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云回到宿舍才下起雨,秋雨。
见胡一洋和付磊都在。
胡一洋在看数学。
付磊却问,“那么努力干什么?”
“我拿年级第一!”胡一洋道。
“别逗了,就你!要是第一谁都能拿就好喽,你以为实验班的都是吃干饭的?”
“实验班?”梅青云道,“什么实验班?”
“就是一班和二班。”付磊道。
“为什么他们是实验班?”
“为什么?‘喂小米’呗!”付磊道。
梅青云见他又不耐烦了,也就不再问了,心里却暗暗的许了愿,也要和实验班的较较劲。
不见蒋佳帆,梅青云道,“蒋佳帆呢?”
“训练去了。”付磊懒懒地道。
“真辛苦呀!”
“钱还多呢!”
“钱?什么钱?”
“津贴。”
“还有津贴。”
“你以为?每天好几块钱。比赛得奖了还发奖金呢!蒋佳帆上次得了区跳高第一,得了两千多呢!”
梅青云睁大了眼睛,“这么多!”
夜,很美的夜,雨后。不见满天星斗闪烁的月夜。梅青云心里浮动的很,躺在床上,望窗外。心中烦躁,睡不着,起身下了床。站在窗前,曲着身,双手托着下颌。
他看了看那边的山,家乡的山,又看看窗下,葱葱的杂草,兀自有几棵已然泛黄了。闻着雨后泥土的气息,突然又想起母亲给留下的钱可能应付不了一学期,心道,“人活在世上离不了钱的。”
他决定参加田径队。
凉风吹来,冰冰的,倒也爽人。梅青云打了个寒噤,“这雨后秋便要来了!”他心里叹息着,回身去睡了。
天虽亮了,却不很晴似的,也没有云,只是阴。
梅青云依旧早早来到教室读英语,陈红晓也是,和往常一样。可梅青云却少了许多不平静,他心道:“来这儿是为了学习,我哪有资本去想些别的……”
放学,人流,很多,还有轿车,各色的,来接孩子。因为到了周末,这里却越发热闹了。
梅青云看见陈红晓也上了车,虽然不华丽,却也是烧“极地燃料”的。(时尚新车,都是这种燃料。)他早知道她要回去的,却不知她家也有这么高级的车。其实这年月有汽车的家庭和有自行车的家庭没什么区别,但在梅青云眼里却不甚一样。他心里话:“家里唯一先进些的交通工具就是爹考古队里发的摩托车,已经‘除了轮子不能转哪都能转了’……”
宿舍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想想要一个人度过周末,也怪寂寞。于是开始给家里写信了:
秋虹:
好!
见字如见人。
转眼开学周余,不得家信,心急,如焚,似火。近来兄过的还算安稳,吃穿不愁,学业无忧。那日雨后不见彩虹,却念起妹秋虹你,不知尚在家中做甚。想来初三的日子勤苦,妹你稚嫩身躯抵抗的住不?又知你生性坚硬,这许多苦,对你来却也算不了甚么。倒是天寒了,莫忘多添衣衫。
三爷爷、父、母安好?借问!隔多日,不知家中境况可好?料也无妨!倒是你闲暇功夫,多为父母操劳家事。辛苦。

梅青云
写了信,读了两遍,还算通顺,寄了出去。
晴日,梅青云依旧早早的起来读英语。小结了一周的功课,觉得没学什么东西,又做了些练习题。一上午也没出宿舍,功课却自学了不少。他舒活舒活筋骨,“不过如此。”太阳光射进屋来。不觉已略带饿意,他没有手表,只觉得该用午饭了。出了门便望见远远的食堂上空的一片云,好象大师傅在向他招手,梅青云的确饿了,没用早饭。
饭后,梅青云想去泡图书馆,可惜是周末,没开门。梅青云觉得很是扫兴,慢慢地往回走。一栋栋建筑,尽数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于是他决意好好“参观”一下他的学校。开学一周,他还没认熟学校的建筑,毕竟这所中学大的出奇。
胡乱走许久,见这些建筑都不一样,也没有标识。突然发现体育馆旁边还有一个小馆,有张匾挂在上面,斗大的一个“武”字,很是潇洒,倒也勾起了梅青云的兴致。他迈步推门进去,很多人在训练。
构筑很奇特,进来便是看台,俯瞰下下去,一切尽收眼底。训练的都是本校的,但不是高一的。青云心道:“定是高二的,高三的决不会放着高考来练这个。”
只见馆里正对门口的墙上写着“以武会友”四个大字。不时的还可以听见叫喊声,也不知道是打了人,还是挨了打。梅青云心道:“看他们的架势,都像是挨打的料,每一个动作都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定睛看时候,下面篮球场大小的场子里有一大半都是书柜,满满的书。剩下的一小半地方当中置了一个擂台。少数几个人正在擂台上下左右,要么拉筋,要么拉腰,还有几对对打的。也是让人看了好笑。
然而那一大半场子的书柜周围却远比这擂台周围的人多许多。他们或立或坐,尽皆捧了书看得入迷。
梅青云正自纳闷,忽然觉得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怎么没下去?”梅青云一看是个年长的老师,花白色须髯,头发白多黑少,穿一身青色的武服,个头不算太高,比青云矮了许多,太阳丨穴却似被蚊子叮了似的圆圆的向外凸出,却很是精神,利落。
“啊,我不是练这个的,偶尔路过,来看看……”梅青云笑着说,他以为老者要赶他走。
“是这样!”老者问,“对武术感兴趣么?”
“不甚了解。”青云道。
老者点点头,“爱好是可以培养。”他说,“我看你骨骼还可以,在这方面有潜力,何不试试?”
“谢了,我只是随便瞧瞧。”梅青云以为这是社会性质盈利的训练班,他却把这位老者当作是在“拉客户”了。梅青云也就是没钱,他若是有钱,他定不会拒绝的。
老者似乎瞧出了他的意思,“有津贴,练的好,若获了什么奖项,还有奖金!”
梅青云很是佩服老者的眼力,便看了他一眼,只感到一道锐利的光,便觉这老者不一般。但令他惊异的是,这“训练”还有“津贴”,还有“奖金”。他似乎有些糊涂,“那学费收多少?”他问。
“学费?”老者一愣,“什么学费?”
“训练的!”
“这是为学校开的,不额外收学费!”老者笑了,很是慈祥。他摸了摸了梅青云的脑袋,“你这小子却有意思,去练一练,也无妨的。”
梅青云这才晓得这是学校组织的,最最重要的是它是“免费”的。
梅青云终于忍受不住诱惑,在老者的带领下,下了去。
下来,见一位年轻些的老师笑着过来,“杨老师!”很是尊敬的样子。梅青云认得这位是那个姓白的体育老师。
“白老师,叫他练练吧。”老者道。
“唉!”随着说话,已然领了梅青云过去了。
“白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开始跳高训练……”梅青云说。
白老师笑了笑,“申请给你交上去了,上面还没批下来。你小子可以啊,跟杨老师学多久了?”
“杨老师?没有啊……”青云道。
白老师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老者却抱了膀子,笑着在一旁看。
梅青云见训练的还有女生。
“铁小泉,你先和他过过招!”白老师指了一个正在拉腿的壮实的男生道。
“是。”男生退下了腿上的铅袋子,过来了。
梅青云心想,“原来他们都负重,难怪刚才见他们动作迟缓,看上去不堪一击的样子。”青云见了那男生才暗暗抽了口凉气,“好一个健壮的男儿。”
“他已经完成理论课的,招待你应该足够的。”老师道。
“已经完成理论课的?”青云心想,“他不和那些人一起看书,却在那里抻腿……难道练武术真的也要先过理论关?……不管这么多了,陪他玩玩罢了。”
都戴好了护具,上了擂台。白老师把其余的人,包括那些看书的都叫过来,围坐在擂台之下,老者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微笑着向下面看。
那老师当裁判。简单讲了一下规则,听的梅青云糊里糊涂的,大概知道了可以打哪儿不可以打哪儿。
拳击手套还算顺手。
“……开始。”老师把手举的高高的突然划下来。
那个叫铁小泉的伸出双拳来,吓了梅青云一跳,以为这就出招了。可是看他只是举着,没有进攻的意思,场下已然有人笑将出来。白老师甩头笑着看了老者一眼,好象在嘲笑青云不懂规矩。
杨老师仍然微笑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梅青云决定跟对方动作一致,便也伸出了双手。铁小泉将他的拳碰了一下梅青云的拳(友好的表示,比赛的规矩),“铁小泉。”他道,之后退后。梅青云才稍微明白些意思,也道:“梅青云。”也退后了些。
转圈,两人。
“不用拖延。”那老师道,也不知是对梅铁二人谁说的。
铁小泉见梅青云只是端着拳,便突然抢步进身,出左直拳,攻青云右脸。拳速很快,梅青云反应过来时已然中了。只打的青云后腿两步,头有些晕旋了。
掌声,嘲笑声,叫好声,场下一片。
老师又笑着看了老者一眼,老者也只是笑。
梅青云有些上火,决意拼一把,他生平最记恨的就是别人的嘲笑。
这时他才发现,铁小泉一直护着门户,才知道刚才怎样吃得亏。于是他仍不护门户,故意亮着。铁小泉见梅青云仍然门户大开,又上来了,一套组合拳,很连惯。却因为太连贯,而少了许多随心所欲。梅青云突然收了门户,挡住了对方的三拳。青云见对方正在收回一拳的时候,漏了破绽,突然出拳,一击点中对方胸口,只打的铁小泉退后数步,坐在地上。这一拳打得很巧,青云多大的力道?铁小泉扶着围栏站起来,身子已然打晃,眉头紧皱,似乎受了很大的痛楚。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尤其白老师,脸色已然不对。老者却笑着点点头,“可教也。”铁小泉稳了稳心神,心道,“这小子力道好大,小心为妙。”伤口却隐隐作痛,很不舒服。
他又上来了,决议用一套组合腿赢梅青云。转了数圈,终于发招,鞭腿,侧踢,后摆,连环后摆,下劈,腾跃下劈,剪刀腿……梅青云对这一系列死板的顺序攻击,却也没有办法,也不会抵挡,只是生架,没有一点力道化解的意思。铁小泉倒似遇上了克星,招数用在梅青云身上自己倒疼得厉害。
其实梅青云何尝不是,可他想:“看看他都使用什么招。”
铁小泉一套尚没用完,青云手臂已然疼痛难耐。梅青云发现对方这一套只是打上身。他心道,“这人虽然打的凶猛,却学的太过刻苦,以至于有些死板了。”
铁小泉出腿已然减缓,略带乏意。
梅青云突然探腰出脚,想去勾铁小泉受重脚。哪想铁小泉在空中的脚还没落下,受重的脚却飞了起来。梅青云只顾探腰,双手下垂,没有防备。铁小泉飞起的脚踢在了青云脸上。
青云这一下挨的不轻,飞身摔了出去,跌在护栏上,才落在地上,却爬不起来了。
“哈哈哈……杨老师的学生也不过如此吗!”白老师道。
“我的学生?他不是我们二附中的!”老者已然不再笑了。
“啊?那他是?”白老师道。
“他自然是你们一附中的。”老师笑了笑,“没想到,白老师的学生还真是了得呀!还可以赢得了一点功夫都没练过的。”
“这话什么意思?他没练过?”白老师脸色铁青了,却还强笑着道。
老者只是笑着摇摇头。却已然到了台上,“你们这个人才,却被我挖到了。”说着大笑一声,抱了青云出了武馆。那笑声很是骄傲,直笑的白老师的脸色一变再变,却真象是“变脸”了。然而白老师知道,他笑的是自己教的最好的学生,战的如此狼狈,尤其是和一位没有练过功夫的人而战。
却说老者带了青云出了馆,来到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的屋子。梅青云虽然身子动弹不得,他猜想,这可能是这位老师的宿舍,临时的,看得出。他没有想到,老师之间也有勾心斗角,更没有想到这老人竟会带他到宿舍来。
梅青云只是觉得身上忽然湿湿的,凉凉的,倒很爽,转而又变得热起来。知道老者在给他上药。一会儿又觉得身上开始发热,全身。大概是药力发作了,很是受用。又感到全身都动不了似的。
“现在如何?”青云听出来是那老者。
“好多了,只是动不得。我真没用,还给您添麻烦。”
“没有,没有。你打他那一拳很是精彩的。只是少了些经验,凭你的资质,若要练上半载,定能轻易将那个铁小泉打倒。不过,若要随白萧文学的话,恐怕便误了你了。那铁小泉定是他自以为最优秀的学生了,也不过如此。不知你愿不愿随我到二附中去?”
“二附中?什么二附中?”梅青云很是好奇。
“便是‘慧林二附中’,初中部也在那里。”老者道,“你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的,我不是本地的。”
“原来这样,最早慧林附中只一所,后来才分成两所。一所是以特长生文明,另一所以文化成绩著称,也就是这里。”老人说道。
“您是二附中的老师?”
老人点点头,“你叫什么云?”
“梅青云。”
“你姓梅?”
“是。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呃……没有,我曾识得一家很了不起的姓梅的。据说现在住在乡下……可惜你不是。”
“我便是乡下来的。”青云一愣。
老人先一愣,“有这等事?梅智山你可识得?”
“家父也叫梅智山,却不知是不是老师所说的?”
“啊?那你妈妈是不是叫张翠英?”
青云点点头。
老人的胡须微微地颤抖,声音也激动得有些异样了,“那你应该还有个爷爷……啊不,你应该叫三爷爷才对的!”
“老师如何知道的?”
那老人也不回答青云的话,只顾自己喃喃地摇头,“我听说老梅家只有个女娃子,怎的又有你个男孩儿?”
“那是我妹妹秋虹。”青云道,“您认得我三爷爷?”
老人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对,不对的。你哪年生的?”
青云笑了笑,“二零一三年生。”
老人也不说话,只是思索,不住的摇头,“要是有女娃子该你叫姐姐,怎的叫妹妹?不对,不对的,那我可能搞错了,我记得我认得那家老梅家明明是先有的女娃子!”
青云很奇怪,“他怎的认得我爹?他又为什么说我们家先有的女孩?”一时间又觉得伤处疼得厉害,也顾不了这许多,只有闭了眼休息。
不一会便睡着了。
朦胧中觉得有人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醒来时老人已然不在屋里了。青云坐起来,见窗外的太阳在西边了,觉得身子已然能动弹了,就下了床。
却见桌上一张字条。
有道是:
人世间情薄似纸?如梦伊始,不止!不止!
又分教:
秋风过叶欲看园,不知雨意潜,愁闲。
冬雪怎地迷人眼,恰如冰山远,静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