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清道一役,三方死伤无数,元气大伤。玄清道折了华南这下一任掌门人不说,还损失了冲悔、常静等众多优秀三代弟子;幻清道二代弟子只剩下寥寥十来人,三代弟子亦是死伤大半;灭天教更是几乎全军覆没,楚歌怀折了一臂,赵德镜阵亡,其余人无不重伤;而那柄因百草珠蜕变成无上神器的百草剑,也因镇封嗔吾而粉碎。白绫挂满了幻清道,哭号之声震动山野。
林无悔抱着唐紫衣早已冰冷的身躯,跪在呼眠的面前。愧疚充斥了全身,自己明明说过要保护唐紫衣的,但最后,却是唐紫衣舍弃了生命来保护自己,他是宁愿自己死去,也不要看到现在这个情形。林无悔跪在那里,等待着呼眠的责骂,呼眠扶起林无悔,道:“非你之过,是紫衣自愿的。”林无悔现在虽然是神将之身,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伤怀的道:“若我早一刻恢复神力,紫衣岂会如此?”呼觉叹了口气,道:“紫衣身死,我心中的悲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一切都怨我,是我一意孤行,若我肯信你所言,便不会酿成如此的惨剧,紫衣也不会就这么……”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呼觉强忍悲痛,转过身去,悄悄的抹去眼泪。
灵清在一旁听得真切,走了过来,道:“其实谁对谁错,全是因为各自的见解不同。就如呼眠师兄当年辣手弑杀同门,在我们看来是罪大恶极,但却并非他的本意,谁又知道是嗔吾在作怪呢?”灵清此刻称呼眠为“师兄”,看来经历这一次的悲剧,想通了许多事情,也不在怨恨呼眠了。呼觉点了点头,道:“是啊,若我们能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那此刻的景象便大不一样,是我这个做哥哥的错了。”呼眠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众人将三家门人与唐紫衣安葬后,泪却还未干。忽然,呼眠一掌打在自己胸口,鲜血从口中直流下来。众人大吃一惊,呼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呼眠喘息道:“我手中沾满了血腥,不死不足以谢天下。如今我自废武功,还请大哥替天行道,杀了我吧!”呼觉闻言倒退了几步,面上神情错综复杂。的确,呼眠的手上染满了鲜血。虽然杀害同门是嗔吾搞的鬼,但那千名至阳之人的性命呢?他们的家人是否日思夜想的要杀呼眠报仇?华南的死又该如何?难道就不该为他讨一个公道吗?但呼眠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天下苍生啊!
就在呼觉进退两难之际,魔君开口了:“惊鸿的师父,他杀害同门,是被嗔吾所控,贵派逝去的同门,必能谅解;千人精血,也是为了镇封嗔吾,他们泉下有知,定会为自己能舍弃自己的性命救了天下苍生而感到骄傲;至于华南的死,是因为他心念苍生,错手而致。一切的罪孽都在嗔吾身上。现在他自废武功,希望你能杀了他,足以证明他的心之正派。此情此心,均是他的大爱精神,你为何还在考虑是杀,还是不杀呢?”呼觉听完,深有所悟,一拱手,道:“神将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多谢。”灵清叹了口气,道:“呼觉师兄,呼眠师兄是为了苍生才做了这么多事情。况且人谁无过?我与柳杨师兄也犯下了该逐出师门的过错,但现在却坐在掌门人的位置上,与呼眠师兄的敢作敢当比起来,我只感面目无光。”
众人闻言一奇,这两位乃是武林至尊,受到人们无比的敬仰,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呼觉不禁问道:“你与柳杨又有何事?”灵清笑了一笑,回手招呼道:“柳杨师兄,蕴音,你们过来。”杨蕴音听到掌门呼唤,连忙跑了过来,柳杨神情怪异,也走了过来。灵清抚着杨蕴音的秀发,道:“蕴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娘的事情么?”杨蕴音闻言一怔,重重的点了点头。柳杨道:“师太!你……”语气甚是急切。灵清不屑的看了柳杨一眼,道:“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么?”柳杨面上一红,无奈的摇了摇头。
灵清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孩子,便是我与柳杨师兄的亲生骨肉!”两大家掌门均是出家人,出家人又怎么会有骨肉?如果所言不假,那是大大违背了两大家的门规啊!破天荒的冒出这样一个消息,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杨蕴音更是睁大了双眼,颤声道:“什……么?”柳杨闭目长叹,道:“不错,我与灵清确有私情,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我执着于掌门人的位置,所以才隐瞒至今。”灵清冷冷一笑,道:“柳杨师兄,你总算肯承认了。当年你千方百计的隐瞒,弃我母女不顾倒还罢了,竟然不让我与蕴音相认!我恨你,恨之入骨。但我知道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所以我一直忍,一直忍,终于在今天,你将事情说了出来。”两大掌门人亲口证实,不由得众人不信,都惊愕的看着二人。
杨蕴音双眼含泪,悲哀的看着灵清,道:“你是我娘?怎么会?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肯认我?为什么要将我交给师父抚养?为什么要骗我说父母已死?”灵清没有说话,她怎么敢与杨蕴音相认?到时候如果事情被捅破了,柳杨又当如何自处?此刻,灵清知道,自己还是爱着那个将自己抛弃了的男人。杨蕴音摇着头,慢慢的向后退去,道:“不!不!这不是真的!你们不是我的爹娘!”说罢掩面跑了出去,南宫独木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口中叫道:“蕴音!蕴音!”慕容孤独也想追出去,但见南宫独木先自己一步,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两位掌门见状,心中酸痛,那句“你们不是我的爹娘”深深刺痛了二人的心。灵清忍住眼泪,道:“这孩子会如此,也是自然,谁叫她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呢?”呼觉痛心的道:“你们……你们糊涂啊!身为掌门人,触犯门规,可是要废去武功,逐出师门的啊!现在你们犯得不是小过,而是大失!你们可知晓其中利害?”柳杨神色黯然,道:“我自知犯下大错,却还隐瞒多年,罪不可赦。师兄,请你清理门户吧。”呼眠咳嗽了两声,道:“柳杨师弟且慢!我之罪你们尚且能容,你的那小小过失又算得了什么?玄清道尚待你重振雄风,你切不可如此!”柳杨道:“呼眠师兄是为苍生,为天下,自然能容;而我却是为了自己,怎能容得?”呼觉忙道:“师弟,你现在是玄清道掌门人,玄清道在这非常之时,需要你来领导,不若就此将门规改一改。”
柳杨惨然一笑,走道门前,道:“清阳祖师定下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忽的闷哼一声,便站着不动了。呼觉见势不对,缓步上前,叫了声:“师弟?”不见柳杨回应,于是伸出手去,又叫了一声:“师弟?”手在柳杨的肩上一碰,不料柳杨应手而倒,竟已自闭经脉而亡!呼觉大惊,悲道:“师弟啊!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灵清奔道柳杨身边,抱起柳杨尸身放声大哭:“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当年你丢下了我!难道现在你还要将我丢下么?”于是一掌拍胸,霎时七窍流血,扑在柳杨身上,跟着心中最爱的人去了。幻清道门人大失惊色,纷纷奔到灵清身前,嚎啕大哭。?这时,杨蕴音已被南宫独木劝了回来,见到这个情形,杨蕴音悲从心起,跪在二人身前,哭道:“你们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刚刚才认我,却又弃我而去!你们真的好狠心啊!”众人见状,无不伤感。
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幻清道受到血的洗礼后,痛悟前非,认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只有以死来偿还。但用不用如此极端呢?人间的是是非非,总是说不清,道不明。呼眠被嗔吾所控制,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来;为了镇封嗔吾,呼眠前往玄清道,却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被玄风赶了出来;呼觉见到呼眠,与玄风一样,无法原谅呼眠,也是没有给呼眠解释的机会。呼眠为了苍生,错了么?玄风要杀呼眠,错了么?换言之,呼觉要杀呼眠,又错了么?通通没错,他们都只是被困在是非的牢笼内而已。
是非,是一个太耀眼,而又太具欺骗性的命题。世上之人,有谁是真正的正确,又有谁是真正的错误?现在的这一个局面,若是被有大智慧的清阳真人看在眼里,会做何感想?原来人的智慧,就是如此的狭隘,如此的片面。
安葬了二位掌门,呼眠辞别呼觉,带着灭天教众人离去。慕容孤独深情而绝望的看了杨蕴音一眼,默默的摇了摇头,怀揣对杨蕴音的祝福,走出了这伤心之地。待呼眠离去,呼觉对林无悔道:“无悔,你能否接任掌门之位?”林无悔摇了摇头,道:“师父,我是天界神将,不能够接任掌门,还请师父另觅他人。”呼觉长叹一声,道:“也是,那以后你该何去何从?”林无悔看了魔君一眼,道:“我与魔君还有事要办。”魔君将百草珠交给呼觉,道:“你好好保管百草珠,切莫再让他人取走。”呼觉看着百草珠,摇了摇头,道:“此珠引起了三家二十余年的恩怨,我不要它;再说它是天界神物,还是由你们保管最好。”林无悔点了点头,道:“好罢,那我们就此告辞,请师父自己保重。”林无悔向呼觉叩了一个头,算是谢师,然后身形一闪,与魔君消失在呼觉的眼前。
百草珠,百草珠,因为你,三家仇杀二十年;因为你,引出了多少是是非非?究竟你是为了什么出现在人间?
林无悔与魔君来到仙潭林,缓缓走道百草珠出世的地方。二人闭目沉思,良久良久,魔君道:“惊鸿,你可还记得凝霜?”林无悔道:“无论我轮回几世,也决不会忘。”魔君又道:“我见到一女子,与凝霜的相貌相似道无法分辨的地步。”林无悔道:“是蕴音吧?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爱上她了。那时我还没有恢复记忆,却还是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原来我对凝霜的记忆虽然被三清用‘三甲金锁’封住,却打从心底的无法忘记凝霜。”
魔君不语,过了半晌,问道:“人间二十年,你有什么感受?”林无悔长长叹了口气,道:“人间的恩怨是非太难解清,就如慕容孤独为了蕴音要杀我;呼眠为救苍生所受的误解;师父为同门报仇的心情。”然后又是一叹,道:“其实是非就如一道鸿沟,只要双方各向前走进一步,一齐掉下去,不就什么误会也没有了么?”魔君呵呵笑道:“掉到魔界去喂嗔吾么?”林无悔闻言,也笑了起来,道:“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突然面上无限伤怀,道:“要说人间我最挂心的人,便是紫衣了。”魔君闻言,想起唐紫衣为了林无悔所做的一切,不禁一叹。
林无悔道:“紫衣对我的感情,那么真,那么纯,没有一点的是非,完全是为了我。反倒是我,心念蕴音,一直没有接受她的感情,直到她生命的最后,我才知道我错了。”魔君道:“不错,我能感受到紫衣对你的感情。”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如果当年你也能感受到我对凝霜的感情,便不会将我打入天牢,关了整整三百年。”林无悔道:“你还放不下那件事情么?”魔君道:“与你一样,轮回几世也不会忘记。”林无悔道:“若不是你自愿受降,我哪能将你击败?你可以让我师父看透那些是非,自己却仍然被困在是非的牢笼中么?”魔君“哼”了一声,道:“非也,这三百年来的恩怨,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天界的错。但你亲手让凝霜的魂魄永远无法超生,我却是不能忍受,这个帐,我要与你好好算一算!”
林无悔惨然一笑,道:“凝霜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你既然执意要打,那我也只能奉陪了。”魔君向后退了几步,道:“好!等了这么久,就为这一刻!就让我们在凝霜埋葬的这口井前,决一胜负吧!”双臂一震,摆出架势。林无悔也从腰间抽出了长剑,这天界两大神将的决战,就要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