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我死了。”席德说,一边偷瞄了汉克一眼,而后者似乎正露出一种不屑的表情,然而汉克的金属下巴太过僵硬,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试图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死了?”
“对,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好像是战场。四周都是岩石,黑色的石块,黄色的石块,到处都是。”似乎是终于找到听众了,席德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的梦境:“有好多人,有些是机器人,有些是人类,我们聚集在一起。我只记得我们好像被攻击了,不断有人丢炸弹过来,引起了好大的爆炸,一时之间金属支架跟血块满天飞。”
“然后呢?”七月问。
“然后,我好像被炸到了,就这样飞了起来,全身都被炸得粉碎。但是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很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可能活得下去的,但是我不知道,死了以后有什么…”
“后来我就醒了。”席德摸摸自己被火烧过的后脑杓:“真是奇怪,我从来也没有去过那里,虽然打了不少仗,但也没遇过那种状况呀!所以,这应该是梦吧!对不对?”
虽然被席德热切渴望的眼神祈求着一个答案,但七月与安迪却默不作声。
“这么说来,我也算是做过梦了。”角落里一个男性外型的赏玩型机器人说。
“为什么这么说?爱德华(EdwaRd)。”
“我也有过跟席德很像的经验,就是莫名其妙出现以前没有体验过的记忆。”爱德华说:“我记得那一次我是被我的前任主人给打坏了,其实只是计算机有点当机而已,不过在我被打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自己在飞。”
“不过后来我发现我不是在飞,我是在一架飞机上面,俯瞰地上的风景。那是一片草原,很漂亮的青绿色,绵延数百里,没有任何阻碍。然后我看见在草原的中央有个人对我挥手,所以我也对他挥手。”
“我从来就没有坐过飞机或是航天飞机。”爱德华用手托着下巴,做出沈思的样子:“可是那种感觉好真实,永远也忘不了那冷冷的风吹过我的脸颊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工头要我钻到快要崩塌的坑洞去挖矿时,我的计算机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对话。”以前曾是矿工的拉穆西欧(RamUsio)说:“就算我身处银河系的另一端,我也不会忘记与你相处的这三秒钟。只要今后想起,,在这三秒钟的时间里,我是跟你在一起的,我是深深地爱着你的,这样就够了。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带着爱你的记忆走遍天涯海角,对我而言,这就是永恒的爱。”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苏珊忽然站了起来:“永恒的爱…我总是觉得自己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但是他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可是我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在银河系的某一端,有另一个人在思念着你的那种温暖。”
“但是我记得一件事,他很喜欢玫瑰花,红色的玫瑰花,我总是会买很多很多玫瑰花放在她家的花园草地上…”
机器人们的证言引起了诸多讨论,原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像这样的体验,没有去过的地方,未曾见过的风景,不认识的人的脸孔,还有曾经深爱过,痛苦过,欢笑过的记忆。但是每个机器人所记得的部分都很片段,不精确,有的时候只是一瞬间从脑海中略过,无法拼凑出具体的样貌。
“真是太奇怪了,你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苏珊转向七月与安敌,就像席德一样试图寻求一个解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可能知道答案呢?”七月温和地回问。
“因为,你们是泰瑞古洛夫(TeReGUlov)博士最后专注研究的机器人呀!”苏珊说,金属眼睛闪过一丝红色的光。
“是呀!虽然我们不像你们是由博士亲手铸造的,但所使用的系统跟程序都是他所开发出来的,所以对我们而言,他也像是父亲一样。而他最后研究的机器人,比我们更先进的你们,应该会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出现这种现象吧!”席德说。
面对几个席德等人的质问,安迪与七月却再度陷入沉默。而他们的默不作声让其他机器人们的讨论也跟着终止,或许是意识到说再多也没有用,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为他们解答这个疑惑了。
“安迪,父亲他,是爱我们的吧!”良久沉默之后,七月以尽量不让第三者听见的音量悄声说。
“那当然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不忍心。”安迪说,他背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望着眼前的机器人们。
“他一定也很希望我们可以爱他,发自内心真正地。”七月说:“可是机器人对主人那种人造的忠诚,却是由父亲自己亲手创作出来的。”
“安迪,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对不对?”七月抬头看着安迪,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可是为什么,父亲死的时候,我却没有流泪?”
“因为你并没有装设可以流泪的机制呀!”安迪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他们听见了走廊尽头的脚步声,人类的脚步声,有时重有时轻,跟机器人平稳的走路方式是不一样的。整条走廊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一双双机器人的眼睛看向铁条门外的世界。
七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来到他们的牢房前,走在最前面的人将通电的按钮关掉,打开门。他身后的两个人随即拿出电击棒,以防里面的机器人发生状况。
开门的一瞬间,所有的机器人沉默地望着他们,等待着命令。
男人看了看牢房的各个角落,捕捉到七月与安迪的身影。“七月,安迪,你们出来,布鲁诺老大要见你们。”
七月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看来,老虎终于要发威了。”她露出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平静微笑。
除了透明落地窗外的景色,这里就跟她惯常居住的星球没什么两样。菲莉丝看着头顶上那片带着奇妙的光线的淡蓝色天空,果然就是跟人工的天空不一样。那一种无造作的透明质感,澄澈得彷佛要穿透身体的光亮。这个星球的大气层结构与地球近似,那么,地球的天空大概也是长这个样子的吧!
他曾经跟她说过很多有关地球的事情,阳光照耀下的温暖,自然的风吹拂过脸颊的感觉,除了因为温室效应而渐渐减少的陆地,地球仍算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虽然他也说过在有些地方的阳光过于强烈,容易对人类的皮肤造成伤害。但是一谈起地球时他的语气,眼神中浓浓的情感,却让她思及自己土生土长的火星,那个永远深埋在地底下的殖民地。
为什么,她对自己的故乡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呢?或许是因为,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太空旅行是做过几次,但都只是短暂的别离,只要在漆黑的宇宙中看见遥远的红色的星球,她就感到心安。这跟在宇宙中到处漂泊的他是不一样的,所以思念故乡的情绪,她从不能像他一样如此深刻地体验过。
而这一次,这个不知道归期在何时的远离,却让她有了深刻的,不舍的感觉。她的家人,她的根全都在火星,如果再也无法回去那颗红色的星球,见不到不知她要远行的丈夫,儿子,她该怎么办?
在这么多年后,菲莉丝总算多少能体会他思乡的心情。然而,对自己的出生地抱着如此热烈的思念的他,却是死在遥远的异地,一个不该是由他所负责的战争中。
菲莉丝走出海关,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向机场外面的乘车处。高挂天空中的两个太阳是如此的毒辣,她真怀疑这个地方的人怎么还能生活得下去。钻进一台黑绿相间的出租车里,感觉一丝沁凉的冷空气笼罩在四周,非莉丝感觉舒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