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迷蒙,天空初白。着生机盎然的时候,易江陵的身体已不堪负重。
地上都是一些散乱的尸体,越向前越多。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十室九空。
他找了一片地,用剑掘开,埋葬了这个叫阿巧的女子,堆起了小小的坟垒。盖好了最后一掊土,久久凝望,怀中的小孩却哭了,仿佛对脱离母体而恋恋不舍,易江陵无疑感到无言的悲哀。对这个女子,更显得有无涯的歉仄。
他又站起来,撕下一幅衣襟,把襁褓套在背上,开始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好大一阵,大雾也开始随朝阳的生气而变得稀薄。
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坍塌的房屋越来越多,连叶上的露水仿佛都闪亮着血滴的鲜红。
然后,在一片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阔别已久的影子…易惊雷!
他的脸上满是杀气,在他的身旁,有几十个人劲装束服的青袍人正密密麻麻围在一起,背对着他,刀剑起起落落,个中传来声声惨叫,有人七手八脚在说什么,然后一滩鲜血从他们脚下的土地流了出来。
易江陵先是忍不住兴奋地叫了一声:“惊雷,是你么?”那影子转过身来,正是易江陵。同时,那几十个青袍人也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瞪着他。
青袍人!
易江陵如遭电击,嘴里麻木地道:“他们在杀人!你,你怎么和这些人在一起,他们不是来跟踪我们的那些人么?”
那几十个青袍人中走出五个身材一般高挺的汉子,手里都是带血的利刃,手拍着刃口,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其余的人迅速挤到一起,仿佛身后掩藏着珍宝一般见不得人。
易江陵唰从背上抽出三股刚箭,瞬间射死三人,其余两人惨然变色,道:“小子,你敢背叛……”话音未落,早被易江陵拧断了脖子,烂泥般倒在地上。
易江陵惊呆了,那身后的几十人只看得两股打颤,举兵戒备,却不敢动弹。易江陵表情中的尴尬瞬间消失,从容不迫地道:“没错,我是要杀他们的,江陵,这些人无恶不作,杀了村子里的村民,我势单力薄,却气恶不过,所以才混进他们里面……”不知不觉地,已顺势向易江陵靠近,仍道:“天幸你即时赶到,我们先下便一起将他们除去!”
易江陵见他一副凛然正义的表情,唰的拔剑,道:“对,这些人十恶不赦,不能放过他们!”直冲向众人,刚踏出几步,却只觉眼前一黑,背心被重重击了一掌,扑地倒下了。
隐隐约约中,尚能听见一个声音,道:“通知门主,我替他解决了一个试图探秘的小子,等这里夷为平地后,你们派人来入户此处,一切按计划进行。”
另有一陌生的声音禀了一声:“是!”
这个声音又道:“易香主,这个死人要不要补上一刀?”
“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他故意留情?”他显然容不得别人对他的行事有所怀疑。这个声音惶恐不安地道:“不敢。”
但易江陵确实还活着,他感觉自己随时可以睁开眼睛,但现在敌我实力悬殊,他时刻告诉自己要随机应变,于是闭目装死。
良久,直到孩子的哭声和脚步声渐远,一只手伸到了他嘴边,然后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牙关。接着,他仿佛睡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切不知是真是幻?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有许多黑衣人围着他,手里满是寒光湛湛的刀剑,迅速扎入自己的胸膛,鲜血飞溅,标起三尺来高。他突然大吼一声,跳身醒来,满身大汗,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做了一场噩梦。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穿进来,窗外的空气显得干净而清透。易江陵抚摸着沉重的头脑,不明白自己身在何方。他睡在一张破旧的床榻之上,被子上还有沾染得朱红的血迹,床榻旁边有一盆冰凉的冷水,他突然一起身,额上的毛巾滑落下来。
这是一间紧凑的小屋,低矮的小门,缝隙中还钻进来几丝明媚,天早已亮了,屋外没有起雾……一切安静而平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种安静却让易江陵感到极度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头部越来越疼,却忍不住越要挣扎起来逃离这里。
他翻下床来,一手扶头一手扒摸着背心,背心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疼痛,却已经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这却更令他感到不解和恐惧,他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在屋子里乱摸乱撞……
“剑呢?我的剑呢?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孩子的确是他的,他终于承认,因为现在失去了剑,令他失去了安全感;加之一并又失去了孩子,更令他心惊肉跳。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一掌打塌了床,震碎了桌凳,然后转身一掌又轰开了房门,立马冲了出去!
一声咕叫,他撞翻了一个无辜的村妇,这村妇刚走到门外,手里端着的稀饭和菜羹全数被打翻。她倒在地上,一脸惊愕地看着这头发疯的野兽。
“孩子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还有我的剑……”他毫不留情,一把抓起女人的衣襟提了起来,几乎疯狂地向她吼道。
女人拼命地摇头,吓得泪眼婆娑,喉头只是咕咕的啜泣。
易江陵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这张女人的脸显得那么无辜而可怜,她怎么会伤害自己和孩子?
他的心底一下子懵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说话?为什么自己会落入此地?为什么……
越想越可怕,心底好像堕入了冰窖一般。他提着女人的手还未放开,女人的双脚凌空绝望地摆动,像一只被提起来的鸭子,眼睛翻白……
易江陵反而在出神,他的思想已陷入了冰冷的地狱。
不一刻,脚边就有几条狗围了过来,对着他狂吠,左邻右舍的十多户人家中,男女老少挨家挨户都冲了出来,这些人手里都高举着锄头钉耙,兜圈子般把他围在了垓心,全都同仇敌忾怒视着他。
女人的眼睛已绝望地充血,面色死灰,却始终不说一句话,村民们却在呼喝,夸张的动作仿佛在警示他放下手中的人。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男人,这人二话不说,一锄头便向易江陵的天灵盖砸下。
易江陵的内心又燃起愤怒的火,他认定了这些人就是夺走他孩子的凶手,却浑忘了自己的手里正死捏着女人的喉咙。
易江陵怒吼一声,道:“来吧,你们这些杀人的恶魔,来一个我杀一个!”一拳迎上锄头把子,咔的挡断,截成两段。锄头倒飞出去,打在了另一个女人的头上,这女人哼也没哼就应声倒地。
男人也因用力过大,而被弹倒退了几步,仰天摔倒。易江陵吼道:“孩子,还我的孩子!你们干嘛不把我一起杀了,还假惺惺的救我干嘛!”
那男人根本不理,眼睛里早已浸满了泪水,他死盯着易江陵手里的女人,这救过他的女人,却早已咽了气。
人群中又莫名其妙的有个男人在哭泣,他怀抱着另一个女人,咕咕哽咽。
然后这两个男人又不知死活地一齐冲了上来!
易江陵已杀了两个女人,但他脸上却还很得意,狠狠地道:“好啊,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杀了你妻子,咱们谁也不欠谁!”说完这句话,他已连出十三拳,那两个男人早就像海绵一样软软地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连鼻子都陷进了肉里。
然后,所有人都不要命地冲了上来,锄头钉耙像网一般向他头顶罩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斥难以销铄的怒火。
但这十几个人的力量又怎能是易江陵的对手,他只简简单单地用了三招,就把所有人打得如飘散的落叶一般,再也爬不起来……
村子里一片死静,只剩下几条狗,还死死依偎在主人的尸体旁哀哀呜泣,凄惨欲绝。
易江陵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仿佛还剩一具骨架,四肢无力,无可奈何地跪了下来,地上满布尸体,他只把他们当做了发泄仇恨的工具,他现在已非常泄愤,却又后悔莫及。
“杀人了,我居然杀了人,我为什么要杀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为什么要杀人?”他梦里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感到一阵自责,反反复复地质问自己。
他的脑海之中慢慢浮现出阿巧的面容,阿巧正充满寄托和神伤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样温柔,她是那样一个安静却执着的女人。他又想起了五湖废人的话:“因为你玷污了她,在易家的血统中,他根本就不配让你这样做,可是她却毁了你,也毁了整个易府的光荣。”
他不知道此刻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很心酸,很愧疚,他并没有在阿巧有生之年对她有任何负责,这一段孽缘就毫不留情地划上了休止符,一切竟还不明不白,他却把自己的孩子丢了,或许,更可怕的是,这个孩子早已死了,那他就成永远对不起阿巧的罪人……
阳光遍照大地,正是中午时分,却再也见不到小村的炊烟。
易江陵终于回过神来,悲痛欲绝,他看着眼前的尸体,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三十步外,一片芳草丛中,一个小小的土堡,那竟是个小小的坟,坟上竟是新盖的泥土,坟前一块木削的碑,一尺来宽,三尺来高。墓碑前供满了几盘水果,燃着新点的几炷香和新化的一堆纸钱。
白色的蝴蝶漫天飞舞,却再也听不见哭泣。
墓碑上深深地刻着九个字:“无名宫女主人殷氏之墓”。
一个神秘地方…无名宫,这是个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的名词。
易江陵猜想,这些不说话的村民就一定跟它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