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宫的城在瞬间被攻破。城内鸡飞狗走,民巷之间,只见妇孺儿童满街哭喊。易专城下令捉人,士兵们凶神恶煞冲进民宅,尽捉些苍颜白发的老妇老翁。城中的物什稀奇古怪,士兵们顺手揩油,也不管是什么,凡是照收。抢掠一空。满街是铁甲兵来去,镇守无名宫的正规士兵大部分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批临时抓来的老弱壮丁尚自负隅顽抗,企图拼死一搏。易专城的战马立于中军,前头忽报:“守城的士官不知逃向何处,有俘虏擒到。”易专城宣见,只见来自城里各个街道捉来的老叟老妇不计其数,壮男、少女和孩子只占极少数,俘虏们都排成了一条条长龙被易将军从巷子里街道旁的老屋中拉扯出来,一副吸血鬼怕见阳光的猥琐样子,个个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怕人表情,奴颜婢膝简直不堪入目。
易专城唤过一旁的莫浪愁,这莫浪愁是直接负责捉人,易专城问道:“你可是将城里的壮男都杀了,然后将少女扣留了下来?”他甚至莫浪愁生性好色,是以有此一问。
莫浪愁尚在马头正襟危坐,苦笑道:“易将军,你这是说哪儿的话,我这副尊荣,岂非不是太有自知之明了?”莫浪愁道指着自己被划花的脸,易专城微欲莞尔,莫浪愁顺手扯起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头子的衣领,道:“老东西,你的妻子儿子在哪里?”一群人中抢出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踉跄抢过来告饶,道:“大人,您放过我家老翁吧,我丈夫被抓去守城,婆婆当年与老翁相恋被告发,为了他不被放逐出城,婆婆早就殉情死了,城主可怜他,就只割了他舌头,他不会说话的……”迎面又有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挤到少妇的身后,兔子一般的红眼睛怯生生望着莫浪愁。
“这孩子,怎么是红眼睛?”莫浪愁好奇心起,忍不住高声说了一句。岂知就是这一句话,立刻在无数的流民中造成了一阵骚动。
“红眼睛?哪里的红眼睛?”“这孩子居然是红眼睛!”“好哇,泄露神的秘密之人,该死,这种人应该遭到天谴!”“咬死他!咬死他!”人群中跟着一呼百应:“咬死他!泄露神的秘密,必须要咬死他!”近身的几十个人像野狼一般扑向马前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痴痴傻傻,咬字不清,只能咿咿呀呀叫“娘”。森森的牙齿,一张张血盆大口裹着巨大的身影向孩子单薄的身子压过来。
“滚开!你们这帮蠢材!”莫浪愁道,转身看易专城的反应,明白易专城的意思后,莫浪愁浪子刀一翻,血刃横飞,一招“浪子回头”砍翻了冲出人群的几十个流民,铁甲兵们兜弓角攒刺,刷刷声中,只见头臂夹着热血四下飞溅,啊啊啊惨呼不绝于耳。人群的狂热这才得到暂时控制,那两个孩子大哭起来,满脸都沾满了鲜血,莫浪愁冲过去,一把捞起两个孩子,用满脸胡茬的脸一一抹过两个孩子巴掌大的小脸,眼珠子乱转,道:“小子,快告诉我,你娘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孩子约莫五岁左右,嘴里哇哇的只能来回叫唤“娘”,其他的便什么也不会,眼睛红红的茫然无措。那妇人怕得要命,一仰身扑到在地,道:“大人饶命,我着两个孩子因为怕他跟女孩子家来往,是以时常关在家中,无名宫的规矩森严,若是男女间公然来往被查出来,双方都要被割舌头,然后放逐出城去。是以这两个孩子一个被关了六年,一个被关了七年,为了怕被邻人发觉我有孩子,我一直都将他们关在阁楼上,时常几个月不敢人见面,因此也很少教会他们说话,这些都是千真万确,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莫浪愁仔细观察,发觉两个孩子的眼睛甚是怪异,道:“这孩子的眼睛怎么是红的,难道是天生就有的么?”那少妇道:“回大人,这两个孩子长年被关在阁楼之中不见阳光,是以眼睛变由黑转红,都怪我害了他。”这时,一旁的易专城也禁不住动容,道:“把孩子给我递过来看看。”莫浪愁夹马镫,驰到易专城身边,将两个孩子举起展示在他面前,道:“大人你看,这两个孩子的红眼睛甚是好看!”
易专城拿过一个孩子,那孩子一见他的凶相就大哭了起来,易专城看着孩子的眼珠蕴藏在泪水之中,像红宝石一般鲜亮,他伸出手去,只是很专心地想要抚摸着孩子眼睛,却摸到了眼睑,那孩子闭上眼睛挣扎着,却像木偶人一般箍在易专城的掌握之中。易专城端详了一会,道:“这孩子的红眼睛果然水灵可爱。”莫浪愁道:“将军若是喜欢,末将立马就可以给您摘下一双来看看!”少妇再也按捺不住,跪着爬到易专城的马前,扯着马镫求饶。
易专城麻木不仁,莫浪愁见已得默许,一手戳向手中孩子的眼眶,那孩子哇哇大哭,鲜血淋漓中,一双红红的眼睛溢到掌心。莫浪愁嘿嘿冷笑,那少妇瞬间瘫倒,旁边的流民全都呆若木鸡看着,有的漠然闭上了眼睛,似乎对没有飞到自己身上的横祸都不会有任何感觉。莫浪愁将手中的孩子抛在地上,灰尘大起,那孩子瞬间不动,少妇抢上去,呼天抢地哭个不停。
一双血淋淋的手伸到易专城面前,易专城看了看手中一对红红的眼珠子,神色凝重,而莫浪愁早就忍不住就要呕出心来。
易专城强忍着胃里的起伏,道:“把那妇人拖起来!”两个士兵领命,将她扶起,妇人早就身若无骨,怎么站也站不直,只是披散着头发,痴痴地望着孩子落泪。易专城左手伸出金雕弓,挑起她的下颔,抑扬顿挫地道:“你想不想尝尝,你孩子的眼珠子,是什么味道?”
莫浪愁一听这话,转过头去,哇的一声吐泻不止。易专城镇定自若,一对肉呼呼的眼珠子已经滚到了妇人身前的泥土中。少妇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身边的每个人都竖起了脖子,不知道易专城此举是什么意思。
易专城道:“如果你不敢吃下去,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饶了你的孩子,你也不用吃掉面前的这双恶心的招子。”
四下周遭一片岑寂,只有城上的厮杀还在无休无止地进行着,城上被捉来的的壮丁瞬间已如钢铁战士一般凛然不犯,长枪、链子锤、短刀、狼牙棒凡有应手的工具,皆可背水一战。他们没有任何人领导,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无名宫东城这一块仅存的净土。尽管他们并没有经过任何训练,从技术上而言,只是用牺牲来堵住敌人潮水一般的进攻。
“誓死保卫无名宫!杀下城去,擒住此贼!”不知是谁扯起了一张写着“冷”的大纛,迎风而舞,被钳锁在城堞边的壮丁们随声应和了一声,只见挥旗的抛下盔甲,其余众人亦同仇敌忾,同时弃甲,男子猛喝一声:“阿思,等我,我来救你!”原来马前的这个少妇正是阿思,只见她咬着嘴唇,闭上双眼,始终不回过头看城上一眼。
易专城不顾周围发生了什么,只道:“我问你,无名宫的内宫在哪里?”
少妇的脸上惊异不定,掠过一阵阴云,沉默了良久,只说了一声:“不知道。”然后,城楼的石阶上,那男子呼唤着众多的老弱壮丁冲下城来。他们的行走十分艰难,每下一阶,都有两三个人被城下的弓箭当做肉盾攒射,然后直勾勾栽落下城,摔得粉身碎骨。城下跪着的人群中一阵骚动,有的妇女或老妪便忍不住掩面哭泣。这些男女之中,基本上是几十年未曾真正相守在一起,谁也没想到,当死亡近在咫尺的时候,自己是多么无奈。
莫浪愁抬起头,向众人道:“你们谁能向我们大将军说出无名宫的内功所在,我们将军一高兴,保证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都相安无事……”然而听了这句话的人,脸上都是一种表情,仿佛受了诅咒一般骇人。
“我再问一遍,“易专城居然对阿思耐心了起来,“无名宫的内宫,在哪里?”
阿思不住摇头。
“阿思……”嗡嗡声中,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男子已从百级台阶上一步步艰难地走了下来,他手拄着旗子,一手还捂着胸口,他的胸口已经扎了一支钢箭,身边的十几个壮丁,也跟他的处境差不多,他们的身上额上,亦是鲜血夹杂着汗水在流淌,每一个人都在呼喊着人群中自己思念之人的名字。莫浪愁照易专城的意思,命令弓箭手们停止放箭。
“阿思,守城的士官逃了,但我们……仍在……坚守……这……里……”男子艰难地说道,似乎盼望阿思赞她一句,然而阿思只是死死地钉在当地不转过头去,她身子一直在抽动,啜泣。男子则在苦笑,满口流血,兀自向阿思走过来。
广场上一片肃穆,数千蝼蚁般的人群中,只有几个点在慢慢移动,渐渐靠近场心。风拂过发丝,清气蒸腾,远远的,一支流星般的钢箭贯穿了男子的头颅,男子摇摇晃晃,拄着大旗跪了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冉冉扑倒。
“告诉我……”易专城轻轻地道。阿思掉了一滴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黯然,嘴唇微动: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和他的结晶,她躲躲藏藏了七个月,足不出户,准备等他出生以后,再一次将他关在阁子里,让他安静长大,然而现在,她觉得那对孩子,又是一种折磨,然而现在,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她已不想折磨自己,更不想再折磨这这孩子了。
“告诉我……”这一声发出的时候,老头子眼睛翻白,没有带任何恐惧,倒了。阿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阿思,不能说,难道你忘了神灵的诅咒了么?如果你说……”一个抬起头来的长脸中年妇人说道,但话没有说话,她的眼珠已如死鱼一般凸起,谁也看不清易专城的出手,他只在中年妇女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完美地完成了摘箭、弯弓、射箭三个动作,箭矢捅透妇人的口腔,连波及了身后的三人,后三个人的乃带瞬间穿了个洞倒下。
诅咒!这比诅咒还可怕!
“有谁,还想跟我提诅咒。”
没有……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易专城眼睛闪过一丝隐忍的光,他突然出手,连珠箭发,没说一句“告诉我”便是七八箭射出去,一股接一股的金光破空而出,站在阿思背后的流民一簇一簇如败叶一样七零八落地叠作一堆,一人一箭,喉咙、天灵、咽喉、口腔、眼珠,无一不是要害之处。瞬间,身边几个骑兵箭壶中的箭已告罄尽。易专城一个人射箭,却比一百个人射得更准,更狠!
易专城疯狂了,莫浪愁看傻了,他的心也跟着这一箭一箭的毒辣之处心惊肉跳。他知道,在易专城的旗下,违逆者,只有死!但他还是舒着脸皮,道:“将军的满天花雨箭法果然神妙非凡!”
那一箭一箭掠过阿思的鬓边的时候,被按在马背上的孩子被吓得滚下马来,阿思本来已经被吓得不成人形,然而在她的体内,毕竟还是母性的伟大战胜了卑微的恐惧,她果断地扑过去,用身体翼蔽着红眼的孩子。狂箭掠过,将她擦得披头散发,然而她只是蜷缩着身子,如获至宝一般叫着“孩子别怕”,却一动不动。嚓嚓嚓,七八支在易专城目光落脚处定格,正是扎在孩子的脚踝上,孩子大叫“妈妈”,歇斯底里滴哭喊着。
阿思的身体剧烈颤抖,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孩子的眼睛已经哭红了,似乎疼得满眼里都是些,她想站起来,大喝一声叫停。然而就在她身后的人群中,虽然人亦在如滚石一般倒,浮尸百千,流血漂橹,却一直在回荡着梦魇一般的微弱声音:“不……知……道……”“诅……咒……”“死也……不……能……说……”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诅咒已经落到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但,虽然这是个令她死无葬身之地的诅咒,现在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身后朝夕相处的邻里乡亲瞬间瘐毙,更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这毒辣之箭折磨至死。
谢谢你,谢谢你保护过我。他望着死去的那个男子说,也是对自己说。
男子很普通,没有名字,似乎她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但她却有名字,还是一个不简单的名字,这个名字打上了她一身的职业烙印。
她原本是生活在平凡家庭里的一个少妇,没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来。可,她偏偏生了两个孩子,而且这连个孩子的眼睛都是红的,如红宝石一般的红色。那不是被关在黑暗里就能够产生的颜色。那红色已经红到了瞳孔里,那颜色,是个关于那个诅咒的。
“我说!我知道无名宫的内宫所在……”说完这句话,她听到了身后一声接一声的咒骂和唾弃,她的耳朵早就懵了,那些呼啸而过的穿透胸膛的声音在一瞬间被抽成真空。
这一刻,她真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