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吃了这一瘪,愣了一愣,便立在原地,沉着个脸。这前前后后,来来去去的,她的心里,还是如常一样,未将柳绵恒放下。如今听了他的话,素月便知自己是一点儿指望也没有的了,酸楚过后,心里更是涌了诸多恨意。素月自言自语地道:“赵春碧,大少爷如今这样待我,都因为你!要是大少爷娶了别人,断然不会待我如此!都是你,都是你蛊惑的大少爷!赵春碧,我虽是个下人,但也想有人疼有人爱!”
只可惜她这样冷冷地说着,也无一人听与。那厢,绵恒就进了卧房,掀开帘子,见屋里仍掌着灯。春碧没有睡,穿了见单薄的银红的衣裳,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聚精有神地看着。绵恒见了,就上前笑:“看什么呢?怪津津有味儿的?”
春碧见他终于进房来了,就撂下了书,将书放在枕头上,与他长长一叹道:“绵恒,你终于来了!不想你与瑾怀竟说了这么长的话!我有心要进书房,但又怕扰了你的雅兴!”
绵恒听了这话,却将书一把接了过来,与她笑道:“哪里有什么雅兴?真正我这胳膊也怪疼儿的。”他又低了头,看着这书名,不免有些诧异地说道:“春碧,你竟看这样的书?”
春碧就笑:“我是什么书儿都看的。钟馗捉鬼难道就看不得了么?”绵恒就道:“可看,可看得。只要你不惧就行。”绵恒边说边就卸下了外衣。春碧见了,忙忙儿地又站了起来,对他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都说过了,你受了伤,但凡要脱衣穿衣的事儿,尽管我来做!真正,我是你的娘子!”
绵恒听了这话,心里大为受用,因就捉住了春碧的手,与她笑道:“哦?这可是你第一次说,你是我的娘子!”
春碧的脸就红了一红,说道:“我到底是你聘娶了来的,自然是你的娘子!”她边说,也就小心翼翼地将绵恒的外衣卸了下来,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
绵恒见了,就打趣道:“是么?这话,也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只可叹与前事我一丝一毫地也记不得,现在想来,我看咱们的新婚之夜,必然是极有趣的!”
春碧听了,却又叹道:“有趣么?你不知道你。”想想,春碧却又住了口,说道:“反正你也不记得!罢了,我也就索性不想说了!夜深了,你赶紧睡觉吧!”
绵恒听了,也就乖乖地躺了下来,对春碧道:“瞧你这神情,我便知道,从前你刚嫁了进来时,心里必然是郁闷的!好了,你不想说,我便也就不问!我的娘子,我以后总是听你的!”绵恒说着,却又歪这头,看着春碧坐在梳妆镜台前,将长长的头发卸了,将插着的一根玉钗拔了下来。绵恒淘气心起,就在春碧身后对她坐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不想,这一切却叫春碧在镜子里头看见了。她也不回头,只是对着镜子道:“绵恒,不想你也这样顽皮!”绵恒听了,就在床上得意地笑:“春碧,怎么,我竟是不能顽皮么?”
春碧就笑:“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亏我心里,一直将你当成了深沉内敛的人!”
春碧说着,也就当着绵恒的面,梳了梳头,转过身来,躺在了床的里间。真正也是奇怪,这样长的时间,他们同床共枕的,却从未行周公之礼。一个是替对方的身子着想,一个只想给对方更多的自由。这你让我让的,都将一颗真心憋在心里,彼此互不吐露半点。但两者相遇,必有一真。绵恒便将转过,对春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春碧,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么?”
“绵恒,为何说这样地话?当真,你是睡不着了么?”春碧说着,只是拉过被子,用被子将脸盖住了。她和绵恒虽同床而卧的,但却是各盖各的被子,互不相扰。
绵恒就问:“春碧,我问你话呢?你不必反问我?”春碧听了,就闷在被窝里道:“绵恒,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么?”虽现在和绵恒十分快活,虽知道他也会呵护自己,但到底以后怎样,她却也不知道。如何能知道,到底绵恒还未恢复全部的记忆。
“春碧,回答这句话,当真这样难么?“绵恒看着她,声音有些闷闷地。
“绵恒,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但请你相信我,我此刻在你身边,陪着你,我的心是真诚的。”
绵恒听了,闷了一闷,也就不再问她了。沉默了半响,他便从被子里伸出手儿,握住春碧的手,诚挚说道:“春碧,有你这话,我便也不问了。我的心,待你也是最真不过的。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辜负你。”春碧听了,就在被窝里,睁着眼睛,想着屋子后头那葡萄树下绵恒埋着的东西。她对他是什么都不隐瞒的,可他到底隐了她。这样一比较,就显得有些不公平。所以,她真的不想再说下去了。如今,夏夜沉沉,虫儿低喃,在这安静的夜晚,一切都显得静谧。何必再说?多说又有何益?
这样一想,春碧当真有些犯困了。渐渐地,她就阖了眼,不知不觉间,果然就睡着了。绵恒见她的手,一动不动的,不禁轻声问:“春碧,春碧。”
他接连轻声唤了几次,可春碧还是一句话儿不说。绵恒见了,便叹了一叹,他知道春碧是睡着了!她睡着时,总是无声无息。担心她被闷坏了,绵恒便将握着她的手轻轻放下,伸手将她盖住头的被子,往下拉了拉,使她露出半个脸子来。灯光之下,春碧熟睡的脸,只如粉嫩的婴孩一般。绵恒忍不住了,虽臂上有伤,但还是转过身来,俯下脸,在春碧的唇上深深印了一吻。
轻啄过后,绵恒方又细细凝视了春碧片刻,方将屋内的灯熄了。
清晨。绵恒早早醒了来。床上的春碧仍在酣睡。绵恒见她不醒,自然不惊动她。他便起身,去外头叫了小厮与他洗漱,方又进了书房,写了几行大字。待回卧房时,就发现春碧不见了。绵恒便去了厅堂寻找。果然看见春碧另换了衣裳,精神饱满地拉着福贵儿的手,拿着个梳子,给她一下下地梳头。
福贵儿虽疯,但见绵恒过来了,通过其他人的口,她知道这是的大少爷,是大少奶奶的丈夫。福贵儿便朝柳绵恒天真一笑。柳绵恒见了,便对福贵儿道:“福贵儿,进了这轩子后,你的精神愈发地好了!”福贵儿听了,口里就喃喃道:“大少爷,您和大少奶奶一样,都是好人!福贵儿,就是喜欢好人!”春碧听了,就转头对绵恒道:“你来了!”春碧见福贵儿的头梳好了,福贵儿便乖巧地道:“大少奶奶,福贵儿还想回房里吃些点心!”福贵儿本能地想让大少奶奶能多和大少爷呆在一起。
春碧知道福贵儿每日吃饭都要晚一些。如此,且就让她趁机玩一会吧。她进了自个的房间,无人看管,也不会怎样胡来的。春碧就点头道:“好,你去吧。”在她的照顾下,渐渐地,福贵儿会穿衣服了,会自己吃饭洗澡了。见福贵儿一日日地好了,春碧的心里,自然更替她高兴。
福贵儿走后,春碧就对绵恒道:“你起了,我便也起了。方才,我还去书房里看了你的。”
绵恒听了,就问:“是么?怎么我竟未发觉你?”
春碧就道:“我见你,低着个头,只管安心写字,因就没有叫你。”绵恒听了,就笑:“真正,我不该认真时,却又认真起来了。”
春碧就笑:“罢了。想你也饿了,不如我们去厨房里用早膳吧。”
绵恒就问:“只是,用早膳为何要去厨房里?只管叫新来的琥儿珀儿端着送到房里来,也就使得了。”
春碧就道:“叫你去厨房,自然我有别的用意。”绵恒就问:“春碧,你到底想做什么?”
春碧就笑:“也无他。我请你去厨房,不过想给你做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给你吃。”
绵恒听了,就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要做给我吃?那果然极好。只是,你在一边做,我在一边看着,待做好了,你我依旧一同回房里吃,何必一定要在厨房里呢?我想,那厨房到底也有点脏乱。”
春碧听了,就叹:“绵恒,你可吃,我在娘家时,从五岁上死了娘起,我一日三餐的,可都是在厨房里吃的!我家的厨房,更是不能和你们相比。对我而言,进厨房吃饭反而安逸。高兴时,我便在厨房里笑。不高兴时,我便在厨房里哭。也无人管我。昨晚上,我却是做了梦了。我梦见我小时候了。我梦见忠叔给了我一枚鸡蛋,我用这枚鸡蛋给自己做了一碗甜甜的炖鸡蛋。我刚想笑出声,那梦就醒了!”
绵恒听了,心里便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因问:“春碧,我懂你的意思了!”
春碧听了,即刻就问他:“绵恒,你都懂了什么了?”
绵恒就道:“我懂你受的苦。如今你要去厨房里吃,是想回顾之前的苦日子,抒发一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