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我尤为珍爱生命,甚至后悔曾经厌世念头。哪怕活在阴沟里,活着也比死了好,一句话见阳光总比见阎王敞亮。我跨过横在面前的男人,一把抓住门闩。门闩无论怎样都无法打开,它牢固在铁门上。
我使出全身力气拽着,企图拉开它,它依旧我自岿然不动。
气窗透射进暗淡光亮,屋子大暗,我知道天近黑。
我不敢开灯,我怕看见地面上的男人。首当其冲的任务是赶紧打开门闩,我上下摸索着门闩,上下光秃,没什么么契机。我急出一头汗,A哼唧一声,我吓得胡乱抓着门闩。
这一胡乱抓,抓出希望。铁门吱嘎打开。我欣喜若狂。原来门闩上有个按钮,按下它,门闩会自动打开。后面生风,回头一看,A诈尸般扑来。我狼哇跑出去。
外面天色大黑,月影浮动,草穴哗响。我没命地逃窜,若是再给他捉住,我必死无疑。人有一幸,不可能接二连三幸运,赶上那家伙犯癫痫,我才脱险。不然我现在已是胳膊腿、脑袋搬家,剩下的躯干没准会给野狼吃掉。
我拼命地跑着,跑啊跑,一直没跑出郊外乱草穴。
我气喘吁吁,可以说上气不接下气,加上肚子饿,浑身气数已尽。回头一望,男人还在追赶,我顾不得喘息,跋腿便跑。强烈求生欲望刺激我的精神,我的精神超乎寻常。它以十二分的力量赶跑周身疲惫。
十二分力量,叫鬼使神差。
我感到冥冥中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牵拉,我明明身体悬浮没有气力,却不减奔跑速度。可能太急于逃生,不小心给一块石头绊倒,一个殷实的狗啃泥。我扑前太猛,下巴磕破,胳膊肘全都破损,幸亏赖以求生的脚脖子无大碍。后面草穴沙沙啦啦,我知道男人再追赶。我忍住疼痛起身撒腿继续奔跑。
月亮深沉,我跑出草穴,来到一条窄马路。
无车无人,两旁是黑森森旷野,夜风呼啸着扑打过来,声同婴泣。我似乎看见许多死婴张牙舞爪扑过来,非常时刻,我没顾得害怕,后面A在追赶,已能看见他的影子。
忽然前面出现横垣,我无论如何无法逾越。
传说的鬼打墙,糟糕,人类有时采取不见兔子不撒鹰方式,这东西不见血不放手。我狠心咬破手指,口子很大,虽说谈不上血溅轩辕,也是血腥四溅。说来也怪,我看见墙壁散出一团雾,道路浮现。
我继续跑,但危险降临,A已迫在眉睫。
不智取,势必被俘。
我弯腰抓起一把散土,照准A的脸糊过去。A骂嚷着停下脚步,我估计他迷了眼。此机是逃亡契机,我百米冲刺般逃命。血水撒满路面,干渴难耐,索性我唆了指血。
又一条马路临现,有辆货车驶过来,我喜不胜收,横在路中央,司机果然停车。我迫不及待奔过去扑向司机大喊救命,司机愣怔间,A追过来。司机手机眼快拉我上车,A号叫着朝车身撇土块。
货车开进北京市区,已是夜半。我带着极度疲惫返回住处,简单吃了点剩饭,和衣躺下。不久入睡。我脑袋炸裂成几瓣,一团黏糊糊的东西贴向我,它浑身长满爪子,那些爪子深陷在肉中,我疼痛难忍间,肉身被撕裂成条状,像面条样散乱在眼前,我看见自己光秃秃血糊糊的肉身上长满蛆虫,那些蛆虫全都长着眼睛,它们贪婪地吸唆我,我快要死去,通体冒血浆,如同被碾碎的昆虫。
一片糨糊中醒来,已是上午九点。我上班迟到,布料组头目脸阴成阎王,斥责说不想干痛快说,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活人满世界,拿这里当敲边鼓啊,这个月的奖金你别想拿半毛。
我深刻领教人倒霉喝凉水塞牙缝的道理,一连气倒霉,毁灭我的意志,我甚至想主动找A大卸八瓣。这种想法一诞生,我大骂自己蠢蛋,好死不如癞活。这年月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再不就是无休止的竞争,人活着喘气已是难能可贵。我干吗不珍惜?死就很好吗?地狱啥模样?天堂啥模样?
折腾半小天,终于下班。这回我坐车回家。下车买了点西红柿,打算西红柿炒蛋。关于家里进人,我已不再畏惧,警方还在暗哨盯视,另外警方已将门锁置换成三连环暗锁,有密码,外人断然打不开,除非破门而入,如此势必曝光。独眼老太好几天没出来,白骨精倒是来回穿梭。
路遇白骨精,未等我开口讲话,她刺溜钻进胡同。她干吗要躲避我?
疑问在躲避我的第四日找出答案,白骨精鬼祟地和一个男人上了出租车。男人像是房东,矮胖和轮廓都像。房东通体像冬瓜,不难辨识。听独眼老太讲,房东家住在东城,而这里距东城很远,从车站一路过来,要二十几站,没特殊关系,房东肯定不会大老远赶来找白骨精。
鬼魅飘飘,这个棚户区竟出稀奇古怪事。
黄昏,天气陡变,阴成黑罐。我做好饭菜,发现碗橱里的麻将不见,冰箱里的馒头、水果亦不见。冰箱属老式,房东丢在这里的唯一值钱货,它虽老,但功效一直不错。
我开始东找西找,就是找不到丢失的东西。
莫非谁从后院开窗进来,后院即是卫生间的透气窗户,上面没栅栏,窗户紧闭,窗闩紧锁,窗玻璃完好。真是活见鬼。那面查寻失物,这面西红柿和米饭少了一半。这个家除了我,没任何活物。天,这简直令人三生有畏。
我太饿,只好吃掉剩余的饭菜。
西红柿、鸡蛋本来炒得香喷喷,现在发懈得恶心。我硬着头皮吃下去,不然我得挨饿,活到这个份上,我已是半个鬼,和鬼同居是我的福分。这样想着,心里轻松不少。
说来也怪,万事你不在乎它,它也就自动撤离跋扈。
那个阴沉夜晚,依旧有婴泣,但我眼前没出现乱蚊飞渡。那台破电视哗啦响着,报道哪块地震、哪块洪水,死伤多少人,亲人流失多少,募捐者慷慨资助多少等。
十点钟左右,有人敲门,这下我上来紧张。住进这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遭遇半夜敲门这档事,我心率加速,提着放在床底的旧斧头逼近门口。我没马上开门,我在静观其变。
大约几分钟,外门终止叩击,一个苍老声音穿越室内。
是独眼老太。
我连忙打开门,她浑身哆嗦着迈进来,一只手被抓挠得血道丛生。
她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话不成句。
白骨精,这个挨千刀的,她出去跑骚,家里养的蛇咬破笼子跑出去,那是白骨精从云南弄回来的稀奇宝贝,据说出手一条,那就是几千块,白骨精急得想上吊。从其他邻居家找回几条,还有两条不见影子,就差你这没找过。
怎么可能,活蹦乱跳的蛇咋会看不见,再者这个屋子封闭得很紧,它怎么进来?
那玩意灵活着呢,它跟在你身后三盘五绕进屋,你根本无法发觉。
我和独眼老太东找西找,最后掀开床罩,我的妈呀,一条壮蛇虎视眈眈盘踞那里,一双小眼贼亮地盯着我,我没动,听人说遇到蛇最好别动,蛇吃动物。我说婆婆快去叫白骨精。
婆婆屁颠着离开,剩下我独自面对那条蛇。我不动,蛇不动。它精明的小眼时刻审视我的动态,不停地吐芯子。我知道它在给我下马威。这个时候我大脑僵化,居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唱的一首歌,天黑黑,魔鬼笑,宝宝赶紧快睡觉;魔鬼浑身都是眼,你逃不掉躲不了……
眼花缭乱间白骨精赶来,呼了声大宝,那条蛇刺棱窜出来。
我吓成筛糠状,也可以说魂不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