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坐下来,道:“把你的绝情剑拔出来吧,“他充满了期待,“我想看一看孤独剑法和不死之身所结合的真正威力。”
夏侯雷走到场心,大雪匝地,飞扬的鹅毛之中,一人正缓缓从山崖的高处飘飘落下,仿佛一片落叶,或者一只断了翅而坠落的蝴蝶。这人正是易天下。
“来得正巧!”夏侯雷起身,拔起插在雪地里的绝情剑,剑锋在冰雪中淬炼出了不可逼视的锋芒。
“你已经练成了孤独剑法。”
“你怎知?”
“因为传说,镌刻了剑法的那块石壁正是洞穴的出口,为了不让无名宫的后人偷学孤独剑法,无名宫的历代祖先历尽千辛万苦,才从遥远的东洲之土上运来了一块由万年金刚石结构而成的囚魔石,祖先们把它安放在石壁背后。这块石头很奇特,普通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它击碎,除非能有人练成真正的孤独剑法,才能用剑法的剑气将其震开,若是单单练成了不死之身,那只能永永远远,被囚禁在囚魔石中,生不如死。”
“囚魔石!”这个词在夏侯雷听来只是一丝新奇,他记得,那仿佛就是前几日几乎令自己丧命的那块石头。但在老者听来,却不知有多少的心酸。老者的眼神深邃,足以掩盖他十多年来所有的喜忧起伏。
“恭喜你,能够从古洞中走出来,并且大功告成,练成了孤独剑法。”易天下的表情竟然有一种说不出谄媚。
“似乎,你并不适合说这句话,“夏侯雷已开始运气,表面上却没有丝毫征兆,自从练成了不死之身后,他的暗举都可以逃过一流高手的眼睛,“当初我和洪箫扬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是你偷袭将我们推下山洞去的,这一点,你似乎不应该狡辩!”
“不错!”易天下见夏侯雷一本正经,率先应承下这句话,“如果我真正要正面出手,你认为你挡得住么?”
夏侯雷一凛,他心底的愤怒而强烈的自尊仿佛就被卡了鱼刺一般阻住了,易天下的这句话,无疑已刺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若要赢回自尊,就只有比强者更强,打败易天下。…这是他现在的智慧!
“今天,我来这里,就是猜准了你能出来,只要你能打败我,我就带你去见冷笑天……”夏侯雷的眉毛微动,空气里无风,但老者的萧然白发,却能在鼓荡的空气中,闻风而动。
“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孤独剑法吧!”就在夏侯雷血脉贲张之际,易天下已猛然拔剑,剑光一晃,唰唰唰七剑分心刺到了夏侯雷心脏前三节肋骨处,招式狠辣,登时一股追魂夺魄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一剑,来得正是时候,夏侯雷一抖绝情剑,顺势迎上。老者瞬间抛出一句:“年轻人,记住,绝情剑是绝情之物,在于一个冷字;孤独剑法的要义在于一个狠字;而不死之身的心法则之在于一口气,所以……”夏侯雷不待他说话,首先回应:“多谢指教,我明白了!”眼见双剑刚要相交之际,夏侯雷的剑尖却突然一抖,转攻为守,身形也跟着易天下的剑法随风而动,每一次闪躲都是恰到好处,易天下的剑法就算快到无影无踪也只是堪堪擦衣而过。
易天下明白他的意思,嘴角一丝狞笑,道:“你不出招,是想凭一招就打败我?”夏侯雷不答,他正在运一口气。易天下剑法催劲,剑气如虹,正是一招“流星鸿渐”,这一招是他自创的剑招。易天下自诩功力早已达到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每一招剑出都是率性而为,不着边际。他始终奉信“敌动我静,敌弱我强”的打法,故而每一式出都是先看敌人的剑势如何再后发先至,以猛盖弱,以巧胜强。而当夏侯雷与易天下在无名坊那一战时,易天下就是采取的后一种打法;此时眼见夏侯雷从容不迫的闪躲,易天下便先以流星一般的强横剑法迫他出手,然后再以柔缓的剑式挑破对方的凌厉进攻。他满心以为这一招必然屡试不爽,岂料他前半部分流星剑起,招招看似都刺到了夏侯雷的咽喉关节之处,但始终不见夏侯雷有半步后退,依然好整以暇并不挪动,两人仿佛是在配合着演戏一般默契。
易天下心中一凛:我这般屡次猛攻,使出的招式越多,莫不给他瞧出什么破绽?于是倏然转入后半招“鸿渐式”,这一招则讲究的则是以慢迎快,他身子跟着剑势后退,想要引得夏侯雷穷追猛打。
一旁的老者拨了拨自己的花白的头发,还是阖着他的双眼,微笑看着两人的拼斗。老者的耳鼓微微耸动,看来听得非常认真,然而他脸上的笑却表明了他此时的不屑。
“显然,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老者对夏侯雷道。
夏侯雷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紧闭在丹田之中,只感觉全身血液跟着凝滞,但血液本身是流动的,受了强力的压制,顿时像滔天巨浪在钱塘江口撞击一样汹涌。然后他将这股郁闷之气全数逼到剑尖,蓄势待发。他正在找易天下剑法中的每一处破绽,尽管易天下的剑法越攻越快,但破绽也跟着百出,这正印证了老者眼前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在他传授“不死之身”的心法之时,也一面给他讲授了许多破剑之法,绝情剑的臭手就是讲究要“狠”,但出手狠辣之前,却必须要讲究静观其变,要尽量保住自己的静态,时时关注敌人的动态。老者说:“敌人出手越快,就会暴露越多的破绽。你就越要保持镇定,永远坚守住自己的阵地,不偏不倚,细心观察。”
细心观察!夏侯雷发现了易天下的剑法中几乎都没有任何破绽。他的剑法已绝不止能挡住自己“游龙剑法”最厉害一招那么简单。他的剑法越快,破绽却似乎越封得密集。本来前一招的破绽刚一曝露出来,夏侯雷就欲趁势出手,但易天下的第二招陡然间已弥补上来,第三招跟着便峰回路转招呼到自己的身上。所以夏侯按照老者的讲授,并没有采取攻击,因为高手过招,胜负就可能只在一招之间就决出来,所以任何一流高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都不会冒任何危险去赌这一招。
是以夏侯雷还是很耐心地在屏住呼吸,动作僵硬得像僵尸一般生硬。易天下退开了,他的剑法在所及之处柔若无骨地向夏侯雷刺了三剑,剑法之慢,就如嚼叶的蠕虫。他的剑刚要触到夏侯雷的身子时便突然一收,而夏侯雷却忍不住惨然变色,连连后退。
易天下的剑是普通的剑,不知怎么的,夏侯雷却感到感到他的这三剑之中,隐隐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这连环的三剑,看似出剑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却令人咂摸不透到底剑落何方。这三剑中看似有无穷无尽的破绽,却让人不敢撄锋而试,因为蕴于其中的杀气太过逼人。夏侯雷根本猜不透那三剑下会有怎样暗藏的杀机,竟然连剑尖都还没有触到自己的身体,绝情剑上所有郁积的剑气就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易天下的剑法竟然达到了能让对方的剑气销匿于无形的境界!夏侯雷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剑气是何时何处而来,他只感到无形的压力。
老者说过:“剑法越慢,说明敌人也在窥伺着你的破绽。”难道……那股剑气就来自于易天下的眼睛?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结论!
两个人对峙着,内心底各自思忖,眼光仿佛野兽窥伺猎物一般打量着对方……
“原来,居士的剑法早已登堂入室,达到了心中无剑而出招随意的境界……”这是一旁一个病恹恹的老者所说的话,也就是在这一刻,易天下才意识到,旁边这个老者身上并没有任何剑气,却原来是个正宗的武林高手。但……亦或许,他已经是个废人,因为他的身上确实没有任何剑客所有的剑气。易天下在思忖着,但话说回来,他宁愿相信这老者是第一种人。
听完了老者的话,易天下的面色粲然一变,不知是骄傲,还是惊愕。
夏侯雷的内心突然一悟,原来自己之所以琢磨不透易天下的剑,并不是因为他的功力真正就比自己的“孤独剑法”强悍,而真正原因,竟是缘于,在易天下的心中根本就没有剑法。
那悠悠的三剑在他眼前划过之时,他只顾着猜测对方的剑法,而在无意中,自己的剑气已被对方销去了都不知道,这多么骇人听闻!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身体仿佛堕入了万丈深渊的迷茫之中,他竟然在犹豫,他原本是踌躇满志的,但一旦没有把我必胜,那无疑就代表着……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必败!
易天下森冷的闪烁着光辉的窥视的眼睛就在这时变得淡定异常,风雪交加,斜飘下来的飞雪支离了他的影子。
“如果……你真正懂得了剑法的要义,你就不应该换了刚才的那口气,不死之身的真正威力,就在于保持住一口气,一招制敌,“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老者又将方才的话强调了一遍。
一口气,一招制敌,这样的一招又谈何容易?
“如果……你眼前没有敌人,它只是一面墙……”
夏侯雷眉头一蹙,沉沉思索着老者的这句话。
易天下再也忍不住这老者在一旁指指点点,他的手指轻轻一拂,一朵雪花飘在指尖,只见他微微一扣,雪花破空,带着碎玉破金的穿透力划过了夏侯雷的鬓边向老者打去,他想一箭双雕,既打断夏侯雷的沉思,又射穿老者的咽喉。
那一瞬间,夏侯雷的鬓角亮起一道血痕,然而他并没有动。雪花夹杂在斜坠的鹅毛大雪中,看不出任何异样,于是老者亦然如胶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但雪华尚在半途中,不知射到何处,已化在了空气里……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偶然,但易天下知道,这并非偶然。这朵飞射的雪花之中,其实已包含了他八分内劲,拥有这样的力道,简直可以射穿三尺厚的城墙,但何以却在半空中化为空气?老者的动作越自然,越让他感到深不可测。两人只是在暗中较了一回劲,易天下明白这老者有多厉害,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墙……
说到墙,夏侯雷立即想到了几日前击碎“囚魔石”的那一幕。他深吸了那口气,凉凉地在心中沉淀,易天下没有动,他看不出有任何破绽,但就在这极静的时刻,他已经把他看作了一面墙,灵台穴上,万千道真气鼓荡着涌向剑尖,绝情剑的剑身蓝湛湛的光华瞬间暴盛。那种挣扎着透支极限潜力的经验,仍历历在目,他翛然见找回了最初的破坏力!
易天下蘧然一惊,四下里阒静的万物分明就是给夏侯雷增加了攻击目标。他意识得出,那足以摧毁“囚魔石”的力量,因而眼前的形式逼迫得他不得不出手!
他终于动了,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出手都显得如此纯熟而精湛!他的剑,舞带起漫天的雪花,翻翻滚,直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乱!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扰乱夏侯雷的心神。因为夏侯雷的瞳孔显得太深沉了,他的身体静如处子,静得几乎都与大地融为了一体。这样的静,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