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要到中秋节那天月亮才是圆的,中秋前一天月亮就跟田间鼓着涨涨的肚子准备大声地鸣叫的青蛙的一般,用一根细细的针小心地戳那白肚皮一下,就要破开四处乍射,然后空气中飘逸着乳白色的月光和秋收的喜悦。
南方不像北方,也有晒谷场,但一般比较小型,看起来温文尔雅一些,北方男生无论年纪向来被称是汉子,而女生自然而然就是女汉子啦,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只知道,南方人也不全温文尔雅的,至少不全是斯文人,假如南方人有着北方的彪悍,似乎和中秋温柔地月亮不那么相符。
村间小路上的手推车好像比平时多了一辆两辆三辆,有的堆着半车中秋礼品的车上还可能坐着一个有着朱古力肤色的小孩,恐怕只有小孩还保留着太阳赋予的自然美,脸上洒满了山间流水般的笑容,那么灵动,而嘴里又嘟囔着给我买灯笼玩给我买孔明灯放。
穿过热闹的小巷,听到不同的人说着相同语音的话相互诉说丰收的喜悦,大人哄小孩说晚上给你把月亮照下来要不要,一群孩子说要要要,快乐得不得了。
中秋节照月亮是村里的风俗,不过是准备好水盆,月饼,一些可口的水果,当月亮升到一定的高度刚好轻盈地落在水盆正中央时,看起来水里的好像更加漂亮一样,有水果欢呼声的陪衬,这有点小时候学的一片课文《猴子捞月》的意味,然而其中的风土人情味那么地足。
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照月亮一样,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怀,生活质量好像平白无故的在乐趣中就增加了。而有些同样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贪念,大多数结果是毁灭,真是天壤之别。
巷子不远就是林家,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邻居在林家门口闲聊,村子里大多都是农民家庭,喜欢大家聚在一起联络感情,一般话题都是孩子长高了,水稻丰收了,隔壁哪对夫妻又吵又闹了,冗长的话题,无休止,管他有没有歪曲事实还是以讹传讹,反正说错了话也不用负法律责任,大不了说得不对就吵一架各回各家呗。
林雪在房间里琢磨着几道数学题,高二了,学校就加紧了复习的进度,没有了高一时的懒散,但无论什么时候林雪的神经已经绷紧惯了,对中秋节放三天假补两天课的生活已经没有了很大的知觉,毕竟这是在自己掌控能力之类的,只要自己学习得快乐,就是快乐,不像有些事情,自己想坦然一点,可是生活的进度有时却表现出咄咄逼人。
林雪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玩转着黑色签字笔的时候,顿时脑海想起了晚点到隔壁村给萧凯送个灯笼去,在微笑的瞬间笔落了下来,在白色校服上留下一道叫做青春的印记,这样的印记越来越多,以至于在校服上好像描绘出了斑斓的乐谱,每个音符唱的都是青春的歌。
林雪以前从不玩灯笼的。
而林琳就不一样,吵闹着像是跟哥哥林达赶集去买孔明灯了,无论哪个中秋节,林雪都是看别人放的份,林琳则是放孔明灯的料子。
林雪母亲在门口独自一人整理着刚从集市里带回来的中秋必备物品,看起来比去年少了很多,年年是一蛇皮袋柚子,多多少少也十来个,大个的看起来都想开出来吃掉,今年只提了四个回来,显得就没那么热闹,有点憔悴。
“你们这是干嘛?”
母亲疑惑带有点恐惧的声音穿破好几堵墙,像剑一样盲目地刺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雪是住在离家门口最远的那个房间,说是比较安静。
生活总是在你安分的时候喜欢给你致命一击,有时候你想祈求某些不幸晚一点点来好不好,就一点点而已,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或者时光机,以避免有些不如意。
熄掉轰隆隆的摩托发动的声音,一个西装革履,背后跟着几个走起路来像林琳认识的那些朋友一样有着吊儿郎当气息的随从的老板朝巷子里进来。
那位老板就是陈小卫,想不到穿起西装打起领带来还真是人魔鬼样的。
陈小卫径直进了林家们,一个点头哈腰的跟从拉开了椅子让他坐下,其他几个随从有秩序地散落在陈小卫的身边,左手边一个,右手边一个,背后面三个,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呢。
嫂子,林大哥可回来了呀?陈小卫一副好奇的表情问出这个问题,眉宇间微微颤动,像是微笑,一种令人发抖的虚伪。
陈先生,他回来了,正在房里歇着,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记着。林雪母亲还是观世音菩萨的样子。
你别给我假惺惺的,快叫姓林的给我还钱!陈小卫一手拍在陈旧的家具上,说话声和动作一齐发出,巨大的敲击声响彻小小的客厅,桌子像要崩塌了一样,可是没有,接而是咿呀咿呀桌子因为撞击而不稳发出的声音。
几个奉承的小马子也凶神恶煞地呦呵快叫姓林的出来不然一个个没有好下场。
这世界颠倒了,到底是谁没有好下场,一切未知。
林雪母亲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脸彷徨。
陈小卫站了起来,凑前去,恶狠狠的眼光覆盖了林雪母亲软弱的眼神,甚至是覆盖了整个林雪母亲,陈小卫眼里燃烧的分明就是一团团会灼伤人的火焰。
林雪激动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母亲像一只蚂蚁被失去了良知的温文的南方人捏在食指与大拇指中间一样,用力地冲撞过去,抱下无力反抗的母亲。母亲有南方人的婉约,而有些南方人不知怎么地就染上了不似北方的粗俗的豪迈。
林雪母亲已经害怕到了极致,脸上不深但看得清的皱纹里闪着某种亮闪闪的光。
一时太过激烈,林雪脚下没有站稳,母亲大部分的重量又压在自己的身上,两人撞到了柜子上,柜子上一张全家福照片重心不稳,跌到地面,镜片开出了一朵花,散发出绝望的芬芳,里面的人依旧微笑着,看过秋天里被秋风刮光了叶子下赤果果的树吧,破碎的脸正如村子那么小的一方被枯枝残丫撕破的天空,蔚蓝而不完全。
老林不知怎么地,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反而是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挥动着一把小的刀。
老林挡在她们母女俩面前,老林的情绪一直以来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湖面,平和的父亲突然可以这样歇斯底里,一定有有人往里面投了一颗无法想象有多大的石头,以至于波涛汹涌而不是泛起一层层涟漪而已。
车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林家除了村里这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最值钱的就是老林开的卡车了,而这一辆卡车身上寄托的是林家所有的生活来源啊。
虽然老林手里拿着的是刀,但是从来没被挥动过,看起来有点事多余的。
只是林雪母亲从晕厥中清醒过来,冲到老林的身上,用柔弱的双手抱着老林粗壮的双臂,哭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的车去哪儿了,你卖了,为什么。
连续问了好多问题,每个问题都带着一个为什么和流不尽的悲伤。
林雪站了好久,下巴不停地抽离,迟迟不敢动,倒不如说真的受了惊吓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眼前一如既往伟岸的父亲为何如此绝望,又该用什么情绪和语言去保护深深爱着的母亲。
老林,不是我说你,赌场上,又输又赢,是男人的就愿赌服输,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何必搞得自己那么狼狈,让我们难堪呢,我们也是帮人家做事的,区区一个打工的,就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难为我们了。
陈小卫一副尖嘴猴腮透出虚伪,说话时满口黑黄的牙齿果露出一大半,可以看见,他吐出来的空气又多么地肮脏。
真的没有了,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缓缓滑落刀,说这话时,老林像是恳求。
陈小卫从椅子弹跳起来,这个动作并不是很自然,为了吓唬人。
一脚揣开旁边的竹编凳子,凳子飞得特别远,撞在墙上散架了,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透出冷冷的祈求的可怜的气息。
我跟你说,老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无论如何,今天你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回,不然后果你真的付不起来。
陈小卫脸上又想微笑又想大开杀戒的神态,顿时感到有了秋天的萧瑟,一颗颗黄牙就如一片片枯黄的树叶。落红不是无情物,然而落叶落在地面对于大自然来说是莫大的依赖和回归,而看似坚硬内心却腐朽的牙,带来的却是吞噬,还能看到一条条的蛀虫,不停地蠕动,永不停息,永不满足。
在林雪心里,不,应该在所有人的感觉里,眼前凶神恶煞的逼迫就像秋天落叶飘落一样令人无法抗拒,那种现实的无奈,那种逆来顺受的失望,跟时间差不多,只能向前,不能倒退,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某个点上。
外面阳光已经脱去了僵硬的外壳,午后的空气里没有了像夏天一样的聒噪,蝉声早就隐退了下去。
林雪不记得了那些人是怎么离开自己的家的,只是在印象中,残阳如撕开了一样,在山腰洒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一双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