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春碧,瑾怀就道:“表嫂。”他的眼睛里,满含了沉沉的关切。晌午时分,在众议堂的一幕,还久久萦绕在他的心里,不能散去。他的心里,固然相信春碧是清白的。但从母亲和姨娘兰姨娘的口中,他也看出了她们对她的偏见。这让瑾怀的心,不禁沉重了几分。黄昏时分,他接了一封信,一个许久未见的旧友因有事也来了润州,因知道自己在此处,说要和他见一见。他得了信,回了母亲,也就出了薛府。待到了街上,见了这旧人,也就畅快聊了一会天,他这个朋友,虽家资富饶,但一向是萍踪浪迹惯了,四海为家惯了的。瑾怀知道他在润州,也不过就逗留一二天,很快就会离去的。不想此人临走之际,却就送了一包茯苓膏给他,说女子吃了可以养颜美容的。
瑾怀见了,心里更是大为奇怪,因就问他:老兄,你这样一个人,一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也不娶妻生子的,如何身边会有这样一包东西呢?他这个朋友听了,也不回答。半响方苦笑了笑,对他长叹一声,说道:“我浪迹天涯惯了,那是因为我心里苦。这人的心里,有了一桩得不到的东西,心里就苦。且这份苦,还是说不得的。这包茯苓膏,我本有他用的。只是,我看如今也用不着了。我和你也相识了一场,不如就将包茯苓膏送了老弟你吧!这茯苓膏不同于市面上卖的,却是我从一个天竺的僧人手里得的。”
瑾怀见了,起初哪里肯收。因对他道:“这是女人用的东西,你用不着,我何尝就能用着了?”
他这位老友听了,就叹:“你到底不似我。我这辈子是怎样都不打算成家的了。可你不同,大抵你还是要成家的。今儿个,我就送了给你。你放在家里,以后总是有用。”因就叫瑾怀不必刻意推辞。这一来二去的,弄的王瑾怀只得收下了。
待收了东西,他这位老友也就飘然离去,云云不知所踪了。
王瑾怀遂就感叹了一回了,提了这包茯苓膏,缓缓回了薛府。这一路来回的,瑾怀就想:这是年轻女人用的东西。母亲上了年纪,自然用不着。不如就送了给表嫂春碧吧,她那样年轻,生得又那样美貌,她若不用,这才是可惜了!因此,瑾怀回到薛府,还未来得及回房,就折了步子,到了这秋爽斋外。
春碧见了他,看出他目光里带了浓浓的关切,就对他道:“瑾怀,不用担心,我很好。”因又叫瑾怀坐下。王瑾怀就叹:“今儿个,我在众议堂内,却是为你捏了一把汗!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春碧就笑:“好在,我也没损失什么!”
瑾怀就道:“这自然是我表哥一心护着你!”想想,瑾怀便又将那包茯苓膏递了给春碧,说道:“表嫂,这包茯苓膏腴,是我一个朋友送了给我的。可我如今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要这女人养颜的东西作什么用呢?因此想前想后的,莫如还是送了给表嫂你!不然,放在房中,也是耽搁坏了!”
春碧见了,就摇头道:“瑾怀,我不用的。我从来也不美容养颜。这些东西我真的不用。”瑾怀听了,心里不禁有些急了,因就站起道:“表嫂,这是我诚心送了给你的,你若不收,便是看不起我。”
春碧就道:“瑾怀,真正这是两回事。到底我不能收下。”这正说着,绵恒听出房里的声音,也就掀了帘子,走了过来。他见春碧和瑾怀推来攘去的,就问:“你们是怎么了?”春碧听了,就回头对绵恒笑道:“瑾怀过来瞧咱们,竟还给我送了一包养颜用的茯苓膏,我说不收,因我从来不吃这些。瑾怀见了,就非要我收下。”
瑾怀听了春碧这话,见表哥过来了,灯光之下,脸儿就显得有点红。绵恒瞧出来了,他顿了顿,笑了一笑,便对春碧道:“瑾怀既诚心送你,你是他的嫂子,自然该收下为妥。”绵恒便又对瑾怀道:“来,你与我书房说话便是。今日春碧受了惊,心里也很累。还是让她早点歇息的好。”
瑾怀听了,口里就情不自禁地说道:“是,表哥说的是!想今日白天之事,也是荒谬!表嫂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何以会做这样龌蹉不堪的事呢?这栽赃的人,真正是太可恶了!”绵恒听了瑾怀这话,眼里更是笑了一笑。!他深深看了春碧一眼,就道:“清者自清!此事,总会水落石出的!我想,过不了多久,你我便能知道这幕后的主使是谁了!”
瑾怀听了,就一愣,方问:“表哥,当真能这样快地知道么?”
绵恒就笃定道:“你信我就是。”
瑾怀听了,也就点了点头,又对春碧说道:“表嫂,您早点歇息吧。”说着,就随了绵恒,往书房去了。二人进了书房,刚一坐下,瑾怀看着灯光之下绵恒有些苍白的脸色,就问:“表哥,你这一回来,大概还有多久,再要出去?”
绵恒听了,自然知道瑾怀问得何事,因就对他道:“二十天后。”
瑾怀就叹:“表哥,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出去,不如就捎带上我。你我二人一路同行,既可以彼此照顾,也可规避一些风险。”
绵恒就摇头道:“不用。瑾怀,你事情也多,你若不在,姑妈一个人只是忙不过来的!”
瑾怀就道:“金陵的事儿都处理好吩咐下去了,剩下的只是去执行打理。我母亲若是忙,也不会将你们薛府的账收揽了过来!表哥,到底我不放心!”
绵恒就叹:“父母之仇,自然不能不报。但若贸然行事,只是打草惊蛇。我一人去,反是轻便。你跟了我,不慎弄出了动静,只怕咱们两个都不能妥当的。”与此事,绵恒考虑的自是细密。
瑾怀就问:“此事在有个结果之前,你是怎样都不会告诉表嫂的了?”
绵恒就道:“不会。我一人扛着就是。”
“那绵忆呢?”
“现在也不会。他的性子,比你还要冲动的。若他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提着剑,入京城将那奸相杀了!”
瑾怀听了这话,就默了一默。绵恒见了,更是劝道:“瑾怀。你安心在府里就是。若果然有什么不妥了,我自会吩咐你们几个的!”
二人这在书房一说,就说到了夜晚入定时间。瑾怀听了府里打更的声音,这才站了起来,对绵恒道:“我也是混账了!这么晚了,你赶紧歇息吧!”瑾怀说着,赶紧就要从书房出去。绵恒就抚摸了下受伤的胳膊,忍着痛道:“好。明日,咱们再好生叙话!”绵恒说着,到底将瑾怀送了出秋爽斋。
到了门外,见了瑾怀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桂花树影下不见了,绵恒却又觉得不困了,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的一轮圆月,就自言自语地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那洛家的后人,也都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报仇雪恨之事,我一人去做就行了!”
绵恒怀中凝重的步子,也就缓缓进了屋子。素月也没有睡下。这薛府的丫头,也分为三等。最上等的便是伺候主子的贴身丫鬟,比如现在伺候大少奶奶的素月。这二等的丫头,便是屋子里外负责端茶倒水的丫头们。她们行事若卖力忠心一些,待大丫鬟们嫁了出了薛府,有了空缺,这二等的丫头经人提携,便也能升为一等。这第三等的丫鬟,便就是屋子前后栽花拔草跑腿儿的粗使丫头了。但若得了机会,也不是不能升。
这一等的丫鬟,自然一人住一间屋子。这二等的丫头,便是两人合住一间。这三等的丫头,屋子便不能和主子挨在一处,只管一齐住进薛府后头的厦房里去,睡大通铺。如今,素月的屋子,便紧挨着那两个新来的二等丫头的卧房,靠着东侧的穿堂。这两个新来的丫头,都是宋管家精挑细选来的。这进了秋爽斋,宋管家便提她们为二等。素月见这么长的时间,瑾怀表少爷还未从秋爽斋出来,自然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时辰,终见瑾怀表少爷走了,素月见少爷将她送了出去,默默又回了来。素月想了一想,便出了自己的屋子,在厅堂里寻了一件绵恒的外袍,跟着就出了去。
月光之下,素月就在后头道:“大少爷,如今虽是夏天了,但到底更深露重的,晚上也冷。大少爷莫如还是披一件衣裳的好!”绵恒听了这话,知是素月,也就回了头,对她道:“素月,不用,你下去吧。”绵恒说罢,便直往台阶上走了。素月受了冷落,便在后头道:“大少爷,素月这是关心大少爷!大少爷怎么就不领素月的情呢?”
绵恒听了,头也不回地就道:“素月,你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了!我冷不冷,热不热,自有大少奶奶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