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然热的出奇。
三爷爷望着将尽的井口呆呆地说:“好旱的日头。”
一个少妇道:“谁说不是呢!却苦了咱青云,这热天参加中考。”
三爷爷一看是青云的母亲张翠英,道:“今儿青云中考?”
“是,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这时,几个女村妇刚好来打水。其中一个说:“啊呀,瞧瞧瞧!老梅家就是不一样,连孩子考试也没有人接送。”
“瞧别人家,还得当家长的跑来跑去的送,老梅家孩子却也省事!”另一个说。
“你懂什么呀!人家梅青云这孩子可是上大学的苗子,当家长的操什么心?是吧,他三爷?”一个尖酸的声音说。
“啊?啊!嘿,嘿嘿……”老人笑了笑说,“孩儿他妈,走,我陪你去接他……”
“哈哈哈……”一片笑声后那几人便消失在远远的地面蒸出的热浪当中。
说罢,一老人,一少妇便上了路。穿过干涸的树林,踏上黄色的土路,远远的一个人向他们招手。
“妈……三爷爷……”一个尚未成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像是只小公鸡在叫唤。
俩人定睛一看,却不是梅青云是谁?于是两人急忙迎上去。
“都回来了?这么早?”母亲说。
“啊,您忘了?今天是最后一场,只考一门的!”
“呦,瞧我这脑子,怎么给忘了!”
“唉,三爷爷,您怎么也来接我呀?”
“啊?啊!青云,出这么多汗,快,爷爷给你擦擦。”说着老人家便认真地给自己的孙孙擦汗。
“来喝点水吧!”
“娘,我不渴,您喝吧!”
“你就喝吧!”边说边把水递给他。
他喝了水,仨人一起朝回走。
正走着,便来至山脚下的“镇山庙”。
三爷爷说:“青云,快进去拜一拜菩萨,一定能考中。”
“他爷爷,这年头了,孩子们不兴这个!”母亲的意思是不拜也罢,快回家要紧。
老人家有些不乐意了,脸色微变,花白的胡须颤了两颤,“说什么?还要忘了祖宗不成?”说完便拉了梅青云径直入了进去。
梅青云心里说:“什么叫‘还要忘了祖宗不成’?难道我们老祖宗是山神?”,他虽然在这山里长大却从没怎么来过这里,出于好奇,也便没太在意,老人一拉他就跟了进来。
进庙,只见四处是土,真不愧“土庙”。显然已经少有人来,而且年久失修,满屋的蜘蛛网。正前面是一个供桌,桌上供盘里除了尘土之外什么也没有,香炉却格外干净。
后面坐了位佛菩萨,虽然看上去有些破旧,但面目还可以看出一些。
挺和蔼的。
梅青云惊奇的发现地上的毡子异常的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来拜似的。可是从进来的地上看灰土均匀得很,不像曾有人频繁进来。
这时爷爷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供香,插在桌上的香炉里,似乎这一切都早已准备好似的。
之后爷爷让梅青云拜菩萨,自己也拜了几拜,很专业,“五体投地”,咚咚有声。梅青云想笑,但终于止住了,只是心里想:“原来三爷爷这么希望我有出息!”也便没说什么。
三人拜完菩萨,出了门,便又继续走路。
一进村便望见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趴在一只公牛前哭的伤心。
“秋虹!”母亲喊,“怎么的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面前。梅青云也问:“妹,怎么了?”
“大黄……大黄牛死了……”梅姑娘哽咽着说。
“死了?”几个人都先吃了一惊。
“我来看看。”梅青云边说着边来到近前,矮身来看倒在地上的牛。然而这时母亲也已然红了眼圈,就连三爷爷也有些着了慌。
梅青云探了探那牛的鼻息,“还有气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还有救。向母亲要来了水,喂了些给它。之后急急地跑到家里不知取了些什么东西给牛吃了。
“不碍事的。”梅青云说。
果然,过了很一会儿,牛儿渐渐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这一家人。
一家人皆大欢喜似的,夸梅青云聪明。三爷爷道:“多亏了刚才去拜了菩萨……”
已过晌午,一行人牵了牛儿回家。
“秋虹,今儿怎么没上学?”母亲问。秋虹道:“瞧您,今天是星期六!再说,我哥考试,就算不是星期六也不上学的。”
“啊,瞧我这脑子。”
正说着,已到家了。
二层的小楼,高高的院墙,院子还算宽阔,已是现下乡间再平常没有的家庭了。
做饭的做饭,休息的休息……
吃饭的时候,家人围坐一桌。三爷爷上座,一边是母亲张翠英,另一边是梅青云,对着爷爷的是梅青云的妹妹梅秋虹。
“你爸怎么还不回来?”母亲说。
“许是今天墓里挖到东西了。”梅青云劝母亲别着急。可他心里也觉得不踏实……心想:“近来发现这汉代古墓,父亲身为考古学家,可没少加班。”
秋虹突然问:“哥哥,今儿考的怎么样?”
“啊,还行,都答上了。”
“真的!”秋虹高兴地笑着看哥哥,“就知道哥哥没问题!”
“答是答上了,却不知都对不。”
“肯定对。”秋虹说。
直到第二天清早,梅青云的父亲也没回来。突然有人敲门,很急促。张翠英忙穿了衣服出来开门。
只见一人扶着摩托,急的满头是汗,衣服敞敞着,鞋也丢了一只,见有人出来忙说:“快……快……梅智山出事了!快去人!”
“怎么了?”
“小墓塌了!”边说着已经和着张翠英骑着摩托出了去。
梅青云早听见了,急忙跑出去。三爷爷见梅秋虹还没醒,也摸了衣服慌慌地出去了。他没有去追梅氏母子和那人,而是直奔昨天去拜的土庙……
却说张翠英在那人带领下径直去村卫生所。
“他三叔,孩子他爸怎么了?”翠英道。
“墓塌了……老梅他为了救大伙被压住了,刚被救上来,我给你家里打电话,总是占线。我就去你家送信儿了,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知。”那人说。
张翠英道:“我家电话坏了,当真耽误事。”
不一会儿,到了卫生所。
进了门,见到了青云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很多人围在旁边。母亲稍镇定些,眼泪却也在眼眶里悬悬着。
这时早有人迎了上来,握着张翠英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嫂子,队长……”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那些人都已经过来,含着泪站在她面前。从他们的衣着看得出来都是和梅智山一起探墓的,个个都满身的土,黑黝的脸上印着泪痕。
那个被叫赵三叔的忙问:“队长怎么样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低下头,很沉重的头。
赵三叔疯了一样号喊道:“白大褂儿呢?”
“去买药了……”一个粗粗的声音低低地说。
“买药?买什么药?怎么不先救人?”
“就是救队长的药……”
屋里又是一片沉默,只有低低的哭的声音。张翠英突然白眼一翻仰面摔了过去。
“嫂子……”
大家忙接过来……梅青云才进来,却也趴在父亲床前几乎哭晕过去,见母亲此状更是伤心欲决,也扑到母亲身畔。
张翠英慢慢地睁开眼,“孩儿他爸真的就这么死了?”她喘了喘,望着这些兄弟。她哭道:“为什么这么大的考古工作,竟然连个随同的医疗队也没有?现下出了事,竟然还没有救命的药。”
“要不是队长撑着,我们全完了……”
突然,门被撞开了。“智山……”一位老人颤声喊道。
大家甩头观瞧,正是梅家三爷爷。只见他提了个包裹,“药,来了!”众人都很奇怪,三爷爷怎么会拿着药来。
“快,给他。”
“恐怕……”
“不可能,我来看看!”
说着,老人家已然来到床前。将青云抱了给人,撩被子闪目观瞧。用食指和中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停了,老人登时脸色煞白;探探腕上的脉象,他的脸马上阴转多云。
“还有救。”老人说着,请众位都出了病房,并嘱咐,不得任何人入内,包括白大褂儿。大家听说还有救,而对三爷爷的信任远胜过白大褂儿,忙应了三爷爷,带上门出去了。
众人站在外边,焦急,等待。过了有半小时,却看见白大褂儿飞也似的跑来,满脸是汗,头发蓬乱,脸色很是难看,好像刚受了惊吓。他来到众人近前,低头哭着说:“我,我把药给弄丢了……”
“丢了?不是他三爷爷拿回来了吗?”有人说。
“三爷爷?是他?”白大褂儿一脸的迷茫,“难道是他?不会吧!他在里面吗?”
“在。”有人说。
刚说完,便要进去。众人忙拦住他,“唉唉唉,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白大褂儿有些急了,瞪着眼睛问,“还想不想救人了?”可怎奈这几个人挡在门口,就是不让他进。张翠英忙说:“大家让一让,让医生进去吧。”
大家耐不过嫂子的面子,闪了个缝让他进去。“吱呀”门开了,老人从里面出来,衣服已经湿透了,看上去疲惫不堪,但脸色却少了许多来时的焦急,此时显得很镇静。
白大褂儿见了老人先是一愣,然后闪身赶紧进了病房。大家忙问:“队长怎样了?”
“料也无妨了!”三爷爷说完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仰面摔了过去。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张翠英一声尖叫。青云忙上前两步,扶住了爷爷。
“快把老爷子抬到屋里去。”那个粗粗的声音说。一行人进了屋,见白大褂正给梅智山检查,一脸的惊异之色。嘴里还说着:“真奇了,怎么治的?”
大家一听便知道梅智山已然活过来了,无不喜出望外。可青云却仍不放心:“医生,我爹怎么样?”
“奇了,真奇了!竟好的很!”扭脸看见三爷爷,“他怎么了?”说完便为三爷爷检查。只见他眉头紧锁,仔细的出神……
“老人家脉象刚硬,富有活力……可是怎么跳得节奏这么奇怪?”白大褂儿心中充满了疑惑,“我学的是西医,本就对什么脉象不甚了解……刚才我买药回来,路过那土庙时一条人影闪过,药就不见了,看那背影就是……”
“我没事,翠英,青云,咱回吧!”三爷爷已然醒了。
“三爷爷,还是让医生再给您好好瞧瞧吧!”青云说。老人神情激动得很,青云怕三爷爷生气也便不再说什么。张翠英留了青云照看父亲,谢过了这许多兄弟,送老人回了。
到了家,却不见秋虹人影。翠英安置好老爷子,刚出了门,秋虹正进了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虹,干什么去了?”翠英道。
“去放大黄牛了!”欢快的声音应道,青云哥哥呢?”
“卫生所呢。”
“卫生所?”秋虹脸色微变,“哥怎么了?”
“你哥没事,是你爹。他在那照看你爹。”
“我爹?他怎么了?”
张翠英将上午发生的事向她讲了一遍,只听的秋虹心惊肉跳,险些晕倒过去。之后急忙去看三爷爷了。
“三爷爷,你怎么了?”秋虹趴在老人身上焦急地问。
老人慢慢睁开双眼,疲惫地抬起手抚了抚孙女的额头,道:“三爷爷没事,只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会好的……”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老人已然晕了过去,秋虹愣住了……
张翠英刚捧了只批水囊进来,见此情景先是一惊,急忙上前一步,将老人扶坐起来,喂老人喝了些。
翠英还没盖上水囊,秋虹见水囊里泛出暗淡的绿光,好不奇特,“娘,那皮囊里装的是什么?”秋虹道。
“小孩子不要乱打听!”翠英道。
当下也不敢再去问些什么。
过了良久,老人终于睁开眼,看着房顶,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着。看上去累的已到极处,好像稍不留神便又会晕过去似的。但翠英和秋虹终于松了口气,三爷爷大概应该没事了。
又过了三五日,梅智山已然出了院,可三爷爷仍卧床不起。这日晚上,青云和妹妹从地里回来。来到窗下便听见呜呜的哭声。青云只拉住了妹妹站在窗外听着:
“三叔……您为了救我,耗费这么多气力……现在我都好了,您却还没痊愈。”
青云心道:“三爷爷到底是怎么救的爹,为什么‘耗费这么多气力’?”却听里面又道,“说这话干什么?想当初,你父亲,替我死了……”
正听的两人糊涂,“你两个干什么呢?”是张翠英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梅智山赶快止住泪水,从里屋出来,一脸的怒色,“小子敢偷听大人说话!”说着高大的身躯已然到了近前,巨大的手臂抡圆了贴在青云的脸上,秋虹吓呆了。
梅智山像疯了一样,抓住了青云,扒了裤子狠狠地打。还不解气,将青云扔在了地上,取了棒子……青云趴在地上咬着牙。他没有哭,他从不为自己觉得没道理的事情流泪。
梅智山打到了酣处,脸也变了模样,很是吓人。这时青云闭了眼……
张翠英怕打坏了孩子,忙上来劝。智山推了翠英,不停手的打。老人在屋里道,“得了,教训教训得了。”
“这冤家,打死了也不妨!”虽这样说着,真停了手。
“你以后再这样,和他一样!”智山盯着秋虹说。
秋虹含着泪,咬着嘴唇点点头,便去扶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