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样一来,春碧却是醒了。其实,她躺在床上,虽眼睛闭着,但神志一直是清醒的。她心思纤细,因不知薛夫人将绵恒叫去,到底说什么话,这一路回来,洗簌完毕,只是不敢沉沉睡去。总是要问过了绵恒方才放心。绵恒朝她靠近,心里涌起说不尽的疼爱。她与自己,可谓是患难与共的。这一生一世,自己都要待她好。当日从谷底出来,他亦是发过誓的。
柳绵恒自诩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君子就该举棋无悔。绵恒心里便叹了一叹,随即又不说话了。春碧感受到他的呼吸,本不想立刻睁眼的,但还是睁了。
她抬起眼,慢慢从床上挪起,看着他,说道:“谢你的关心。”
绵恒握了她的手,见此一愣,方道:“春碧,你是没睡么?”
“没有。想睡的,但不知何故,却是睡不着。”春碧说着,便又问他:“绵恒,到底姑妈与你说了什么?我心里,真正也好奇呢?”
绵恒听了,就掩饰道:“没说什么。不过说了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后来,她也倦了,就叫我回了。”
春碧听完,也不知此话真假。想想,就下了床,对他道:“夜深了,你也歇息吧。”春碧说着,就要过来与他宽衣解带。不想,春碧的手刚一碰到衣带子,就触了她怀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春碧好奇,因问他:“绵恒,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绵恒一听,便赶紧转过身去,对春碧道:“春碧,你累了,我自己来就可。”绵恒说着,自己便脱下了衣衫,将衣衫放了一旁的桌上,顺势将玉佩遮盖住了。
他想:此物决计不能让春碧瞧见。怎样都不能让她瞧见。如此,放在哪里才妥当呢?绵恒边想,边就上了床。看着开着的窗子,看着窗子外的葡萄树,心想莫如就将玉佩用盒子装了,埋在那葡萄树下。
春碧见了,心里自然起疑。想来想去,莫如还是上床躺了。她知道,绵恒的衣衫下,有那个硬硬的物件。但绵恒不让她瞧见,她便也不问。当下,她见绵恒上了床榻了,便自觉地将身子靠在床的另一侧。
绵恒见她此举,便也往左挪了一挪。这一左一右的,这床的中间,就留有好大一块空隙。通过春碧的口,绵恒知道自己也和她成亲快五个月了。但春碧至今仍是处子之身。按春碧说的:从前儿他身子骨不好,为了静养的缘故,因此一直拖延行房。现今又是老安人的丧期,自然更不得行房。
绵恒见春碧将身子侧过去了,知自己方才的举动,令她不那么畅快。因就对着她的侧影,轻轻说道:“春碧,你是生气么?”
“没有。”春碧闷闷道,头并不回。
“果真没有?”
“果真。”
绵恒见她哑着嗓子,心知她是生气了。绵恒想了想,便熄了灯,房里顿时暗降下来。月色柔和,将一抹黯淡的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屋里。就着淡淡的月色,绵恒还能看得清春碧的侧影。他暗自叹了一叹,方对她道:“春碧,你是我的娘子。此生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定要和你白头到老的。”绵恒说完,就又执过了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摩挲。
春碧听了,闭着眼,却道:“此话,你已经说过数遍了。”说罢,却又悄然将手抽回。
“怎么了?”绵恒的心里黯然。
“不怎么,我想睡了。怎么,你不睡么?”从她入薛府,这做什么,绵恒都是不瞒她的。有什么,他总会第一个考虑她的感受。可是现在,事情微有不同了。绵恒有心事,但却一心瞒着她,且不说此事是好是歹,绵恒这样,到底令她不大好受。
“嗯,我也睡了。春碧,我再说一遍了,你已然不想听了么?”
“不想听了。”
“是听腻了么?”
“也不是。”
“那,我以后且不说了?”
“随你。”春碧说着,就闭上了眼,困意袭来,她真的要往姑苏了。
绵恒听了,也就不作声了。他的脑子里,方真正地冷静下来,遥遥想着姑妈说与的事。又过了一个时辰,绵恒便又点了灯,看了春碧一眼,弯腰在她耳边低低道:“春碧,春碧。”
连说了好几遍,春碧仍是一动未动。绵恒方放了心。他披了衣服,将玉佩握在手心,打开抽屉,找了一个檀木的空盒子,将玉佩放进盒子里。这才一手提着灯盏,慢慢往屋外走去。外头伺候的素月也去厢房歇下了。屋子静静的,唯听得那院子角落里秋虫儿一声声地鸣叫。
绵恒到了那轩窗外的葡萄树下,将灯盏放在地上,弯下腰,直接用手将树下的泥土挖开。泥土松软,半盏茶的工夫,绵恒就挖出一个小洞。他这才郑重地将盒子放入树洞里,又用土封好了,填平了。看了一看,方举着灯盏离开。
绵恒以为,自己这夜半做的,春碧一概不知。他哪里知道,就在他悄悄起身,握了盒子,往屋外走时,春碧睁了眼,也就跟着悄身起床了。她立在轩窗下,就着月光,一动不动地看着葡萄树下的绵恒。绵恒如此郑重,想必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他而言,十分重要吧?
绵恒藏了不欲让她知晓的心事,作为他的娘子,春碧还是有点伤心。待看见绵恒转过身要往屋里走了,春碧便赶紧上床,闭上眼睛,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绵恒进了屋子,将灯盏放在桌上,卸下衣服,见春碧还是一动不动的,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躺下了,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
绵恒早早地起了来,洗漱了后,回了房,发现春碧还睡着。因今天是老安人出殡的日子,饶是绵恒想叫她多躺一会子,此刻却也不能。
绵恒便弯下腰,俯在春碧耳边,低声对她道:“春碧,春碧,醒一醒。”连叫了几声,春碧还是不醒。她却是睡得昏沉。半夜里,绵恒将那盒子埋在了葡萄树根底下,春碧虽闭着眼,但一直未能入睡。直至凌晨,鸡叫之时,她才困倦入睡。
绵恒见她不醒,因就怜爱一叹,自言自语道:“这睡得也香甜,我却是不忍心。”因又觉时辰尚早,不如且再让她眯一会子。
他便要轻轻退出房,去姑妈房里请安。不想,待走到屏风前,春碧却又醒了。她睁着惺忪的眼,看着绵恒,低低道:“我醒了!”
绵恒听了,便又转过身子来。对她淡淡道:“见你不醒,我便想叫你多睡一会子。好,我来与你梳头。”
绵恒说着,便扶着春碧起了。将她拉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坐下。绵恒果真就拿了个象牙的梳子过来了。春碧理了理衣衫,见了就叹:“你果真会梳头?”因又一笑。
“不会。”绵恒一手却又抚上了她墨黑的长发。
春碧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既不会,又如何帮我梳呢?”
绵恒也瞧着镜子,说道:“不会。为夫可以学。”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又哪里能学得会?还是不要了。我想这会子,素月该过来了。”春碧说着,话音刚落,果然素月就在屏风外,轻轻说道:“大少爷,大少奶奶。”素月行了礼,便端了洗簌的脸盆等物过了来。
先前几日,素月也要这么伺候柳绵恒的,可柳绵恒觉得身子骨既好,便不用让素月这样伺候。每天清晨起床,只是自己去漱口。素月见了,只能罢了。素月的心里,取中的自然是大少爷。此番她给春碧洗漱,也不过是为了能多和大少爷盘桓一会,多说一点子话。
素月将脸盆放在架子上,这一进来,就见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亲密举止,素月看了脸虽红了,但心里却很是不高兴。大少奶奶不想梳头,大可叫她过来。大少爷好歹是个男人,帮她梳头,算是个什么意思呢?素月赶紧就道:“大少奶奶,怎好劳动大少爷,还是我来吧。”
此刻,绵恒的手心握着春碧的长发,只想多和她盘桓一会的。素月进了,自然叫他不方便。何况,这到底是夫妻闺房之乐。不过,绵恒念及素月是个丫鬟,又未过门,并不懂这些。绵恒因对素月道:“素月,你出去吧。我若叫你,你再进来。”
素月听了,就站在那里,却不挪身子,也不出去。
绵恒心里微有不悦,就又道:“素月,我的话,你没听见么?”
素月就道:“大少爷,您这样帮大少奶奶梳头,只是耽误了时辰的。不如还是我来吧。大少奶奶且去用早膳即可。”
春碧听了,便就一叹。素月这丫头当真关心绵恒,到底是老安人的忠婢!她便劝绵恒道:“罢了!你果然还是去用早膳吧!我这头,你一时半会也梳不会的,没的耽误了时间!若果真如此,倒有些不好了!莫如,还是让素月来吧!”
绵恒听了,见她神色缓和,也就松了象牙梳子,对她道:“好。我见你起床了,一点精气神也无,只想叫你松缓松缓的。到底,你是我的娘子,我无一刻不将你放在心里的。”
素月过来接过了梳子,听了大少爷这番话,心里更是酸苦。春碧听了,默了好一会子,方叹:“绵恒,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这样,只叫我觉得你整日甜言蜜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