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缓冲平台,吕光韬老人和阿珍小姐并肩登上往南的扶梯。
看起来南半楼应当是老人的生活区。扶梯的顶头相通着一道很是宽敞的内走廊。右侧,也就是西边,相隔的是一道外走廊。
左侧是一道喷涂着一色淡绿的墙壁。仔细观看,还可以看到一扇扇房门嵌在墙壁中严缘合缝,与墙壁浑然一体。
光韬和阿珍双双登上二楼。扶梯口应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佣,看样子她是专门负责这片区域清洁卫生的。在吕光韬经过她面前时,女佣马上欠着招呼:“董事长!您好!”
“唔,好好。”光韬老人颔首致意。继而驻足沉吟了一阵后说道:“不过从今往后,你们可再也别叫我董事长董事长了,从今晚起,我已经退休了。”
“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您呢?董事长?”女佣想了想,又说:“要么,还是让我们叫您老爷吧。董事长?”
“老爷……?”老人苦味地笑笑。
当年从南都来到香港,不久主体便被红色王朝全部解放。为了打破人与人之间的贫富、贵贱之分,内地人把人们之间的交流称谓,一律叫“同志”。
吕光韬来自内地,亦受内地文化的影响,也不愿下人用老爷或先生之类尊称,呼唤自己。一律改用主人的职称。
而今既然自己已退休,也就无职可称了。
幸亏今天内地人的称呼词汇也丰富起来,出现了先生、小姐、太太等溢美之辞。吕光韬老人也就心安理得地摆了摆手:“好吧,就叫老爷吧。叫老爹吧,有点儿老气横秋。叫先生吧,我不学无术,不值得做人先生。”
语毕,又相携阿珍,蹀躞南行。阿珍贴近主人耳旁小声问道:“那我以后叫您什么呢?也叫老爷吧。
“不,你叫我老爷就不合适了,”吕光韬老人由衷叹道,“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那就让我叫你干爹吧!”阿珍揽起主人臂膀摇了摇,不无矫情地埋怨:“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认我做干女儿呢?”
“傻话!”老人扫一眼对方,“你我怎能以父女相称呢,那样……我不太像话了。”
“这有什么,人家天基集团蒋怀庆董事长不是也有个干女儿小平吗。”
“他是他,我是我,为人在世,人品是第一位的!”
说话间,主仆二人跨进卧室。
这是一处很大的房间,占据了整个楼层东南一片区域。卧室有一大一小两间,主卧室最显眼的陈设,就是一张特别宽大松软的高级双人床。北边的卧室说是一间,其实不过在一间大卧室中,用挡板分隔开来的、可以放张床和一张梳妆台的小空间罢了。
主仆二人走进他两的生活区域,却没去卧室,而是直接进了最北边的洗浴场所。
阿珍先在更衣室,协助主人脱得浑身只剩一条短裤。自己也只穿一套三点式泳装,便双双步入浴间。
洗浴间也极宽敞。外间迎面是并列的两座带喷淋的洗面池。西边靠墙又隔断出一间相对独立的化妆间。里面放置一张梳妆台。
浴池在浴室的最东边,呈荷叶状,池中不同方位,冲涌着效果不同的按摩水流。
吕光韬老人先在喷淋处热了一下身子,尔后便去里间脱去短裤,滑进浴池。
菲佣阿珍没去浴池,独自在喷淋器下洗漱一回,随后坐在梳妆台前,先用烘干罩烤干湿发,完了便对着妆镜细施晚妆。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这位来自菲律宾的女孩,才能从宽大平滑的镜面中,看清自己。
不知哪位哲人曾经说过:人,可以看得清整个世界,唯独就是看不清自己。
天朝人也有句俗话:三人行路,只认得两个,就是不认识自己。
这些话不仅富有哲理,也符合自然法则。
不是的吗,一个活动在现实世界中的人,耳濡目染所能收集的,只是外面世界五光十色的信息。是他人的体貌特征,行为举止在自己脑海中构成的“图像”。
至于他自己的容貌丑陋与否,行止可耻与否,他本人却无法在脑海中形成有形的“实体”。
有时候一个人,哪怕做了一件后来连自己都非常后悔的傻事,但当其时,他却认为自己是非常正确的。
这都属于人不能认识自己的范畴之内的现象之一。
只有坐在这面硕大平滑、经营透亮的大镜面前边,菲律宾姑娘阿珍,才能在自己的脑海中,给自己的外貌模样“成形”。
不过,阿珍对镜面中那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往往产生不出“自己”或者叫我的感觉。因为,这跟她观察到外部世界任何一位其她女人,并无两样。离开了镜面,就像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的视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她更愿意把镜面中的女人称之为:她,或者是:你!
你从哪里来——这位栗色头发、黑亮眼睛,浅黝肌肤,修长身材的女人。
你来自菲律宾拉瓦格远郊的一个小鱼村。在眼睛中的景像能够在你脑海中成形,并且产生记忆的时候起。你的眼睛里,就只有高高的椰子树,低矮的茅草鹏,和一堆堆似乎永远理不完的破渔网。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你会跟阿妈一起,站在漆黑的大海边,顶着腥湿的海风,等待捕鱼归来的赶海人。
不知什么时候,漆黑的洋面上亮起一点星光,接着是两点、三点……越聚越多,也越来越亮。
那是渔火——赶海人归来了!
荒凉的海滩渐渐变得热闹起来,无数条小船靠向岸边。其中一条艄部挂盏风雨灯的小艇,滑到你和阿妈面前。一条黑影跳下船,涉水上岸,用缆绳把小船系在你面前一块石头上。
这是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孩,你平时叫他二哥。
这时,船上又有两个黑影下水,抬着一筐鱼涉水上岸。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龄比二哥稍大的黑衣男孩。后面则是一位身材瘦长、满脸黑色胡须,一身褴褛衣裤的、你应当叫他阿爸的男人。
阿妈紧张地跨前数步,望着浅浅的半筐鱼!又抬头郁抑地瞧着阿爸。
阿爸阴沉着黝黑的脸,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海里鱼越来越少,赶海的人越来越多!没活路了。”随后,便和大哥急匆匆抬上鱼筐,朝渔村方向赶过去。
他们必须尽快将买给阿古耶大叔开的鱼行里去,尔后天亮时好继续出海。
太阳升起之后,你得随同阿妈一道,去海滩把一口口破渔网,晾到竹架上。尔后阿妈会招来木梭和棉绳,寻一条不大的豁口,手把手地教你如何穿梭引线,修补破洞。
有时候,你偶尔也会随同阿爸,阿哥他们一起出海。看到一艘艘从你家破艇旁边,飞快驶过的渔轮。或者啊怕就是一条舵柄上竖起一台突突作响的机器的小鱼艇时,正在摇橹的阿爸也会发出声声哀叹:“要是我们家能有条渔轮,哪怕就是条挂艇,我们也就能出远海,打的鱼也就不会比人家少了!”
阿爸的美梦,是阿罗英表姐出现在你们家时,才出现曙光的!
阿罗英是你们家一位远房亲戚,早先家里也很穷。一条全家人赖以糊口的小艇,也是破旧不堪的。
直到阿英姐几年前去了大海那边,在一块有人称之为“香江”的港岛上,干了几年。阿英家才时来运转,小艇换上了渔轮。近来,还在拉瓦格近郊盖上了洋房。
“如果你大蒜让阿珍也去我那边,得先让她念几年书。”
阿英姐在你们家唯一结实的一张木凳上,用眼角瞟了瞟倚在柴门旁边的你,旁无表情地对阿爸说。
“唉!”
坐在铺上的阿爸叹了口气,他的头上是一张发黑的蚊帐。只见他摇了摇一头乱发的脑袋:“她上面的两个哥哥都没读过书,还让她……”
阿爸嘟嘟囔囔地支吾。阿英姐冷冷一笑:“如果你不让她读书,就只能通过那边的菲佣会所,介绍给一般人家当下人。不能识文断字,我们家主人是不会要的!”
她动了动洁白的长裙,轻轻摇了一下插满珍珠花显得极其华贵的“顶冠”。尖尖手指上的硕大钻戒,也在从泥巴墙破洞中射进来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她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大海那边,你对她不是十分熟悉。所以,你当时一直不敢拿正眼瞧她。
“那么,你们家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这是阿爸小心翼翼的问话。他是获悉面前这位导致家庭财富,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巨变的、极富传奇色彩的女财神,回乡为其主人物色新的女佣任选的讯息后,便飞快跑到那个远方亲戚家,向你这位表姐垂询生财之道的。
你跟那表姐虽然不住在同一个村里,年龄也比你大好几岁。但小时候,她还是看到过你一两回的。现在,一听到你阿爸上门求她帮忙,为摆脱贫穷、迅速致富“指点迷津”。
阿英姐据说问了一些你的情况,便非常爽快地答应一定帮忙,随之跟阿爸过来瞧了瞧你的模样。可惜的是没想到,表姐的生财高招却是要你坐进学校。阿爸原指望靠你赚,现在看到却要先往你身上砸钱。为了谨慎起见,阿爸向表姐提出的问题,也就比较“全面”。
当然,表姐当时的回答也干脆又坦然。
“他呀!嘿嘿!”阿英姐轻轻一笑,“他是一位绅士大老板。唉,这么说你也听不懂。反正他家的钱挺多,就算把前面这港湾里的船全都买下来,也花不完!”
表姐抬手朝门外的大海摆了一下。你只觉得她手指上的钻石,划了一道炫目的光亮。
阿爸很响地咂了咂嘴,干笑了两声,又点了点头。
在阿英姐的诱导和干预下,阿爸终于下定了“投资”决心,送你去了贫民学校。
若干年后,你终于随同专程回老家接你的阿罗英表姐,来到香港,走进吕家这栋别墅。
阿珍化完晚妆,转身瞧了瞧浴池那边,见主人洗浴已毕,水淋淋爬出浴池,忙快步过去操起毛巾,替他擦净身子。又帮他裹上浴巾,来到外间洗面池旁,让其自行漱了口。洗完面,尔后换上睡衣,双双踏进最南边的那间大卧室。
菲佣阿珍先把主人安置在一张皮椅中。在其头顶,脸部和肩背按摩,敲击了好一阵,才让老人睡进了绵软蓬松的鸭绒被窝中。
在阿珍打开对面那台大屏幕彩电之后,俯身在主人身旁小声问道:“要我吗?”
吕光韬目睹着电视,无言地往里挪了挪身子。女郎灿然一笑,滑掉绸质睡衣,偎进主人怀抱。
两个性别迥异的躯体,就这样亲密依偎在一起。
一个肌肤白净、细腻,但松弛、软榻,细纹若现。散发着呆滞暗淡的迟暮光晕。
一个肤色宗栗、较黑。但封面、矫健,风姿秀逸。洋溢着新鲜灵动的青春朝气!
他们的年龄是悬殊的,但情感却是诚挚的,相互为搏动对方炽情欲念的意愿,也是火热、炽烈又恳切的!
异性相吸,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古老、最完美,也是最基本的一个自然法则。
而人类的男欢女爱,则更多地掺入了感情色彩。因此,一对男女的感情交融,肌肤相亲,则应当被视为我们这个世界上最恰当、最崇高、最完美的结合!
此刻,菲律宾姑娘阿珍,正舒心惬意地依偎在爱人怀中。轻轻摩挲着他那松弛中不失细腻的肌肤。并且尽情享受着爱人的温存与抚慰。像这样男欢女爱的床第之娱,在这对年龄并不般配的异性之间,已经持续了八年之久。
跟随阿英姐来到大海这边的港岛时,你才十七岁。见到表姐主人时,天色几近黄昏。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对你频频微笑点头,似乎表现出对你这个来自他乡的渔家姑娘,颇有好感。
第二天,你便被表姐送去了菲佣会所举办的职业培训班,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职业训练。内容包括说天朝话,写天朝字,烧中式菜,如何进行家政服务,等等等等。
最令你感到惴惴不安甚至有点诧异的是,培训课要结束时,一位女教师发出这样一句警告。唔,或者也可以说是忠告:“年轻貌美的女孩们,你们可要注意啊,你们往往会成为男性主人追逐女性的猎物。
对于花心男人的非分之念,你们要学会自我保护。第一,是要尽量避免纠缠,不跟男主人发生任何拎不清的事。
第二,是婉言拒绝,男主人有那方面意思了,你也要委婉一点拒绝。不能耍横发怒,恶语相加。这样,你们将没法再主人家里呆着,将要失去这份工作。
还有一条最拿手的杀手锏就是:向他的老婆打小报告,把男主人的不端行为报告给女主人。这样,女主人不仅会保护你,而且还会非常信任你!
反正有一点你们可千万千万要记住!那就是:千万不能逆来顺受,满足他们的要求。图金钱滚滚或一时快活。
因为,那样做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是被男主人玩腻了遭抛弃。就是被女主人知情后轰出家门。反正你最终将会失去这掉这份工作!”
令人惊诧的是,女教师的“忠告”余音犹存,美女保姆最担心发生的事,恰恰在你身上得到验证。
培训结束来到吕家别墅一个月,从事的工作是为董事长生活区域内搞卫生。
事情并不繁杂,活儿也很轻松。扫地有吸尘器,洗衣有洗衣机。只是一个月下来,你渐渐发现阿英姐的隐情。
虽说同是女佣,但表姐的地位却高其她女佣一等。她可以喝主人同桌吃饭,可以和他同室就寝,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几乎跟主人形影不离。就连她换下来的衣服,也得由你和主人换下来衣服一起,收拾进洗衣机去洗净、熨平。
难道阿英姐不是个普通的菲律宾女佣,而是一个跟男主人相好的女人?果真如此,难道她不怕被男主人玩腻了又抛弃?那位年岁不小的董事长的老婆又哪去了?
出于少女的敏感与好奇,你的心中渐渐产生些许疑惑和顾虑。而你的疑虑,很快便从表姐口中得到验证!
这是一天午餐之后,阿英姐破例未曾和董事长一起外出,而是约你去了她的卧室。
这房间小巧、素雅,芳香暗流。此前你也曾每天出入,但那是为了给鲜花浇水,或者帮表姐收拾屋子。
阿英姐领你进屋后,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抬手指了指书桌旁一把椅子,意思要你坐那儿。你却没坐,而是双手扶住椅把,立在屋子中央。
阿英姐笑脸迷迷地大量着你,尔后轻声问道:“阿珍,阿姐带你来这里,你适应吗?”
“唔,很好!”
被阿英姐瞧得有点儿不自在,你垂下脸,生硬地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们家主人……也就是董事长这个人怎么样?”
“嗯,很好!”你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如果我想……让你接替我……”阿英姐的语音也开始有点儿滞涩,舌头有点硬。但终于平静下来,接下去说:“也就是像阿姐一样,跟董事长生活一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生活中的一切,你愿意吗?”
“生活……一起……?”你猛一扬脸,蓦然想起培训班上女教师的警告。
“是的!一起生活!”
表姐的脸开始发红,红得像身旁床头柜上的那束盛开的红玫瑰。但她还是坚持住把话说完,虽然说的时候有点儿发涩。“而且有时候……你还得……跟他睡一起……睡在他身边。”
“这……这怎么行啊!”你异常紧张,满脑子都是老师的警告。“这要是被他老婆知道了,怎么得了!”
“放心吧!他没老婆。”老姐轻轻一笑,这时候,她已经镇定下来。“他老婆在跟他一起来香港之后不久,就已经病死了。”
“可……可我还没结婚。再……再说……他年龄也和我……不合适……太悬殊了……
“在你那依旧紧张的神经里,浮现的总是一个鬓发花白,体态丰腴的躯体。
“哼哼!”阿英姐敛起笑容,颔首逼问:“难道你愿意让一个跟你年龄相仿,相貌般配,却又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胡乱折腾,跟他生儿育女,过一辈子穷苦不堪的生活吗?!”
“这……这……”你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满脑子翻腾的是:妈妈那苍老、憔悴的脸,和阿爸那瘦削、黝黑的身。
翻腾的是低矮的茅草房、破旧的小渔船、腥臭的破渔网……
“当然,”阿英姐吁了口气,“你要是不愿意,阿姐也不会勉强你。董事长更加布会强迫你。想要接替我的女佣多的是,其中不乏跟你一样年轻,肤色却比我两都白的天朝女人!”
“那他……为什么看中我们这些菲律宾姑娘呢?”你下意识反问一句,其实已经开始动心了。
“因为,我们这些菲律宾女孩勤劳、能干,手也巧,又不会耍小心眼。很得香港这边的人喜欢!”表姐欣然一笑。虽然,她已经窥出了你的心思。“其实,要不是你爸找我,说你们家业想让你出来赚艘渔轮,我还想不到带你来这里呢。
而你,如果只想做一个普通女佣,想赚钱买渔船,也不知是哪猴年马月的事!”
你痴痴瞧着表姐发髻上的珍珠花,脖颈中的金项链,手指上的白钻戒。心里觉得暖洋洋的,似乎看到一条崭新的大渔轮,正在向你家驶呢!
当晚,你便随阿英姐来到董事长身边。
阿英姐不久便独自一人返回老家菲律宾,在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的“折腾”下,生下了两二一女。
至于她为什么“心甘情愿”遭主人“遗弃”,是你后来真正成为董事长的女人,获悉了许多他的隐私秘闻之后,才从主人嘴里得知事情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