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箫扬的声音后来越来越缓,却见夏侯雷亢奋异常,剑走雷音,越来越快,黑夜之中只觉得一刀白光耀目,黑暗中噗噗噗噗的全是剑尖刺入石头的声音。
洪箫扬突然停止吹奏,道:“呀,你把壁上的文字都刺花了!”
夏侯雷连忙收剑,只见有好几处地方的文字已经被剑痕覆盖,成了断掌残句,道:“这个怎么办?我们的剑法和箫音不是无法演奏了么?”
洪箫扬用手擦了擦剑痕,似觉可惜,道:“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下面的我都能背下来,那些看不清的字我都能推测出来……”
当下将下文都刘畅地背了出来,夏侯雷一听,只觉叹为观止,啧啧称赞道:“想不到箫扬妹子不但是曲能随意谱出来,偌大一篇赋更是倒背如流,正是相当不得了啊。”
洪箫扬得赞,心中自是喜逐颜开,但随即却道:“夏侯先生,你觉得这样一篇赋便是孤独剑法的剑谱么?”
夏侯雷道:“似乎这篇赋中并没有任何一点讲到武功的地方,我们只是妄加猜测,也并没有体会到文章的深刻意思。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一句是关于剑法招式的记载。”
洪箫扬道:“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以后你看的时候,就把那些文字的笔画的流动看作每一招每一式,而我就尽量将文字的意思配成乐曲,来配合你的剑招,说不定更加有效。”
夏侯雷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洪箫扬道:“昔日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目不识丁的侠客,便是靠这种观文字笔画中一笔一划的走势,领会出了一套别人都无法领会的绝世武功,因此便得到了这灵感。”
夏侯雷依然,走进石壁,便一句一句的看起来,当下洪箫扬也在一旁独自吹奏,每一个音阶都要试过好几遍,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肯罢休。
夏侯雷看这些文字,有的凸有的陷,心想,这说不定要我使剑的时候提用外功和内功,越看那些字的笔画越觉得像一套走剑之术,当下按照文字的走向练起武功来。
看到文字凸起的地方,便将力气溢于剑表,使到一句“趣从容其勿述兮,鹜合遢以诡谲”时,文字凹陷下去,气息内收,却蓄于剑柄和手腕关节处,剑式上抖下挽,左兜又刺,一招三变,三藏四掩,端的诡谲。
洪箫扬道:“夏侯先生,你的剑法虽然使出来了,但我是觉得,你似乎还需要配合各种要素,至少我的箫声和你剑法的配合就很重要。”
夏侯雷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两人又配合了一回,夏侯雷的剑法既要紧随洪箫扬的箫声而走,而洪箫扬的箫声则也试图跟随着夏侯雷的剑势反其道而行之。
洪箫扬渐渐发觉,自己前几句解不了的话也跟着茅塞顿开,二人互相反其道而行之,各具声色,呼呼绝舞起来。
这一日,二人感觉又新有体会,但一日的劳累下来,独自也不争气地抽起轱辘来。
夏侯雷渐渐感觉到,即使一次简单的修炼自己的体力有些不支。
二人无法在山洞中找到食物,只得托着疲倦的身体又在附近蓄好水的洼中喝着冰冷的泉水度日。
但对于箫曲和武功的狂热,始终还没有打倒二人的意志。恍恍惚惚二十天便已经过去。
这几天夏侯雷开始感觉到自己一直随着洪箫扬的箫声舞剑没有多大兴致,他发觉自己缺乏一个可以喂招的对手,于是对洪箫扬道:“箫扬妹子,我们目前练的这套剑法似乎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要不你也用你的洞箫跟我一起喂招,说不定又有新的精进也未可知。”
洪箫扬强撑着精神,日日望着夏侯雷由生疏到精进,眼底欣慰,心下道,若有一天他能真正练成这部剑法,然后大仇得报,我亦死而无憾,于是欣然答应。
洪箫扬沉浸在对箫曲创作的狂热之中,这一曲《洞箫赋》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箫声似止未止之际,似有几句哽咽的地方,但洪箫扬急速调转,调子高了便又回落,低了便猛地一提,虽然急促,却略显自然。
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
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飒飒风动,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气象千般,风云变幻,若有若无,跟着似有人叹息,有人赞美,有人悔恨,有人惊愕,有离别,有知己,有相惜,有痴迷,种种感情,纠错期间,直到箫声溅哽,音阶转低,终于万籁俱寂。
夏侯雷虽不明乐理,但也能感受到洪箫扬的沉醉和痴迷。
洪箫扬所奏的曲调渺远广博,平和中正,令人听着只觉音乐如高山流水,又如万花争妍,似乎并有一种令人闻声起舞的冲动。
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渐入无穷万象之中,荡在石壁之上,来回不绝,仿佛远到数里之外,跫音已去,那人终于走远。
箫声已毕,夏侯雷仍呆立当地,仿佛眼前是一片光艳的草地,阳光灿烂,花团锦簇,兀自神游期间不能自拔,嘴里只是连连赞好。
洪箫扬先把自己的曲子大体吹奏了一遍,说道:“今日我灵感忽现,便兴之所至胡吹了一首,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有?”
夏侯雷道:“箫扬妹子吹弹如此神妙,当可说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故并无可挑剔的地方。”
岂知洪箫扬听她如是说,眼睛里反而略带忧伤,叹息了一口气道:“这一曲箫音,看似平和冲淡,其实缺少了一股剑气,若我师兄在此,并我一同,他剑气的峥嵘,配合着我箫音的冲和,便能更加衬托出我想要的那种意境,以凌厉反衬和缓,便才是真真正正的雅和淡。
故我方才吹的那段曲子,其实是墨守陈规的一套妄假清高之曲,必要一静一动,才能相互映衬好对方,各得其所。”
夏侯雷道:“依你对音乐的妙解来看,这一首音乐还可变化其它调式么?”
洪箫扬有些惊愕,道:“怎么调?”
夏侯雷道:“我个人觉得,你吹奏的曲子也只能算一首曲子,既然是你兴之所至吹奏出来的,那么你把它变个调,吹成一首让人闻音欲武的曲子,然后我再配合你的曲意,你亦逢迎我之剑气,双方相得益彰,不就弄拙而为巧了么?”
“好吧,为了你的剑法能够成功,我会把它调试成为合适的样子。”
这句话是在她心里说出来的,但却从她的表情上表现出来。
于是洪箫扬大加拆析曲子的每一句音调,夏侯雷闻声起武,洪箫扬的曲子改变了风格,将一曲靡靡之音改成了大体上慷慨激昂之曲。
夏侯雷剑按音走,步履起先稍显鲁钝,二人练得一句要停顿几十次。
后来二人相互指证,洪箫扬当然更加耐心教导夏侯雷步伐和剑意,堪堪到后来,夏侯雷心领神会,二人通过箫声和剑声,便能感觉到各自的正误。
舞着舞着,夏侯雷似乎只感觉剑招越使越顺手,追魂夺魄只在瞬息之间。
箫音斗起,让人感觉仿佛身在落叶之中,败叶飞旋,无形中有好多影像都挤破了黑暗,展现在他眼前,自己已不知身在何方……
于是这几日,两人的进步也相当之快。
洪箫扬觉得,一当夏侯雷舞剑到达疾处的时候,便让他回忆起严剑江,和他临死之前对她说的话。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心愿,她的心愿也正是严剑江的心愿,她要研究透那首曲子,然后练会以后,到师哥的坟头,吹给她听。
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吹好那一首绝世的曲子…用自己构思得最好的音符。
二人以前尽是一天要钻研一大篇的内容,逐渐到后来,二人的配合和研究深入以后,每天只探讨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这一日正讨论到“钟期、牙、旷怅然而愕兮,杞梁之妻,不能为其气;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兮,浸淫叔子远其类”一句。
洪箫扬道:“钟子期、俞伯牙、师旷这些著名琴师都会怅然若失,无不惊叹箫声之妙,而杞梁的妻子孟姜女,听到箫声也会停止恸哭。师襄和庄春思量着前去询问演奏洞箫的技巧,浸淫叔子听到箫声也渐渐疏远了自己喜爱的乐器。这一句似乎是在将全文之中极为平淡,若用在武学上,必是旁敲侧击之法,大有抛砖引玉的意思。”
夏侯雷道:“这一句讲的似乎都是些琴曲高手,若依我看来,用在武学一道,则可侧指武学高手一般。琴曲以韵律感人,而剑法则充斥了杀伐之音,若以娱人,则称之为剑器,剑器之与剑一道,其实大有分别。而此句之笔法亦无突兀柔和等各种形态,笔端方正,看起来特别局囿。”
跟着方正的笔法舞了一趟,连连摇头,无法将前后所想所思联系起来,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洪箫扬道:“谁说只有剑器才能娱人,想当初我与剑江哥哥一起的时候,我们便在一起舞剑弄箫,一旦你摒弃了杀气,娱人就可以了。”
夏侯雷固执自己的观点道:“可关键并不是在于娱人,而在于以剑做剑器的属性娱人,其实根本无意义。”
洪箫扬给他一阵抢白,内心底是不很好受,但转念又一想,他也是因为报仇心切才如此,我只是理解他的心情,我耐心一些,无须让他体会我的意思便是。于是两人开始以自己的想法摹出招式,相互切磋,各自印证。
如今比不得前几日,洪箫扬越来越觉得自己对《洞箫赋》的谱曲能力开始衰退,因为她对谱曲激情已经消逝在了迎合夏侯雷的招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