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之上,有灵兽嘶吼,朱雀呼啸一声,呼呼煽动翅膀,恶风斗卷,只见半空中却浮着一人,手握着乌墨色的剑正竭心尽力狂斩着黑洞口那十六字血红封印,红光大盛。易无双满身灰土和血渍,早被撞得头破血流,但嘴里却不断呻吟般道:“红衣,红衣,你在等一等,我就来救你!”
那朱雀长达半丈的硬喙猛向下盘空虚的易无双啄去,易无双回过神来,横剑一荡,跟着连斩三剑,却当当当被弹得老远,人也跌入地里。
朱雀正欲乘胜追击,双爪疾探,眼看就要将易无双撕烂,却见易无双更加淡定从容,视死如归,但手中还捏着法诀,不知如何,半空中倏然凝出万千把以念力汇聚而成的气剑,那朱雀不及反映,火红的背脊上羽毛溅起,早被插上了无数道黑刺,鲜血如岩浆般喷涌。那黑洞和地上的二十八心正急速旋转,一个巨大的吸引力从黑洞中传来,朱雀扑腾了几下,颠入那十六字封印之中,消失不见。而那玄武则早已被绝情剑的震力裂成寸碎,青龙和白虎作势欲扑,却见红光一闪,却是易专城腾身而来。白虎的头部开裂,化为一滩脓血卷入了一副衣袖中。青龙狂吐碧焰,直蔓上易专城的全身,火焰越烧越盛,而易专城却安然无恙。
那一瞬间易专城一掌击在青龙三丈高的胸腹上,一股摧枯拉朽之力传遍青龙全身,只听得青龙柔若无骨,偌大的躯体轰然倒塌,迅速萎缩成一具空空的皮囊,精血全部灌入易专城的左袖中。
天空的墨色更加浓重,易无双撑持起自己的身体,迎着无处不在的引力,升上天空,易无双再一次汇聚起浑身的力量,以一招蕴含着无数招式和威力的“变无穷兮”劈上去,血红的十六字封印此刻正微微颤抖,却溅起更多的烂漫荧光。
易专城却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道:“无双老祖,你别费劲了……”
易无双狰狞着脸,看他:“你是……神的替身?”说后一句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些惊愕,因为他看到了易专城那双已经红得滴血的眼睛,可以判断出他已经吸收了多少人的精血。
“无双老祖,我要吸干你的精血。”易专城嘴角饕餮,一步步走向易无双。
易无双丝毫不退,血灌袖袍,却饶有凛然不犯的神威,易无双说:“一千四百年前,你和易专城勾结,将红衣压在这封印之中,“然后目光转向手中的剑,“你愚弄我,说用我的一千滴泪淬炼出这把绝情剑,用我的肉身作为锻炼的材料,你说,你会帮我斩开这绝世封印,但实际上,你是为了掩藏自己的丑陋,你不过不想让上界的人知道你自己的秘密”说到这里,竟有些咬牙切齿。
易专城本来得意非凡,却突然停步,全身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无须掩饰,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表露出来,却拿惩罚别人来为自己遮羞,你有什么资格做万物的主宰?”
易专城如遭电击,全身上下已接近抽搐状态,所有细胞都在沸腾,自己的知觉都开始离散肉体而去,他极力控制着这种侵蚀,却发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抱着头,狂呼,以拳击腹,试图从神的控制中挣扎出来,然而无能为力,一瞬间,强大的血气使神的控制力得以增强,血腥的魔光中,易专城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谁又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不听司空玉的劝告呢?
易无双的那席话,警醒了沉睡中的神的灵魂。神勃然大怒,道:“胡说!我乃上界绝情绝欲的神仙人物,岂能和你这种凡夫俗子一般终日沉迷于情情爱爱之中,你这般口出妄言,简直是在污蔑天庭!”双手暴长,嘶嘶向易无双抓去。
易无双只感觉漫天的掌影将自己全身笼罩,他虎口上已到处是血,将整个剑身染红,鲜血过处,洗涤出水蓝色的光华来…那仿佛是一千滴泪在流淌。
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已不曾记得玉红衣的面容,但那种心有灵犀的微妙感觉,却在他的心中刻骨铭心。然而有一天,为了铸成这把剑,他突然断绝了与玉红衣的联系。
“红衣,我以为那样便能够救你出来。”易无双怔怔地望着手中又恢复纯净的严霜一般的锋刃,一颗泪,滑落。而如今,拯救她,已成为他无法磨灭的信念。
但真正还有多少可能再续前缘,也正如他模糊的记忆一般渺茫……一千年太久,心已成石,坚硬如磐。
在那个黑洞之中,他只有遥遥的渴望,渴望未知,或许还能见到她化为石头的容颜,但相见,又何如不见?见了也只有伤心和惭愧,他根本想不出能够让她恢复肉身的办法……
无数的年头瞬间在眼前流淌而过,蓝色的剑气,如万千剁浪花绽开,刺破苍穹,照亮云霄。他感到全身尖锐的疼痛,被撕裂的感觉,引力形成的巨大漩涡在将他的身体向黑洞中拉进。
神的魔手撕碎了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他的精神,却飞向了那把剑中,一千滴泪,一滴一滴悬浮在空气里,那一片纯净的蓝,此刻包裹了易无双最后的完整。
每一滴泪都如一声沉重的叹息,一滴一滴撞在封印上,水滴石穿……
然后,易无双挟着绝情剑,义无反顾跃入黑色深渊,那个未知世界。
“不要走!我要吸干你的精血!”神的贪婪早已泛滥成灾,眼看着那易无双强大的精血即将化为乌有,他想做最后争夺将他拉出黑洞,所以他奋出全力,在易无双跌入黑洞的前一刻,抓住了他的衣角。
然而,强大的气旋却让他感觉下盘毫无着落,他奋力抽身,却见易无双对他凄然一笑,两人迅速跌入封印之中。
无边的黑暗,冰冷的石头,以无双是否真正触摸到一千年四百年前那火热的心跳?
冰冷的土地上,只萧然倒插着一把五尺长剑,嘶嘶炽响,血染剑锋,熔化成烟气。
无边的苍穹,狼藉的宫殿庙堂。易江陵静静地守护在薛剑身边,通过易江陵的努力运功,薛剑刚刚醒来,缓缓说道:“楼主,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都忘不了这孩子,不过我能够救你一命,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唯一希望,你带我走……”
易江陵默默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歉仄地道:“我答应你……”然而说这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感觉到语言的苍白无力。薛剑满足地笑了一笑,侧过脸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发觉周围再没有一个风雨楼的弟子,道:“风雨楼的姐妹们,但愿来生……”
但来生如何,谁又说得准呢?易江陵无力地垂下头,掩盖了薛剑不能瞑目的双眼,内心底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却没有一滴眼泪可流,孩子也没有哭,他只想离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却仿佛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呻吟,只是,极低极低。
然后他顺着这丝呻吟,来到了一堵断墙前,一个全身抽搐,满无人色的红眼睛女人尚在殷殷自语:“看到了么,北边那一个黑洞?”
易江陵仔细看了一眼,才发觉这人正是大祭司司空玉,然而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量,躯体早已被钢箭穿透了肺腑,手足却尚能缓缓挥动。易江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首张望。此时天色转晴,周围的一切沉静如死海,北方湛蓝的天空中,却赫然有一个难以弥补的黑洞。
“那是什么?”
司空玉一字一顿地道:“那便是用来封印神的最后封印。当年神一直以正派人世自居,然而现在他为了自己能够复活已经杀人无算,遁入魔道,当年你父亲胡无名替任无名宫城主的时候,我就已经将整个事情的原委告诉过他。”
易江陵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父亲一再叮嘱自己要找到大祭司,但一想到他将“神元魄”的所在告诉易专城,不无愤慨地道:“若如此说,那你当初何必要将神元魄的所在告诉易专城?”
司空玉道:“你要知道,如果神元魄一直在你身上,那么以前四百年后的今天,神复活的时候,可能替身的就是你……这便是宿命的必然,不是落在你身上,便是着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逃也逃不掉的……”
易江陵漠然。
司空玉两眼收缩,血口扭曲,从腹中呕出一个蓝晶晶的水珠,面容便在一瞬间焦枯,瘦成皮包骨头。他颤巍巍地右手捧着这颗水珠,努力伸向易江陵,道:“这颗水珠名叫魔泪珠,是我司空家族第一任祭司司空祭在封印玉红衣的时候得到了,玉红衣希望司空老祖为他保守一个秘密,希望在他死后能将神引入封印,然后用这魔珠里面存放的一千滴泪将他封印在其中。后来司空老祖答应了她,便把这个秘密流传了下来,只有每一任祭司知道。”
易江陵结果那可“魔泪珠”,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司空玉却催促道:“你赶快去吧,记得用黑洞下面的那把绝情剑割开这个珠子,若过了三个时辰,封印凝固了,那个洞就再也补不上了,神已遁入魔道,再不封印就来不及了。”
神秘的黑洞,大风惨烈呼啸,仿佛有无数的鬼魂在叫嚣,怨妇在哭泣,飞沙走石割面打在易江陵身上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起无数淤青。然而无论如何,易江陵还是要前进,他艰难地拔起地上已如残朽的绝情剑。
风声鹤唳,他的身子一如纸鸢一般被卷上黑暗的深渊。他不敢闭上眼睛,尽管那黑暗让他感到兽性般的恐惧。
不过他还是屏住了呼吸,一剑剖开了手中的“魔泪珠”,一千滴晶莹的水珠如珊瑚般游动,凝固成一张和蓝天一般蔚蓝的巨网,将手中的绝情剑融入其中,三成一圈涟漪,扩散,堵住了风口。瞬间,易江陵的身子迅速跌落,恶风斗止,四周的一切平静如澜,恍若一梦。
然而梦醒,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关于神,关于易无双,以及魔女玉红衣,关于心化为石,关于绝情剑,早已化为蓝天白云。
远方,颓斜的无名殿顶,一只孤雁飞过,长鸣一声,哀转凄绝,久久回响。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一个孤寂的声音尚在悠悠地唱着这首歌,到底是真实梦,易江陵已记不得了,只是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了远方尚有一个与他一样孤寂的身影……
许多年后,无名宫的故事已成为传说,有人说,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但又有人说,在他们身边,就曾住在从无名宫中逃出来的人。朝廷的十万大军摧毁了无名宫,凯旋而归,但神威无敌的将军易专城却去向不明。
而易江陵,则伴着他的孩子隐逸江湖,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个孩子安安心心地长大……
正是:
人是无名剑绝情,少年情恨总分明。
忘却前身梦难续,慷慨故人泪如倾。
未堪物华成代谢,谁晓长生伴孤星。
千年心化磐石在,一望飞鸿复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