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生已经知道了娟子的家庭遭遇,也知道上次警察来学校找方晓是了解那一场车祸的事,便想找机会给她一些安慰。
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唐雨生在操场紧走几步追上娟子,轻声叫道:“娟子。”这是游“月芽岛”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娟子说话。
娟子回头,看见是唐雨生,就说:“什么事?”
“前些天陆老师说的那本《雅室小品》你能搞到吗?”
“我看见陆老师的房里好像有一本,怎么,你想看?”
“听老师说这书写得很好,所以想看看。”
“那好,我问问老师,如果他现在不看,我就给你送来。”
“那我就谢谢你。”
“这么点小事,谢什么?”此时,唐雨生在期中考试中显示的实力已经让娟子不得不佩服。
几天后,唐雨生从娟子那里得到了梁实秋的《雅室小品》。接过书时,他问娟子:“这书你看过没有?”
“没有,你先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不过……”唐雨生本想安慰娟子几句。
“‘不过’什么?你这人说话就像个女孩子似的,有点婆婆妈妈。”
“不过这书什么时候还?”唐雨生马上改口说。
“你爱看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今年明年都可以。”娟子说完便走了,她忙着回教室里去做作业。
此后,唐雨生在教室里做完作业就开始看《雅室小品》。同学们也都知道这书是娟子搞到的,有的同学好奇,趁唐雨生不在,打开他的抽屉把书拿出来翻了翻,说:“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奥特曼》呢,也不知道陆老师说它是好在哪里?”但鲁丽萍却看见唐雨生看得专心致志,她就问娟子说:“那书果真有那么好看?”娟子说:“我略微翻了一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鲁丽萍说:“我看他那看书的样子,就好像要把那书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娟子说:“他是书痴,我们这那能跟他比?”鲁丽萍不信,趁唐雨生不在,她还是偷着把书翻了翻,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却不知这看书也有门道,各人的爱好也不相同,有人喜欢惊恐,有人喜欢浪漫;有人喜欢言情,有人喜欢探险;有人喜欢平淡,有人喜欢华丽,不一而足。如果说有一种书是大家都喜欢看的,这实际上自欺人的说法。
几天以后,唐雨生把书拿来还娟子。娟子说:“这书好看吗?”
“还行,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唐雨生说。
“什么问题?”
“在那种战火纷飞的环境里,他怎么能静下心来写那样的文章?既有儒家的入世,又有道家的出世,这需要有很高的心理素养,像这样的人我想一般是不会招惹别人的。”
娟子不明白,她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娟子身旁的鲁丽萍说:“也许他还在想老师上课时讲过的问题。”
娟子说:“别管这许多了,这种历史的问题谁也搞不清楚。”
鲁丽萍说:“就是,这种历史的问题也不需要我们多了解,有专门研究历史的人。”
娟子和鲁丽萍转身想离开。
“不过……”唐雨生说。
娟子转过身来说:“你又‘不过’什么?”
唐雨生本想对娟子说这书你看看有好处,但他还是改了口说:“不过这书你们俩看看都有好处,特别是娟子。”
“为什么?”娟子说。
“因为你老是心情不好,这方面鲁丽萍她比你想开些,看看这书对你有好处。”唐雨生说。
娟子第一次听到男同学当面关心自己,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意。
鲁丽萍说:“她的情况毕竟与我不同。”
唐雨生接着说:“如果你能忘记过去,就能振作起来,希望你能如此!”唐雨生说完转身离开。
鲁丽萍不解,她对娟子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怪言怪语的。”
娟子说:“管他是什么意思,我们走,甭理他。”但她心里自然明白唐雨生的意思,回到房里,她便把《雅室小品》带进自己的卧室。
唐雨生的意思是,如果娟子能静下心来读书,她便能忘记自己内心的伤痛,用书药医治娟子的心病。
再说方晓,这些日子他的心里也有许多不痛快。期中考试他的成绩排在程明皓的前面,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他认为本就该如此,但他看到唐雨生成绩名列全校第一,心里便觉得不安。论学习他知道自己绝非唐雨生的对手,放假回到家里,他呆在家里整天闷闷不乐。父亲见了他这样,便问:“咋啦?整天愁眉苦脸的。”
方晓说:“没什么。”
父亲说:“我就知道是咋回事。”
方晓说:“您说是咋回事?”
“期中考试考砸了呗。”
“这倒也没有,只是没有别人好。”
“没有别人好,这还不是自己不好?没有关系,只要你自己觉得尽力就行了,我也不指望你能考上清华北大,只要将来能够有一张大学文凭就行了。”
方晓说:“普通大学还是能够考上的。”
“这就好,下午我有空,打算到山里面去转转,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方晓站起来说:“好吧,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方晓的父亲年轻时候当过兵,喜欢玩**杆子。那年的师团比武他得了第二名,大家都把他作为学习榜样,营里也想提拔他当干部,可是他所在连队的指导员却是一位小鸡肚肠,说他文化水平低,思想觉悟不高,有时又爱闹点小脾气,不好使唤,所以,提干就没有提成。后来部队让他转志愿兵,这时他已知道这其中的周折,就没有愿意干,扛起铺盖回到自己老家。但他平时仍忘不了自己的嗜好,偶尔还会用锄头柄当**瞄一瞄空中飞过的小鸟。近些年来的自然环境有了好转,山里的各种动物也在不断增多。入秋以来,山里的野猪常常下山来找吃的,危害庄稼,偶尔还出现伤人的事件。镇政府就从退伍的军人里面挑选人员,组成了一支秋收护卫队,每位队员都能从镇上的派出所领回了一杆猎**,方晓的父亲也在其中。入了秋以后,他的心里早就痒痒的,无奈家里的农活放不下。今天早晨,他听人说西山的红薯地里来了一群野猪,把那地里的红薯翻了一个遍,所以想到那里去看一看。他想,如果今天运气好,万一打到了野猪,自己一个人也扛不回家,于是便叫方晓一同去。而现在方晓之所以愿意跟随父亲进山,一则,也许因为他心里的确闷得发慌,想去山里透一透气,二则,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的是父亲的血。
一条黑色的猎狗在前边开路,父亲扛着猎**走在前面,方晓跟在后面。出了村便走进玉米地。地里的玉米已被农民收回家,枯萎的玉米秸秆立在地里,就像是招魂的纸幡,秋风吹来簌簌地响。“黑仔”走进玉米地里转了转,又回到父亲的身边。
父亲的体力已经不抵当年,走了上坡路便开始喘气,但他仍然舍不得丢下自己手上的那支香烟,所以方晓说父亲有两杆**,一支是他现在肩上扛着的双管猎**,另一支就是他手里的烟**。
父亲一生没有抽过好烟,刚开始时是抽8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还是闹着玩玩的。后来就像方晓爷爷一样做烟筒,自己开始种烟,卷烟,就是现在他仍然抽的是最低档的香烟——只有三块多钱一包。
几口香烟吸进嘴里,父亲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把烟蒂狠狠地砸在地上,伸脚踩在它上面用力地搓了几下,似乎在怨这烟的质量不好。
“爸,您这抽烟是不是可以戒了?”方晓在他后面说。
“早就想戒,可是戒了几次都不行。”父亲说。
方晓说:“那您就抽好点的香烟。”
“抽好点是可以,但是如果你将来考上了民办大学,还要花很多的钱。”
“那我可以不读大学。”
“这怎么行?我们祖上世世代代都没有出过大学生,好歹你也得弄张大学文凭来。”
“这我努力就是了。”方晓说。可是读书这事可比不得挑担,可以一鼓作气把担子挑到终点,如果是学不进去,或者学不得法,就会越学越玄乎,而且还会头脑越学越晕。
方晓走在后面,父亲肩上扛的那支猎**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这**对他来说有点神秘,他说:“爸,这猎**我来替您扛。”
“不行。”父亲说,“这**子已经上了膛,容易走火。”
沿着山坡他们来到山岗,看到了那片被野猪翻过的红薯地,地里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野猪脚印。“黑仔”到了这里非常兴奋,它嗅着野猪的脚印在红薯地里不停地转。父亲把猎**抱在怀里,蹲在地里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这群野猪有一大三小一共四只。父亲把自己的推测告诉方晓,方晓听了很兴奋。方晓以前看见过父亲扛回家死的野猪,但山里的活的野猪却从未见过,何况是这样的近距离,听说野猪容易伤人,心里不免有点紧张,他说:“那我怎么办?”
父亲说:“别紧张,现地还不知道它们是在哪里。”他又走到旁边砍下一枝树枝,又把树枝一端捎尖,像是长矛,然后把它递给方晓,说:“你拿着。”
方晓知道这树枝是父亲交给他用来防身的,握在手里试了试,大小粗细正合适。
父亲说:“这一群野猪拱了红薯地以后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它们吃饱了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睡觉,别一种可能就是它们已经离开这里去了深山里,因为下一次它们会去寻找新的目标。
此时“黑仔”已经离开了红薯地钻进灌木丛里,但是父亲没有立即跟上去,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带领方晓躲到一旁。父亲对方晓说:“你别动!”看了看手里的猎**,做好出**的姿势。方晓躲在父亲身后,两眼注视着前方,只要听见父亲的**一响,他就冲上前去。但是,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展,父亲手中的**始终没有响,不久,“黑仔”也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它来到父亲身边摇着尾巴。父亲知道它的意思,就把随身带来的红薯干给它吃。
虚惊一场,也可以说是空欢喜一场,但是父亲仍不甘心,他还是想跟踪野猪的脚印往山里走。
越往山里走山路就越陡,他们爬上山坡翻过山梁,却见野猪的脚印消失在山里。方晓感到很失望,父亲说,打猎常常是这样,一无所获空手回家的时候多,看来我们今天也只能是这样。
但是,父亲对此并没有感到完全失望,因为他知道这山里除了野猪心外,还有许多小动物,像黄麂、果子狸、山鸡、野兔之类。自己早已在山里埋下了几张铁弓,如果运气好,逮住几只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他现在想去看看。
方晓跟着父亲继续往山里走。山里高大的树木已经落了叶,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有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它们在搜寻过冬的粮食。这时“黑仔”又兴奋起来,它追着小松鼠跑。但是小松鼠在树上,它在树下也只能是干着急。对此父亲却是置之不理,因为他知道用自己手中的猎**去对付在树上跳跃的小松鼠,这就好比是用大炮去打蚊子,不划算。
树下是一片黄褐色的枯叶,狂风吹来,这枯叶就会卷向高空,然后又飘飘悠悠地从天空中落下来,这就像是从天宫飘落下来的黄手绢。枯树叶下也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小虫小草在这里找到了冬眠的处所,它们好像是在说:“睡吧睡吧,上面有一层棉被,在这里过冬保准暖和。”枯叶下面还有清清的山泉,它们哼着小曲在不停地赶自己的路。果子狸早已在地上挖好了自己的巢穴,它蜷缩在洞穴里面,不时抬头望一望洞穴的外面。
小松鼠在树上一阵跳跃,钻进了树上的一个小洞,那里面就是它的巢穴。它在巢穴里打了一个转,又爬到洞口望着地上的“黑仔”,那神情好像是对树下“黑仔”说:“哈哈,你抓不到我!”“黑仔”无奈地朝树上吠了几声,可望不可即。它见主人不理睬,便只好又回到父亲身边,但是这一回,父亲没有给它吃的。
来到父亲埋的铁弓附近,“黑仔”又一度兴奋起来。父亲吆喝它几声,那“黑仔”便绕在父亲的身边打转。父亲说:“这回有了。”走近埋好的铁弓一看,铁弓上逮到的是一只小黄麂。父亲说:“这也不错。”走上去把铁弓上的小野兔提起来。
看看天色已晚,父亲收好猎**,方晓肩上扛着小黄麂,两人便开始往回走。此时,“黑仔”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兴奋,它懒洋洋地跟在方晓和父亲的身后。