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无名坊的第一个晚上,月明星稀,大厅外的一切都安静地入夜。大厅内的一切都跟着和谐了下来。
夏侯雷并没有再为难陈紫雨,他忽然领悟到,陈紫雨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她至少看似不懂的地方她都能第一个突然看出来。这一点,夏侯雷开始肯定,她不是知道一切,却睿智到可以事先猜到一些。
但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何如此冷漠却聪明?
无名坊无疑是个容不下不和谐的场所,所以夏侯雷不再要挟陈紫雨,他现在没有心情干这种卑鄙无聊的事。所有人都吃过了饭,但他还是没有心情吃饭,他不饿,却极度沮丧。
那个侍卫居然按让无恙地从无名坊的大门走了出去。
那一剑,他竟然只用了两个手指一夹就接住了,他的手指仿佛生在背后,他的速度更快,或许只能用光速来形容。
夏侯雷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冷笑天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但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陈紫雨竟然对他说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而且这个答案也令他深信不疑。
陈紫雨理了理她微乱的头发,仿佛玩笑地道:“这个人就是冷笑天,可惜你却让他走了。”
夏侯雷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望着街道最远的处舒展的垂柳和巡行的士兵,偶尔也有几个从门缝里走出来的中老年人…那个侍卫就消失在那个街口的转角处。
他根本看都没看一眼地上喋血的同僚,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了。他的上半身没有动,下半身的脚步就像流水一样平稳,流星一般迅速,他的确有资格被人认为是冷笑天。
就凭他接那一剑的力量,他的手居然就像一块铁一般硬,没有谁的力量能撼得动他的那一指!
夏侯雷就像一只颓丧的犬。
经过了这一次较量,他发觉自己缺少的东西还很多,至少现在,他开始动摇要不要继续等下去了。他又一次想起了天狐子,天狐子的脸还是那么狰狞,却透露出善良,他相信她的话,相信等下去就能见到他的仇人。
对了,此间的主人是谁?难道就是冷笑天?如果是他,那么他必定会按天狐子说法来见我,现在陈紫雨和易江陵那小子也在这里,他肯定会来的。如果他来了,就算我跟他交手,我也杀不了他,不如……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颓丧起来。不得不承认,那一指的力量和速度都是他一辈子也想不到的。
月光下的无名宫还是灯火通明,尽管陈紫雨安排了所有人放心休息,但几百间厢房里的灯还是灯火通明。风雨楼的弟子都放心地吃过了饭,但她们还是不敢放心地睡。因为她们毕竟是女子,而白天招待她们的那些人都是些男侍卫,此间主人并没有出现,却总叫些侍卫带话。
无名坊里处处都充满了诡异,让人捉摸不透,却无能为力。
夏侯雷就坐在天井里,一个小小的亭子,一张冰冷的是桌子上。他抬头望着天空,手里拭弄着绝情剑,这把剑这些天来一直在身边,以往他觉得无所不能,现在却想笑,苦笑。但他的自傲并没有一瞬间就被打败,他依然自信自己会成功。
脚步声起,走过来一个人,是陈紫雨。
她的面容依然不改原来的冷漠与智慧,他现在才看出这个人的智慧远比她的冷漠更吸引人。
天井中就他们两个人,她满身是杀气,他却丝毫不觉得,她刚要坐下,右手一勾,便向他的双眼剜来,他迅速反应,噗地一声接住了这一招。
“原来你还并没有心死。”陈紫雨道。
“没有人能打败我,只要我一剑在手,总不会如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那如果有一天你的剑不在你身边呢?”
“这把剑就是我的生命,那你认为有人会从我身边夺走它么?”他把玩着剑,像第一次看见它一样。
陈紫雨不得不承认:“一个拿剑当做生命的人,也的确没有人能从你身边夺走它,或许这正你你永远骄傲的原因吧。”
夜空很明净,天井中有凋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花未眠,人亦未眠。
夏侯雷眼望着远方,良久良久,终于感到内心一片清澈和明净,和夜空一样。他的颓丧被另一个人的说话打断,然后就如退去的潮水一般渐渐落下海平面。他微微感觉到,如果有一个陪你说话,不管说些什么,有些颓废的感觉就会像冰雪一般消释。
夏侯雷平静地呼吸一口气,眼也不抬,道:“好像这是我们对敌以来第一次说话。”
陈紫雨也道:“好像这一次谈话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愉快。”
夏侯雷道:“你认为跟我说话会感觉到愉快。”
陈紫雨道:“以前我痛恨天下男人,但现在我仿佛不怎么痛恨你了。”
夏侯雷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不值得痛恨么?我杀了唯一能够接近我的人,还利用了她,让她背叛了你……”
陈紫雨道:“我以前痛恨你,是因为我不了解你,只知道你的性情跟其他负心男人一样残忍;但现在我觉得不痛恨了,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往事,也就是你的秘密……”
夏侯雷一听到“秘密”二字,脸上立刻又流露出残忍之色,就像刚愈合的伤口一下子被人撕得鲜血淋漓,他像狮子吼一般道:“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们之间的第一场谈话引到不愉快的地方!”
显然,这已经是他有史以来最仁慈的一次退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
陈紫雨很识相,因为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所以她试着转移话题。
“对了,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看你的剑,你找出一点可以破冷笑天剑法的方法没有?”陈紫雨放下她盘了多日的头发,她的头发依然柔顺而充满光泽,她的相貌虽然仍是很平凡,身上没有过多的椒粉之香,但一看之下,还是十分撩人心弦。她放下了一向冰冷的态度,开始像一个少女一般抚弄着自己柔顺的头发,显得那么随意而自然。
夏侯雷并没有看他,准确的说,他只用眼角瞥见了一瞬,经过这许多年来的绸缪生涯,他早已忘却情为何物,在他的眼里,除了复仇意外,想得最多的就是绝情剑、残忍、阴谋和利用这些字眼。
但这一刻,他仍在专心看剑,在皎洁的月光下漫不经心地看剑,他正以四十五度角观察着剑锋的平滑度、柔韧度、还有光洁度,看到认真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手指去轻碰剑锋,直到碰出血来还毫不知觉,他竟然也漫不经心地瞥见了她,这多么奇怪。
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就如陈紫雨突然会抚弄她的头发一样难得。
“我一直觉得,这把剑一直都没有今天光洁透明过。”他夏侯雷又翻过了剑锋的另一面,仔细地在月光下看起来。
“我也觉得,“陈紫雨似带点破地道,“如果在日光下看,可能你就会更进一步,看清楚获胜之法。”
“你是说……”夏侯雷也似乎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可以把你的剑,当做一面镜子,一面可以在阳光下强光的镜子。”
夏侯雷又重新把绝情剑放在最亮的月光下,垂直,平放,斜倾都仔细看了一遍,似乎又有了新的收获,才道:“那么,至少我需要一个有阳光的天气。”
“这里的天气都很好,这样的季节几乎从来都不下雨。”陈紫雨道,“只是,你还需要保持镜面的光洁,我希望在这些日子里,你都不要再杀人,那样只会污染你的剑锋……”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么?”
“今天只有这一种破剑之法,不过在你选择等待的这三天里,我兴许还能想出两种破剑之法!”陈紫雨很肯定地道,“因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很愉快!”
假如有一天,他要用绝情剑来对付冷笑天,他就可以先用这种光反射的方法来刺激对方的眼睛,对方如果受到干扰,他就必胜无疑了。
高手对招,这无疑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