如果听到你这么形容她的作品,肯定要气死了……”她又多笑了一会儿,这才勉强只住。“我跟你说,这不是穷,而是一种流行的后现代装簧,我还是特地打掉一个房间,才营造出这种空旷的感觉的……”“你是说你故意把自己的家,弄成这个样子?”“没错。”雷敬瀚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可思议……可是,你还是没有工作足以谋生不是吗?”“我不用工作,我的经济来源是我父亲……你们那个时代的富家小姐,不是也都不用出去工作,抛头露面的吗?”“你父亲还健在?我以为你是个孤儿……”错了,雷敬瀚把她这个人全想错了。
“当然在……不过,有也跟没有一样,他只给我钱过生活,其他一概不关心……”她想了一下,还是把家里的实际情形告诉他,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父亲是跟我继母,继弟住在一起,那里才算是他真正的家……他会按月给我一笔钱,还提供各种奢侈品,不然你以为我哪来的钱,参加那种贵得离谱的游轮之旅……”沈乔茵的语气还是不乏怨怼。
“所以你才会一个人住?”
“嗯……”
“可是凭你的能力,大可出去找一份工作,自立更生的……”沈乔茵不语,她何尝不知道出去找份工作,问题是她的生活方式已经定型了,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忍受早上六,七点多就得起床,赶公交车出门上班,每个月工作得灰头土脸的薪水,还不够她买一个名牌皮包。
一提到这个话题,她就全身觉得不自在,她马上结束话题。“……不谈这个了,我出去买东西,你看你的电视吧!”不待雷敬瀚回话,她一转身背起背包,拿着车钥匙就出门了。
雷敬瀚还站在客厅里没来得及动作,沈乔茵又开门进来了。
“你忘了什么?”他问。
她摇摇头倚在门上,好半晌没开口说话,只是用那对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
“怎么了?”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觉得我这个人真是没出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不会的……”雷敬瀚想了一下,他在刚刚听到她的生活情形时,心里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可是转念一想,他却能同情她的处境,一个年轻女孩得不到父母的爱,家人的照顾,自是有她可怜之处。
“真的吗?”
“真的!”
“你没有骗我?”
“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应……”他接下来正想说她应该要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依赖父母了,她却露出了如花绽放般的清丽笑脸。
“太好了!”她笑着碰地一声关上了门,根本没听到他后面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